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志
小六子是开锁的高手。
他上了八年学,愣没冲出小学四年级去。看来人的聪明和学历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他是另类的聪明,对锁的研究无师自通。
念第三个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当时他已经十五周岁了),因为偷自行车被逮进了广安门派出所。蹲了半天墙角之后,看人家警察吃饭,他也饿得慌,说:“大叔您这里面不是管窝头吗?您吃炸酱面赏我俩窝头也成啊。”
被称为“大叔”的警察其实才二十出头,嘴巴上的绒毛还没变黑呢,哈哈一笑说:“想吃窝头了?告你说吧小子,你还不够月份。出了门你丫就继续偷,等你够了十八,大叔保准送你去吃窝头。”
他继续哀求要吃饭。警察朝窗外扬了下下巴,说:“看见没,窗外一溜自行车,你不是会开锁吗?你丫当我面全都给开了,大叔不光给窝头,还给你吃炸酱面。”
小六子眼前就一亮:“大叔您可说话算数啊。”
跟大叔要回了被没收的“万能钥匙”——其实就是一根细铁丝,七别八拐。没出五分钟工夫,窗外头一溜十好几辆自行车车锁全都“叭叭”打开了。惊得那“大叔”直发呆:神了!真他妈神了!
小六子不知怎么来了表演的欲望,看了眼“大叔”端来的一大碗炸酱面,说:“自行车太简单了,显不出水平。要不先让它晾会儿,我再开一防盗锁让您老开开眼?”
“成啊小子,”警察把他领到一个有防盗门的房间,“开吧,开一个让我瞧瞧。”
小六子高喊着一声“得了您上眼瞧”,其实警察还没“瞧”出什么来,“哒”地一声响,锁开了。
十八岁大概是法律意义上“成年”和“未成年”的分界年龄。少年犯顶到头也就是进少管所。而小六子则是在刚刚进入可以实行劳教的“成年”就光荣“进去”了。这是个可以管窝头的地方。六年。
小六子出来的时候,迫切需要一个女人。女人是多好的东西啊。其实他在这方面一点也不困难,那年头不知咋回事,大刑回来的特别吃香。小六子能说会道,“各一路”的聪明劲,就更招女孩子喜欢。胡同里追他的疯丫头片子真是多了去了,可他愣是一个也没看上。丫头们就骂:瞧你丫德行!还端起来了!
后来他终于看上一个,运用了“侃”的特长,据说只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就彻底拿下了。
这三个小时他是这么安排的:头一个小时大谈国际国内政治经济形势。第二个小时大谈风云人物明星逸闻和官场小道消息。他在“圈”里呆了六年之久,高墙的封闭居然丝毫挡不住他对各方面信息的广采博收。第三个小时的前五十九分钟,他说的全都是“圈”里的光荣阅历和逸事趣闻。最后一分钟他才说:人家饭馆就要关门了,今晚到哪儿刷夜啊?说这话的时候,小饭馆的时钟已指向了23点3刻。也就是说,其实他们已经在“刷夜”了。他这里所说的“刷夜”,特指要找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于是那女孩当晚就跟他“刷”了一夜。嘎蹦利落脆,拿下。
这样,小六子也有女人了,而且还是炮局胡同最美最辣的大凤。大凤的美和辣加在一块,从一开始就在他们的婚姻关系中占据了主流地位,把小六子彻底降服。小六子自己也说,你的管教比“政府”可强多了。从此再不敢重操他“专门开锁”的旧业,找昔日的哥们搞了辆拉客的三轮,一心一意当上了“板爷”。北京城有一阵“板爷”火着呢,蹬三轮拉着老外满胡同转,说是参观老北京的“胡同文化”。加上他能说会道“哈罗、OK”地乱招呼一气,来钱比“的哥”还猛。没出几年,便攒钱置下了西便门的一个临街饭馆。大凤当老板兼老板娘,他当老板兼跑堂,又从美味斋雇了个退休的老厨子。小生意做得特火,小日子过得特滋润,用他自己的话说,也算“闷得儿蜜”了。
一个夏日的夜晚,他和大凤正“闷得儿蜜”地喝啤酒,派出所的警察来找他。就是那个当初给过他一碗炸酱面的“大叔”,他现在已经快“四张”了,而小六子也已经三十出头。“大叔”急急忙忙地说:“兄弟快跟我走,我那防盗门的钥匙丢了,帮我开锁去。”
小六子现在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当然早就不叫“大叔”了,改叫“哥哥”:“哥哥是您哪,来来先喝杯啤酒,开锁不小菜一碟嘛,咱老本行啊。”警察没让小六子倒酒,而是端起小六子喝剩的半杯扎啤“咕咚咚”一仰脖干了,抹了下嘴巴说:“改日再喝,先开锁。”
小六子的“万能钥匙”俯拾皆是,路上随便捡了根铁丝,七别八拐,到了那里,却怎么也打不开!
警察急了:“怎么了兄弟?这么多年不练手生了?”
小六子也急,又忙活了半天。两人把警察剩的半包希尔顿都抽完了,还是打不开,小六子急出了满头汗。
警察一边猛抽烟一边在旁边直嘟囔:“怎么就没感觉了呢?怎么就没感觉了呢?”
感觉?小六子听了心里就是一动!
“想起来了,我忘了样东西。”小六子说。
“什么东西?”
小六子也不搭话,只让警察等等,说要回家取样东西。十几分钟以后,只见他戴一大墨镜回了。上楼仍不搭话,只摆手示意让警察回避。警察心里好奇,非要站在边上看。小六子只好说:“有人看见就不灵了。你们穿官衣的看见更不灵。”
警察拗不过他,只好退到楼梯口。刚要伸脑袋偷看,只听“吧嗒”一声,小六子跟着喊了一句:“回来吧哥哥,开了。”
警察说:“成啊兄弟,什么工具这么神奇,这回该让哥哥开开眼了吧?”
小六子把两手一摊,除了那把铁丝扭成的“万能钥匙”,手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