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必安
大旱之中,重庆陷入了双重危机。这所坐拥三江、水电资源丰富的城市,竟然患上了水源、电力的“饥渴症”。在“百年一遇”背后,实有颇多值得反思之处。
这个夏天,长江边的城市——山城重庆再次向世人展现了其“火炉”的独特“魅力”:树木大部分枯死,森林火灾此起彼伏,大部分农作物颗粒无收……40℃以上的热浪不分白天黑夜地弥漫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气象资料显示,重庆正经历着百年不遇的干旱天气。这座江边的城市饱受着缺水之苦。
双重危机
翻开重庆地图,除少数几个地方外,长江及其支流流经重庆大部分行政区域的城市及其农村,然而,当大旱来临的时候,拥有长江水系的重庆却并没有因此躲避掉这一“天灾”。
虽然重庆主城并没有像农村和周边县城那样出现用水告急,但重庆却是一座缺乏干净饮用水的城市。重庆市水利局一官员称,在日前水利部发布的《2004年中国水资源公报》中,重庆列入全国十大缺水省市,人均年用水量仅为209立方米。
重庆市坐拥三条江,为何还闹水荒?市水利局官员分析认为,长江、嘉陵江、乌江等河流流经区域小、利用成本大,每年仅能提取利用0.6%。此外,据资料显示,“三江”重庆河段水质以Ⅲ类为主,有的河段已不能直接饮用。即便不是干旱季节,全重庆也有300万农村人口未解决饮水问题,1/5的县城会出现供水紧张。也正因为如此,当大旱这一“天灾”来临时,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村民和城市居民成为缺水人群。
但也有例外,即便在干旱最为严重的农村,也有一些群众并不为饮水发愁,这主要得益于几年前推行的“母亲水窖”工程。重庆市妇联宣传部负责人称,从2001年初开始,为解决贫困山区民众的饮水难,妇联从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争取了930万资金,在重庆20个区县的缺水山区修建了66个水窖工程,2万多民众因此受益。
于是,在这个干旱的夏天,许多民众在地方政府的帮助下,开始打井修水窖,来自各方的捐款也被用于此安排。在许多重庆民众的记忆里,上一次听到原国务院总理李鹏的声音,还是在三峡工程的开工仪式上;此番重庆大旱,李鹏同志慷慨捐出30万元稿费,资助修建“母亲水窖”工程。
与干旱高温相伴的,是重庆用电量急剧攀升!继缺水之后,缺电又成为这个城市当前急需解决的难题。
重庆市电力公司总经理张春城称,8月20日前后,重庆电网最大电力缺口突破130万千瓦,重庆电网处于历年来最为严峻的状态,电网随时可能出现崩盘的危险。“缺电量相当于重庆渝中、九龙坡和大渡口3个区的用电总和。”重庆三电办人士说。
“一是干旱导致缺电。今夏,重庆面临50年不遇的枯水年,网内各大水库来水不足,加上连日高温水库蒸发损失和抗旱用水,绝大部分水库接近死水位,近40万千瓦水电不能纳入电力平衡。二是设备在高温下长时间运转,机组容易发生故障停机。”重庆市电力公司新闻中心的汤赓说,此外,天干物燥,山火不断也导致不少地区线路跳闸。
为保证居民用电,8月17日,重庆市经委和三电办发出通知,要求耗电大户适当延长高温假,实行工业企业轮休,以限制工业用电。由于三季度恰是工业生产的黄金季节,缺电对企业造成的损失无法统计。重庆的三家电力板块上市公司三峡水利、涪陵电力和九龙电力的利润都将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重庆的缺电情况引起了中央领导的关注。为缓解重庆用电紧张局面,8月22日,国家发改委组织会议协调铁道部、国家电网公司及几大发电集团等单位,出台购买电煤、运输、增加供电等5条措施。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暂时缓解了重庆用电紧张的局面,但并不能解决重庆多年来缺电的尴尬现状。
由此,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得以浮出水面:紧邻世界上最大的水电站——三峡电站,重庆为何还会缺电?
三峡的电呢?
