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万国有资产打水漂，副省长跌入私情泥潭

齐二山　戚　迹

2006年4月4日上午，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公开宣判，以滥用职权罪判处原四川省副省长李达昌有期徒刑7年。至此，这起挪用财政部1亿元专项拨款、给国家造成巨大经济损失的案件终于尘埃落定。

李达昌为官19年，在任期间并无不良记录。2003年，他三次辞官并回母校西南财经大学当教授的举动更是引起了煤体的广泛关注，成为“能上能下”、“冲破官本位”的典范。

这个一向“淡泊名利”、才智过人的学者型领导干部，在仕途即将完美谢幕之时，为何做出与自己的行为准则大相径庭的举动？记者辗转对身陷囹圄的李达昌进行了采访。随着李达昌的讲述，一个令人叹息的真相逐渐展示在眼前。

多情副省长，艰难岁月里积攒满心儿女情债

李达昌1943年9月18日出生在成都郊区一个贫寒家庭，父亲是成都百货批发站仓库职员，母亲是家庭妇女，靠做保姆和卖自己做的小手工补贴家用。在兄妹四人中，李达昌最聪慧，大学时代攻读西南财经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1978年秋恢复高考后，李达昌顺利考取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研究生。

1984年，中央组织部在全国扩大范围选拔干部，回母校任教不久的李达昌被推荐担任德阳市副市长，正式走上仕途。为了便于工作，他动员妻子从成都调到德阳工作，随后将正在上小学的两个女儿也从成都转到德阳读书。

当时从成都到德阳的公路还没有开通，沟壑纵横的土路不仅车流拥堵，而且颠簸难行。辛达昌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平时很少出门，晕车都非常严重，刚一上车就不停地呕吐。汽车走走停停，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德阳。这时她们都已脸色惨白，几近昏厥。看着妻女痛苦的样子，李达昌满心愧疚。多年来他一直忙于学业和工作，对妻女的关心照顾少得可怜。两个女儿刚出生时，由于物质匮乏，严重营养不良，从小就体弱多病。每年一入冬，大女儿李舒就会犯气管炎，住院的时间比在家还长。他去了北京读研究生，妻子既要工作，又要照顾两个女儿，实在分身乏术，只好将二女儿李想送到保姆家寄养了几年，接回来的时候满口方言，一见爸爸妈妈吓得直往后躲。

但在枯燥寂寞的求学生涯中，妻女给了他无数慰藉。每隔几天就会给他寄来一封家信，那时女儿识字不多，不会写“爸爸”就画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不会写“想”就画一颗心。读孩子充满稚气的来信是他最为快慰的一件事。

如今自己虽然当上副市长，她们非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还为了支持自己的事业，离开舒适的大城市到贫寒的德阳生活。“我欠孩子们太多了，今后一定要好好努力，回报她们对自己的付出，并让妻女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在妻女的支持下，李达昌任德阳市副市长期间，政绩突出。三年之后，他被任命为四川省经委副主任，随后历任省财政厅厅长、党组书记。1996年初，在省人大选举副省长的过程中，并非提名候选人的李达昌竟然受到多个代表团的一致拥戴，最终以高票取代原来的候选人，成为全国第一个“民选副省长”，分管招商引资、对外开放，进入了事业的巅峰期。

与此同时，李达昌的两个女儿斩渐长大。在父亲的影响和教诲下，她们的学业都非常出色，并相继进入大学深造。

想清廉做官，父女情师生情却成了“软助”

李达昌为官之后非常清廉，并未想为女儿作什么安排，但他特殊的身份还是给女儿带来了很多便利和实惠。1992年，大女儿李舒大学毕业后，作为副省长的千金，立即受到众多用人单位的争抢。李舒经过认真比较，选择到当时新兴的保险业工作。保险公司看中了李舒巨大的潜力，自然不敢怠慢。李舒刚工作不久，公司就让没有任何业绩的她连升三级，坐上了主管的位置。

1997年秋天，为了带动经济发展，四川省政府决定筹建通往云南的高速公路，副省长李达昌主管这项建设工程。这条路所经之处山峦起伏，因此造价惊人。而这么大的项目所涉及的保险也不是小数。李舒所在的保险公司自然不肯坐失良机，果断地打出了这张蓄养已久的王牌，并对李舒承诺，只要拿下这个项目，公司给她业内最高的提成。

李舒自然无法抵御这笔数目庞大的提成的诱惑，更何况进入公司之后她一直业绩平平，也希望借此表现一番，于是爽快地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说完立即打车赶到父亲的办公室。

“爸爸，听说省里要建高速公路，把这个工程的保险交给我好不好?”

