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一场平静的政变

钱克锦

军方这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城市中的精英们发动政变。这样的政变，曼谷的城市精英自然不会反对，只能“希望尽快恢复政治秩序”。

9月19日晚，风雨交加的泰国首都曼谷，在陆军总司令颂提·汶耶拉卡林指挥下，军队坦克开向政府大楼并很快控制局面，正在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的总理他信·西瓦纳向国内发表讲话的信号也被切断——泰国发生军事政变了!

消息传开，整个世界为之震惊，在成为世界众多媒体头条新闻的同时，政变也让很多人为这个东南亚国家担心：它会给这个东南亚国家的政治局势、经济发展和社会秩序带来什么样的冲击，会不会让这个国家陷入混乱?

“和平”的局面

然而，有些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政变后的曼谷平静得出奇。军队不仅未遇到任何抵抗，反而有市民上来献花；政变第二天，市民照样上街漫步；学生如常前往学校；股票市场未见狂跌；甚至从曼谷出来的旅游者也说“没有感觉到政变的气氛”。

而在这一切平静的背后，是政变力量“有条不紊”地进行自己的进程：19日晚，军方宣布解散看守总理他信领导的内阁，成立国家管理改革委员会，全面接管政权；20日下午，颂提就在新闻发布会上承诺，国家管理改革委员会将尽快还政于民，在未来两周内成立一个临时文职政府，选出临时总理负责所有“政治改革事务”，并起草新宪法，争取在2007年10月举行大选；同日，泰国国王普密蓬·阿杜德签署谕令，任命陆军司令颂提为国家管理改革委员会主席；21日，以推翻泰国他信政权为目标的民间组织泰国人民民主联盟(民盟)宣布解散。到了此时，曼谷街头的坦克和军队已减少，交通阻塞重新出现。

当然，在这平静和秩序的背后，军方也采取了一些措施：禁止5人以上的工农集会；逮捕或监控被认为是他信忠实追随者的官员，要求大学校长们去军方汇报，召集媒体管理者，禁止他们在电视上播放反映民众意见的短信内容(在泰国，一些电视台允许观众使用手机向电视台发送短信，并把短信内容显示在电视屏幕底端)，禁止政党召开集会或采取其他行动，以便“维护法律和秩序”。

总之，发生在曼谷的事情和人们想象中的政变有些不同，它没有流血，没有激烈冲突，相反似乎还有些秩序井然的样子。

“认命”的他信

如果说曼谷的秩序井然是因为军方的有效控制，那么再看政变的对象他信的态度，则更值得玩味。

正准备在联合国发言的他信，在自己发表讲话的信号被切断后，并没有暴跳如雷，对这些“不尊重民主”的军人发出斗争到底的挑战，而是在纽约繁华地段的豪华宾馆里，冷静地看完美国总统布什在联大发表的讲话。

20日，在一些随同他到纽约开会的官员坐包机返回曼谷的时候，他信从纽约坐飞机飞往伦敦，前往他在伦敦的私宅，并对英国进行“私人访问”。在飞机上，他还对泰国通讯社的记者说：“我没有料想到这样的事(政变)会发生……我来(纽约)的时候还是个总理，回去的时候却没有了工作。”

他信还说在整个政变过程中，他一直在与家人联系，同时和军方接触。“我自愿为这个国家工作，如果他们不希望我这么做，我就不会去做。”听起来既平静又超脱，丝毫没有被颠覆后的暴怒。

到达伦敦后，面对追踪而来的记者，他信面带轻松笑容，而且还深明大义地呼吁泰国各派必须尽快找到办法，“为了国王和国家”作出必要的妥协。丝毫没有因政变下台的落魄——的确，军方已经表示，他信可以回国，除了已经被反对派们指控的腐败罪名外，不会面临新的指控。

无论是政变者还是被政变者，看起来都非常平和，以至于竟然有些缺乏政变的意味。

为什么平静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这场政变如此平静?这要从泰国这场持续一年多的政治危机说起。