2003年9月,重庆严重缺电,国家从三峡电站超额发电量中临时拨给重庆7.7亿千瓦时。因列入调配计划的省市同样缺电,因此2004年1月初,三峡电站停止向重庆供电。
重庆与三峡电近在咫尺,三峡库区群众为三峡工程作出了牺牲。“按照《三峡移民条例》规定,库区将优先享受三峡工程的福利。”重庆市经委能源处官员说。可现实却是,重庆只能争取到计划外的三峡电,而不是计划内的三峡电。
“三峡电的分配带有强烈的计划色彩。重庆没有进入三峡电计划内分配,从某种程度上讲,与自身有相当大的关系。”重庆市电力公司一人士称,由于重庆在三峡电分配上的“后天不足”,导致重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为电所困。
据透露,在2000年三峡电分配方案中,三峡电市场划分为七省二市,重庆居其中。就在国家相关部门安排三峡电站的电力分配时,二滩电站电力消化矛盾开始出现。该电站主要是为解决当初川渝电力不足而修建,而电站建成投产后,正赶上川渝地区发电能力严重过剩。鉴于当时电力供大于求、三峡电定价较高等情况,重庆退出三峡电分电行列也就在情理之中。
基于此,2000年,国家有关部门在《协调二滩电站电力电量会议纪要》中明确提出,三峡电今后不送重庆。按照四川72.8%、重庆27.2%比例全部吸收二滩水电站电量。2001年国家计委调整消纳方案,分电省份中,重庆出,广东进,“七省二市”变成了“八省一市”。
但是,重庆却从2002年开始陷入缺电危机。由此,重庆方面开始意识到三峡电的“重要性”,开始要求加入三峡电计划内分配行列,但是,争取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于是重庆开始水火并进建设电站,核电站建设也在规划之中。
干旱过后的长期难题
“三江”之水穿流而过却没法利用,水溯江而下发出的电力也缓解不了缺电的尴尬,这个夏天,重庆经历着双重折磨。于是,人们开始反思。
万盛区距离重庆主城100多公里,这是一个因煤矿而设立的行政区,高峰产煤期,近七成的劳动力从事采煤及相关行业。从1995年设区以来,一直存在经济发展与环境的矛盾、资源型城市转型的矛盾、城乡矛盾,更有突出的地矿矛盾——地方政府与中央企业的关系、企业改制与政府的转接等等。
更为现实的是,经过几十年的开采,包括万盛城区在内的数十平方公里范围的地下均已被采空,其所导致的缺水一度成为万盛区的首要难题。十几年前曾经的一场大旱,促使万盛区在靠近南川市方向花了接近10年的时间,修建了一个中型水库,得以解决城区数万居民饮水难的问题。“如果没有这个水库,今年大旱万盛区的居民饮用水肯定没法解决。”万盛区水利局副书记郭明远说,万盛区缺水人口超过20万人,辖区内的11条河流9条断流,秦溪河有水流过,但也接近断流边缘。孝子河河水常年被污染。
相对水量较大的孝子河发源于南川市,经万盛流入綦江县的綦河,最后经綦河汇入长江,流域面积达300多平方公里。流域内的十多家煤矿、化肥厂、电厂及城市生活废水长期排入,万盛段则集中了全流域大部分污染源,其中工业污染源占全流域污染总和的80%以上。污染导致河水常年发黑,已根本无法利用。以至于在今年的干旱中,綦江县准备抽取綦河水经处理后供居民饮用的想法,受到了万盛、綦江民众的广泛质疑而作罢。
万盛区也极力想对排进孝子河的污水进行处理,政府花巨资修建的污水处理池将在年底投入使用。但是,有业内人士对此并不看好。“污水处理池距离污染大户——几大煤矿大约20余公里,谁来帮助企业支付庞大的管道建设费用?让企业就地建污水处理池显然不现实,对企业来讲,他们宁愿缴纳排污费也不愿自己治理。”
如果以重庆朝天门为界,沿江而上的渝西地区,类似孝子河一样的河流还有清水溪、梁滩河、御临河、桃花河、花溪河、临江河、璧南河等。这些河流的水质基本都为5类,人畜均不能饮用。这些污水最后都排入了长江,这还不包括重庆主城的生活、工业污水。
第三军医大学的研究表明,重庆主城区的嘉陵江及长江水中仅非挥发性有机污染物就达101种。重庆市环保局水资源公报显示,2003年重庆废污水排放总量为15亿吨。2003年、2004年两年时间,渝西地区的铜梁县西泉镇,癌症病人死亡人数超过40人,平均年龄为48岁,最小的仅为4岁。当地卫生院负责人称,水污染加重是诱发癌症病人增加的一大重要原因。
本刊2004年曾在《还我清澈长江水》的“独家策划”中,集中披露三峡库区及重庆周边水系的污染情况,而长江上游水质监测中心人士透露,近年来重庆远郊河流的污染有加重的趋势。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工业企业增多。在嘉陵江、乌江、渠江、涪江等河流沿线,一批新的工厂正在兴建,而相对来说,边远区县对企业是否能达标排放的要求和监控不一定到位,这些工业企业容易造成新的污染。二是由于重庆要解决能源问题,已在这些次级河流上规划了一大批电站,加上原有的拦水坝,河流容易像沱江那样形成叠加污染,从而加重问题。
可见,并非一场百年一遇的旱灾让重庆陷入困境,大量的污水常年汇入长江,缺水,缺干净饮用水就成为重庆必须长远面对的课题。渝西地区大量的污水处理设施还没有投入使用,三峡库区和主城的污水处理设施还不能满负荷运转。试想2009年,三峡水库完全蓄水后,库尾将抵达重庆的上游城市——江津,流经重庆主城区段的江水将难以流动,成为一潭静水,那时重庆的饮用水状况将如何?届时的水质将比现在好吗?显然,没有人、也没有部门敢断言。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保障重庆主城未来用水的16座大型水库相继开工建设。
如果说,水环境的破坏是加剧大旱之年人畜饮水难的一大原因,那么,灾害的发生本身其实也与自然生态被人为破坏不无干系。有生态学者称,人类活动的增加导致了全球气候变暖,而气温的升高又致使陆地和海洋的冰川迅速萎缩,青藏高原冰川的后退对气候的影响已经逐渐为科考所证实,而一些大江大河上的水库对气候和自然生态所产生的影响与冰川的后退形成互动,导致天象生病。因此,应对自然怀有一颗敬畏之心,这或许是大旱之年带给我们的天象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