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城市怪兽

亚当．戈普尼克

柯克教练

2003年春天，小学级的儿子卢克和班上一些8岁的同学决定打橄榄球，他们看见坦帕湾海盗队在冬季的超级杯比赛中战无不克，跃跃欲试，想要组成自己的球队。我只有负起全责为他们张罗。

球队定名为“巨人城市怪兽”，教练由卢克的教父柯克·瓦恩多担当。他是美国艺术史专家，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当了13年馆长，主攻图画和雕塑。最难得的是，大学毕业后，他在威廉斯学院当过一年守卫教练。

我与柯克相识于23年前，当时他才34岁。橄榄球使我们结成朋友。那年春季，研究所组织了一场触身式橄榄球比赛，邀得这位年轻教授加入，那时他已小有名气，做讲演总是把艺术分解成一张张的幻灯片。球赛本应是一场斯文男女混合赛，但柯克一出场，就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大家见到他只有退避三舍。

最后，商讨战略时，我建议文艺复兴学者约翰·威尔逊假装来个短传，然后大家高喊：“接到了!”“给我!”柯克一定闻声而至，我就乘机跑到他背后持球触地得分。

这战术果然得逞。他大概发觉中计，知道是我的杰作，跑过来，眯着眼望我，似乎有点怒意，吐出几个字：“真有一手!”但随即欣然挥动拳头，表示“不错”。

团结更重要

第一次集训的星期五下午，场地定在中央公园。孩子放学后就跑到公园里，他们有机会穿一整天球衣，非常兴奋。柯克把孩子们召集在一起，孩子都满怀信心地摆好姿势。

但一名公园清洁工人开着一辆绿色小车走过来了：“对不起，这儿规定不能玩球类游戏。”

我气极了，正要问是谁制订这样的鬼规则，柯克却插嘴说：“这些孩子一心要打橄榄球，应到哪里练习呢?”他的南部乡音忽然变得很重。

奇怪的是，那工人十分乐意效劳：“我看看吧，过一会儿再回来。”我们继续操练，10分钟后，那人开着小车回来了：“我找到地方了，那里又宽敞又平坦，再好不过。”

柯克挥手叫孩子们跟着工人一起走下山坡，来到他们的洞天福地：那是一片大树环抱的空地。柯克大声说：“各位小先生，这里就是巨人城市怪兽专用球场，现在我们练习并列争球吧。”

他把孩子分成两队，一场触身式橄榄球赛开始了。孩子们都很用心，有点紧张。柯克在一旁观看，微笑不语。

一场比赛结束了，打赢的一方在欢呼，互相鼓掌，庆祝胜利。

“喂，且慢庆祝，这只是一次并列争球，是打橄榄球的第一步。我们都属同一队伍，是巨人城市怪兽队。”

在他口中，巨人城市怪兽队似乎已是支威震四方的球队。孩子们停下来，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柯克把手伸出来说：“来，伸出手，我们手牵着手。”

孩子们一个个把手叠放到他的手上。

“一、二、三，一起来!”大家一起把手扬起来。他用团结仪式代替了庆祝胜利的仪式，让孩子们感受到团结比短暂的胜利更有意义。

命运在你掌握之中

柯克认为，自己的成就得归功于橄榄球。

橄榄球的好处，不在于“提高品格”，但橄榄球可以令你发奋图强，令你发挥潜能脱胎换骨，奥秘就是：“多一分努力，就比他人多一分成就。命运在你掌握之中。”

柯克第二个星期又举办了一次简单训练，但再下一个星期就因病重暂停。我早知道他病入膏育。1996年他患了结肠癌，现已转移到肺部。

他接受化学治疗，每次都得花三四个小时。多年下来，手臂的静脉大受创伤，护士要找地方下针，有时甚至得花半个钟头。柯克在治疗时，会做个鬼脸，然后滔滔不绝谈这谈那，有时谈巨人城市怪兽队，有时谈现代艺术，有时谈歌手狄伦、普里斯莱等，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

跟着那个星期五，柯克要求受训的孩子学打一场比赛。他用棍在泥地上勾划出打法，孩子们热烈鼓掌，跑到球场中央，跃跃欲试。

头几次只步行演练。孩子们夸张地一步一步走，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带点开玩笑的神情。

柯克看了也笑起来：“走5次再慢跑。”孩子们的慢跑就像17世纪的舞步。

“现在轻松跑。”孩子们加快速度演练。20分钟后，柯克拍拍手：“全速跑，大家都跑。”孩子们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开始飞奔。球来了，4分卫扔给中卫，中卫又扔给直传球接手。

“好得很!”那些8岁孩子以他们最高的速度，完成传接。巨人城市怪兽队演出了完美的一局。孩子们相视而笑。

再见，柯克

他们走到球场中央举行叠手仪式。柯克告诉孩子们：“先逐步分析，然后重新组合。最困难的打法，也无非是一步一步组合而成。”巨人城市怪兽队的信心增强了，不断央求我们找一队同年龄的球队和他们较量。我很赞成，但每次孩子们提出时，柯克都会说：“秋天再说吧。”他当然知道，这个秋天对他而言，永远不会再来了。

期末快放假时，孩子们最后一次演练，全速并列争球、防卫、传球、盯防等动作，无不中规中矩。一群8岁小孩表现得这样有条不紊，几乎是个奇迹。最后，柯克俯身跟孩子们一一击掌。孩子们高喊：“9月再见。”柯克任由他们的小手拍打在他的大手掌上，微笑道：“我们秋天再来。”我知道他要说的是，另一人会代他而来。

柯克2003年8月14日深夜去世。那天，他还在谈论希区柯克的电影和18世纪医院的建筑艺术。

不世之才会令人心神震荡，伟大的教师则可以为人解惑。他们会把粒子物理学化作一系列图表，使人人都看得懂；会把橄榄球技术变成一步步的动作，使小孩子都能掌握；更会把艺术变成一张张的幻灯片，使大家都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