得知女儿的来意，满脸笑意的李达昌神色严肃起来：“舒舒，我虽是主管的副省长，但这么大的项目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不能开这个口子，免得人家说闲话。”

李达昌在外面是堂堂的副省长，但在女儿眼里却是最温和不过的好父亲。为了弥补对女儿的歉疚，李达昌对她们非常宠爱，总是尽力满足她们物质方面的要求，每次出差都会给她们买回大包小包的漂亮衣服。李舒本以为父亲主管工程，把保险给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没想却遭到父亲的拒绝。她委屈地跌坐在沙发上，生起了闷气。

看见女儿伤心的样子，李达昌上前劝慰：“舒舒，你要理解爸爸。我处在这个位置，很为难的。”

“你总说自己为难，怎么不替我想想。我刚才还和总经理夸口说没有问题，现在你让我怎么和人家讲?我这么点事都做不了，以后还怎么在单位待。”说到伤心处，李舒的眼泪一串串掉了下来。

看到宝贝女儿掉泪，又想到女儿小时候生病时难受的样子，李达昌心疼不已。他一边给女儿擦泪，一边好言安慰，“乖女儿，别哭了。如果你真想做，就参加公开竞标吧!”

“公开竞标?万一我兑不上岂不是更丢人?”李舒说。“傻孩子，唉!”李达昌叹了口气。李舒茅塞顿开，立刻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爸爸。”

公开竟标在副省长千金参加的情况下无异于一纸空文。就这样通过“公开竞争”，李舒所在公司在10个公路段中，中标7个。70万元高额提成也轻松地装进了李舒的腰包。

除了女儿是自己的“软肋”外，李达昌对自己教过的学生也疼爱有加。李达昌幼时家贫，从小学到大学，他得到了很多老师和同学赞助，对此他铭感于心，并发誓有机会一定竭尽所能帮助别人。自从李达昌当副省长之后，不少学生前来求助，有的因为专业不对口想通过他调单位；有的是受领导委托，找副省长帮忙解决单位的实际困难。只要力所能及，李达昌都会热心地伸出援手。

1999年春节前夕，一位他曾经教过的学生赵刚找上门来。原来，赵刚的妻子因患血癌卧病在床，急需进行骨髓移植手术，他既凑不齐手术费也不知到哪里寻找合适的配型，一进门就对着恩师痛哭失声。看着一脸憔悴的爱徒，李达昌唏嘘不已，立即派人去相关部门为赵刚妻子寻找骨髓配型，并通过媒体呼吁社会援助。临别时，一贯勤俭的李达昌掏出2000元塞进赵刚手里。恩师的援助让赵刚感激涕零。

在李达昌的学生中，黄亮是他最器重的一个。黄亮出身农民家庭，家境贫寒但非常刻苦，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从这位与自

己境遇相似的爱徒身上，李达昌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经常与他促膝长谈，鼓励他“可以梦想的都要努力实现”。黄亮没有辜负恩师的期望，硕士毕业后他加盟一家证券公司并很快崭露头角，迅速升任公司董事。

黄亮对恩师非常尊敬，隔三岔五前去探望，从没向李达昌提过任何要求。与那些常常为些“麻雀大”的事登门求助的学生相比，黄亮的人品和学问显然高出很多，李达昌对他另眼相看，简直视若己出。那时李达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栽在这个爱徒身上。

贪婪商人布陷阱，国家千万美元失守

1993年，四川省政府直属企业中川国际公司与乌干达电业局签约承揽欧文电站的扩建工程出现纠纷。1997年1月，经国务院领导同意，由财政部拨款1亿元人民币给中国进出口银行，再由进出口银行向原中川国际公司提供五年期1000万美元专项贷款，作为赔偿风险准备金，以解决中川国际在承建乌干达欧文电站上出现的工程问题。当时李达昌受四川省委、省人民政府的指派，担任为处理乌干达欧文电站承包合同纠纷而成立的“解决《欧文合同》纠纷领导小组”组长，具体负责这笔专项资金以及相关善后工作。

李达昌深知这笔资金事关重大，1999年12月，这笔钱转到中国建设银行四川分行后，他亲自给行长打电话叮嘱：“没有我的同意和亲笔签字，谁也不许动用这笔资金。”