自从1998年组建泰爱泰党，他信就走“下层路线”，通过个人接触和政策扶持，赢得了广大农村地区选民的支持，在2001年和2005年连续两次压倒性地赢了大选，组织政府。而曼谷等大城市的利益集团则对他信极度不满：工商业者指责他信把城市人的税收太多地用到农村，而且他们之中还有人和他信家族企业有竞争；知识分子则认为他信不够尊重他们；新闻记者认为他信独裁，践踏新闻自由；军方和原来只在曼谷玩“高层政治”的权势集团则认为他信削弱了他们的影响。

于是，所有集团联合起来，在指责他信滥用权力腐败的同时，更指责他信的所作所为侵蚀了全泰国人民尊敬的国王的地位——在君主立宪制的泰国，国王的威望很大程度上来自他能够避开和玩“上层政治”的曼谷权势集团的正面冲突，而专心于关心平民，用亲民作风来赢得民心；而他信也在利用这个方法赢得选民，和曼谷的“精英”们对抗，但这样做的后果之一就是削弱国王在平民中的影响。

为此，反对他信的各个集团临时组织起来，不厌其烦地在曼谷组织街头抗议，要求他信下台。而他信的对策是，解散国会重新选举。因为支持他信的农民要比城市的精英多得多，所以他信不愁赢不了大选。反对派自然知道，指望用选举手段赶走他信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4月份他信宣布解散议会提前选举时，反对派毫不犹豫地进行抵制。

走到这一步，泰国的政治就已经陷入僵局，旷日持久的游行和抗议让所有的人厌烦。即便是因为国王庆典双方在6月份暂时休战、下次选举又艰难地定在10月举行，但所有的人都看出，用选举这种民主的办法，已经无法解决泰国这种因民主失衡造成的问题。剩下的手段就是要么由国王出面，要么由军队出面。

结果，这次是军队出动，用政变的手段打断了持久的政治僵局。这和以往的军事政变有很大的不同，这次政变不是军方为自己攫取权力，也不是镇压民主行动，而是利用自己独特的地位解决民主本身已经无法解决的政治问题。简单地说，军方这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城市中的精英们发动政变。这样的政变，曼谷的城市精英自然不会反对，只能“希望尽快恢复政治秩序”。

而且，军方发动政变时，都戴上了表示支持国王的标志，而国王任命颂提为国家管理改革委员会主席，也可以说是并不反对这次政变。他信自然也知道这一点。面对这样的局势，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呢?

未来的影响

当然，即使暂时打断令人厌烦的政治僵局，在短期内给各方重新调整策略进行妥协创造条件，但军事政变无论如何也不算好事。人们现在关心的是，这场平静的政变之后，他信将何去何从?而政变又会给泰国政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似乎接受了现实的他信，表示“正在休该休的假期”，并将致力于泰国的慈善事业，但曼谷朱拉隆功大学政治学家提迪南·蓬素提拉说，目前还不能确定他信已经“出局”，他不是一个“愿意服输的人”，而且他的支持根基深厚。不过，从目前情况看，他信在短期内不太可能回国，因为政变后的临时政府和法院将会过问和审理反对派对他的腐败指控。

而他信所组建的泰爱泰党，则将受到比较大的冲击。因为该党能成为议会中遥遥领先的第一大党，是和他信的个人魅力和能力分不开的。他信短期内不能回国，缺乏强有力的领导的泰爱泰党在下次选举中形势不容乐观。而其他政党则可以借此机会调整自己的政策。所以这次政变必将影响泰国未来的政党格局。

他信因政变下台累及泰爱泰党，也给未来临时政府和其他政党提供了一些启示。临时政府和其他政党在未来的施政中必须学会妥协，既要继承他信“好的遗产”，也就是不要忽视大多数穷人的利益，又不能走得太远，忽视了城市精英的利益。未来政府的任务，就是要尽快弥补导致这次政变的深层原因——泰国社会的两极分化。

至于政变给泰国政治进程造成的影响，从短期看，政变虽然打断了泰国15年来民主的发展，但也打破了持续已久的僵局。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次政变的确像泰国一些学者所说的“具有正面意义”，各方力量会以此为契机，开始新的政治进程。但从中长期来看，如果人们把这次政变看成可以接受的事件的话，那也的确有理由担心，刚刚走出“文人政府——军事政变——还政于民”循环的泰国，是否会陷入“民主发展——政治僵局——军事政变——还政于民，”的新的不良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