赛蓉华
这个季节总是让人感到一种紧迫,才六点钟呢,天就大亮;才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呢,太阳便明晃晃照到了床上。
窗外鸟声如洗,那长一声短一声,远一声近一声的鸟鸣,清脆得让人忍不住要对着自己微笑。这样的早晨,我就是再疲倦也无法安静地躺在床上。
推开窗子,花香伴着树香扑面而来,啊,又是一个美丽的日子!深深地吸口气,立刻神清气爽。远远看见爬秀山的人正披着阳光陆续下山呢,感觉早晨好像过了一半了,催促着我赶快出门。
一双洗得发软的小布鞋,一套清爽休闲的运动服就是我的全部行头。喝下一大杯水,把头发高高扎起,一蹦一跳地下楼梯,感觉生命从来就没有过衰老的痕迹。
很快我就融进了秀山,在亦跑亦爬的节律中,感觉自己忽而成了秀山的一滴苍翠,忽而成了老树枝头那只轻灵的松鼠。
十多分钟后,我就跑到了涌金寺。在林阴中停下来,找个平整的地方舒展筋骨,看清汪汪的阳光淡淡浮游在林间,感觉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体验快乐如风,忍不住就立起脚尖在林间旋转……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蝉鸣,不由得奇怪,我跑着上山的时候,这世界分明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啊,我果真到了“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境界了么,竟要到下山的时候,在清汪汪的阳光中,在随意伸展身体的从容中,我才能听到这满世界的蝉鸣么?
蝉声淹没了秀山上的所有声音,甚至连凤仪亭那些喊出(据说大声喊叫是一种很好的锻炼)的声音也成了蝉鸣旋律中几个微不足道的音符,甚至清脆的鸟声也只是蝉声中若隐若现的点缀了。
我沉进了蝉声中,只觉得巨大的合声一浪一浪向我涌来,如大河奔流,波涛滚滚,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推挤着我,包围着我,似乎要把我身体中的每一点活力都挤压出来,我忍不住在石路上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迎面又走来了那对老夫妇,依旧是慢悠悠地挪动着不太灵活的双腿。我突然想起,这十多年来我似乎总是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他们上山。那女的很矮小,不知得过什么病,下巴被一条纱布固定着,头似乎不会转动,眼睛总是直瞪瞪看着前方,让人感到一种连呼吸都不顺畅的艰难;那男的高高瘦瘦,总是走走停停,不时搀扶一下女的。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今天经过他们身边时,我突然发现他们已是那么苍老,但他们的神态好像并没有改变,十多年来他们似乎就是这个神态:男的耐心、平和,女的安详、沉默,在四月的蝉鸣中,他们的身影,定格成那合唱旋律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音符。
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对着他们的背影微笑了。
蝉声一浪一浪奔涌而来,像火热的生活在沸腾。仔细想来,我竟不知这些发出如此巨大声音的昆虫的真面目,我只是从法布尔那篇脍炙人口的《蝉》中了解到这种昆虫,有一段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们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
现在我明白了,蝉的生命历程包含着一个巨大的象征:生命是短暂的,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光明。
蝉在歌唱,向着阳光,竭尽全力。
在异常明亮的阳光中,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一浪一浪的蝉声中自由地舞蹈。
蝉在歌唱,挥洒生命,无怨无悔。
在热情向上的旋律中,我感到了一种沉寂着的生命中深蕴着的力量。
我正是从那力量里看到了存在着的生命应该有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