李达昌哪里知道，一个叫丛钢的人早已打起了这笔巨款的主意。

深圳通富达实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丛钢是“绝顶聪明”之人。短短几年问他先后注册了四家公司，随后又让其中三家公司联手注册了深圳通富达公司。“通富达公司”成立当天，丛钢就迫不及待地与四川粮油进出口公司签下了代理进135000吨棕桐油的协议。很快，四川粮油进出口公司发现丛钢涉嫌诈骗合同贷款，迅速报案，1998年u月15日，丛钢在深圳被捕，同月25日取保候审。为争取宽大处理，丛钢退还了四川粮油进出口公司2200万元，还差100多万元尾款。

虽然这个案件最后不了了之，但丛钢这样的“聪明”人未能获利怎肯罢手，他很快将目光盯住了中川国际，那笔数目庞大的专项资金更让他垂涎三尺。丛钢开始掘地三尺寻找与主管副省长李达昌接近的机会，很快就得知，李达昌对得意门生黄亮非常器重，立即托了关系找上门去洽谈合作事宜。

丛钢提出其公司希望能够收购中川国际的部分股权，但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流动资金，希望黄亮能在李达昌面前疏通一下，能够动用部分国家专项资金周转一下，很快可以悉数奉还。

黄亮在丛钢的利诱和催促下赶到李达昌家中进行游说。李达昌一听黄亮的来意，连连摇头：“黄亮，亏你还是学金融的，你难道不知道专项资金的审批手续?这种犯错误的事我不能做。”

“老师，您不知道，有些书本上的东西在实践中是可以变通的。丛钢和通富达公司实力雄厚，就算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只是暂时周转一下，肯定会如期归还。再说还有我和我的公司做担保。李老师，难道您连我也信不过吗?”黄亮继续苦苦相劝。

“我不是信不过你，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好好考虑一下。你先回去，过两天我再给你答复。”李达昌深知中央专款根本不能挪用，也不愿冒这个风险，但为了不伤爱徒的心，只好这样搪塞。

离开李达昌办公室，黄亮立即向丛钢转述了李达昌的态度，并说仅凭自己的力量没有太大把握，但李副省长的二女儿李想就在中川国际工作，如果能让她一起做工作，肯定稳操胜券。

丛钢立即找到李想，在她身上下功夫。丛钢对李想承诺，自己控股成功之后，让她担任重要职务，并委派她经营公司的国外业务。李想很快被他拉了过去，高商兴兴地回家当起了说客。

李想笑吟吟地走进家门：“爸爸，您看我给您买了什么?”打开拎包，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兔头、发糕、马蹄糕。女儿你还记得爸爸爱吃这些小吃。”李达昌肝脏不好，从来不沾烟酒，以前很喜欢吃一些家乡的特色小吃，这些年工作忙碌，连自己都忘记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总是忙，哪天我陪你去店子里吃最正宗的。”女儿的体贴，让他感到特别温暖。李达昌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边享受着家乡的美味，一边由着女儿轻轻按摩他的颈肩，这份温馨的感觉让李达昌非常开心。

然而时间不长，李想就摆出了最重要的话题。“爸爸，通富达公司想控股中川国际的事你知道吗?”沉浸在亲情温暖之中的李达昌随意点点头：“听说了。”“那个董事长想请您帮忙提供一些周转资金，你肯答应吗?”

“这个丛钢还真有本事，把我女儿也动员来做说客。想想，这件事风险很大，如果出现闪失，爸爸的半生清白就完了。我不会做！”李达昌对女儿说出了真实的想法。“爸爸，您真是太古板了。我托人了解过，丛钢这个人也很能干，为人也很忠厚，你自己的女儿还靠不住吗?”“这绝对不行！”

李达昌的断然拒绝让从小备受娇宠的李想深受打击：“爸爸，早就知道你偏心姐姐，你能帮她做保险，就不能帮我这个小忙。您当了这么多年副省长，马上到了换届的时候，什么都没帮过我。你不考虑自己，也要替我想想。”她说着，抽泣起来。

看着女儿黯然神伤的样子，李达昌心神不宁，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抱着头想了半天，说：“想想，你不懂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这是很大的事。容爸爸好好想一想。”

车想幽怨地看了父亲一眼转身离去，一整天既没有打电话追问也没有回家。李达昌心慌起来，第二天上午忍不住拨打女儿的电话：“想想，怎么不打电话?还在生爸爸的气吗?”“没有!我怎么敢生您的气呢?您忙吧，不打扰您了，我还要为自己的生活奔命呢!”

女儿的冷淡让李达昌心如刀绞，他对着电话沉默良久，说：“你让黄亮和丛钢来一趟吧!我还要好好问问情况，再作决定。”

李想一看有了转机，立即带着两人来到家中。面对疼爱的女儿和最信任的爱徒，李达昌依旧犹豫不决再三询问：“你们周转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到底能不能按期归还?”

丛钢拍着胸脯说：“省长您放心，控股完成后，立即归还。我拿脑袋担俐您信不过我，总该信您的女儿和学生吧!”

李想和黄亮也连连点头。黄亮还说：“老师，您放心!丛钢一向说话算话，肯定会按期归还。”

送走丛钢后，李想和黄亮陪李达昌在午后的阳光中相对聊天，他们讲起在学校时的往事，那些轻松快乐的时光让李达昌紧张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然而他不知道，这个下午竟是他最后的轻松时光。

次日，李达昌在丛钢提交的动用专项资金的申请报告上签字同意，并给建设银行四位行长打了电话。虽然相关单位和部门都提出了反对意见，一位下属还一再提醒李达昌，专项资金一旦收不回来后果不堪设想，甚至抖出丛钢曾涉嫌诈骗的案底让李达昌多加防范，但此时李达昌根本听不进去了，依旧积极运作，并征得省政府其他领导的同意。

就这样，专项资金4290431．49美元从中国建设银行四川分行划入丛钢、安国胜等人的账户。1998年11月2日，丛钢代表深圳通富达公司与四川国资管理公司签订了三个股权转让的协议。通

富达公司未出一分钱就得到了中川国际51％的股权。

辞官做“博导”，难逃一声叹息可悲结局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李达昌多次打电话催促，那笔巨款依旧未能像丛钢承诺的那样按期归还，更可怕的是，他逐渐了解到，丛钢掌握中川国际实权之后，公司负债累累，大量逾期银行贷款无力偿还，更不用说偿还这还没到期的贷款了。

随着事态的发展，黄亮逐渐意识到自己为恩师带来的很可能是灭顶之灾。他又担心又愧疚，但已无力改变现实，只好换掉手机号，不再与李达昌联系。

李想涉世未深，哪里知道其中的利害，虽然起初也有些发愁，但转眼一年多过去了，见风平浪静，她就安心地办理出国手续，到国外工作去了。

爱徙和女儿都是被人利用，李达昌也无法追究。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控制局面，焦虑一天重似一天，夜夜噩梦不断，度日如年。

忙碌焦虑的官场生活，让李达昌越来越怀念当老师时那种淡泊轻松的生活。从2001年开始，他先后三次递交辞职报告，希望能从副省长位置上退下来，回母校任教。

2003年1月，李达昌终于如愿以偿辞掉官职，当年7月，被西南财经大学财税学院聘为教授，并接受了指导两名博士生的任务。

“卸甲归田”之后，李达昌的确找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轻松感觉，尽管他得知2003年初丛钢辞职，中川公司再次经历重组，但自己已经远离官场，也不再有心惊胆战的感觉。然而他的安稳觉仅仅睡了两个多月，随着原四川省机械设备成套局局长郑安卡在担任中川国际总经理期间贪污受贿案件东窗事发，李达昌挪用国家专项资金案也终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最高人民检察院随即对他立案侦查，2005年1月，李达昌被正式逮捕。

经司法部门长达一年的侦查审理，2006年3月20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李达昌进行异地审讯。法院经审理查明，1999年12月至2000年1月，李达昌担任四川省副省长期间，他的女儿李想、学生黄亮等人受丛钢、安国胜(均另案处理)的委托，请求李达昌帮助中川国际公司动用解决欧文电站索赔问题的专项资金。为此，李达昌违背有关专项资金使用原则，以解决企业困难为由，隐瞒真实情况，影响其他省领导同意动用专项资金4290431美元，致使其中3849~065美元(折合人民币31877490元)被丛钢、安国胜等人挪用后损失。案发后，追缴119972美元(折合人民币992996元)。

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4月4日对李达昌涉嫌滥用职权一案公开宣判，当主审法官读到“由于情节特别严重，以滥用职权罪一审判处李达昌有期徒刑7年”时，李达昌从被告席上缓缓抬起头来。此时的李达昌再不是那个儒雅潇洒的“博导省长”，稀疏的华发垂在额前，显得格外憔悴衰老。

庭审结束，李达昌即将被带离法庭。旁听席上的李想哭喊着追了过来：“爸爸，爸爸，要上诉啊：”听到女儿的声音，他吃力地向后望去，一行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滑落。他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摇摇头转身离去。

轰动一时的李达昌案终于尘埃落定，令人叹息的是，将他推进深渊的竟是他最亲近的女儿和爱徒!

(文中李达昌的两个女儿及其学生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