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 良 王湘穗
市场原则彻底地征服了战争,并从多个方面影响并浸润战争的全过程。当代战争呈现出越来越强烈的寻利倾向。指导经济活动的方法也自觉不自觉地搬到军事对抗的领域,最经典的就是风险和机会、成本和利益的评估。打不打?打什么?怎么打?如何回答这3个贯穿战争全过程的问题,都取决于机会与风险、收益与代价之间的比较。
打不打:在风险与机会间权衡
打不打?这一直是困扰最高决策当局的大难题。
自在越南打了一场得不偿失的仗后,美国人对“打不打”的问题也更重视了。其中影响最深远的看法出自美国前国防部长温伯格。他在1984年的一次讲话中对“打不打”,即是否动用美国军队设置了6项前提条件:
1.必须是美国的国家利益处于危险之中;
2.有明确的作战目标;
3.有取胜的把握;
4.必须对使用武力的情况进行不断的评估并及时作出必要的调整;
5.军事干涉必须得到国会的合理保证与公众的支持;
6.军事干涉是最后的手段。
这6条意见一度成为美国政界决定是否动武的“温伯格诫条”。
必须承认,美国政治家和将军们对战争在互相依存的世界上的效用和局限都有了相当深入的理解。他们认为,战争作为手段是有用的,但用处也有限:关键的问题是不能让战争失去控制,要控制战争的全过程。因此,在越战之后,一直到海湾战争,美国政要对“打和不打”的问题一直处理得小心翼翼,即使在格林纳达、利比亚、巴拿马有几次冒险,但也是临渊履冰、进退有据。
1998年底的“沙漠之狐”行动是一个转折点。应该说,此次以配合“武器核查”为由空袭伊拉克,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克林顿总统正面临众议院对弹劾他要进行投票表决。即使事情不像媒体所说的那么直接,但仍不失转折意义。因为与此前的战争相比,“沙漠之狐”没有明确目标,也不是“最后的手段”,还缺少“国会的保证与公众的支持”,连许多盟国都难以理解,总之显得相当草率和匆忙。可是,仗还是打了,也没有遭到什么惩罚,几乎没让克林顿可担心的风险。
导致这次变化的一个原因是美国对伊拉克,实际上包括对世界上其他国家拥有巨大的军事技术优势——它可以打你,你却无法打它,甚至难以防范。由于动武的风险极低,即使没有大的战略利益,还是可以保持较大的相对收益。“导弹威慑”或“精确轰炸威慑”可能和当年的“炮舰外交”一样,是风险极低、效率极高的工具。小布什政府在“9•11”之后选择了“先发制人”战略,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维持军事技术的差距,甚至包括盟国的差距,将会使各国在决定“打不打”的问题上变得相对简单——军事技术的领先者更倾向于“打”,即使是单边行动也无妨,而落后者希望“不打”,但大多只能“挨打”。对弱国来说,需要明白的是在与强国打交道时要格外小心。强国可以说打就打,决不含糊。这不仅基于实力的比较,也是强国对机会与风险权衡的结果。从“沙漠之狐”到此次伊拉克战争,握有战争最终决定权的政治家向世人透出一个强烈的信息:兵者,虽还是国之大事,但已经不再只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而且还可以被当作国家的兴衰之途、利益盈亏之要,甚至是政治家躲避弹劾之术、刺激股市之法、调整油价之招、赢得选举之窍门。
打什么:由目标决定的成本与收益
对目标的概念,需要作出明确的区分。作为战争的总目标,即为什么而战的问题,是一个政治决定,应该由最高决策者在思考“打不打”时一并解决。应该说,每一场战争都有自己不同的追求。在确定战争目标时,最重要的分野是让战争拥有一个绝对、通常也是抽象的目标呢,抑或是有一个具体可行的目标?这对战争的全过程乃至战争的结局都有直接的影响。
精确武器的出现尽管比核武器轰轰烈烈登场要低调得多,但它对战争的深远影响一点也不亚于核武器。把精确武器作为对重点防护目标的有效攻击武器,或是作为坚固防线的突防兵器,显然过于狭隘。与核武器使人们认识到追求绝对目标的战争代价过于高昂不同,精确武器则使人们看到战争的成本可以大幅度降低,特别是可以极大地减少人员伤亡,这将极大减少战争的政治成本,以至使战争在当代被重新视为可以赢利的工具。
改变战争目标的层级结构,是精确武器的另一种功效。它使战争目标和具体打击目标直接联系在了一起,也就是可以只选择打与实现战争目标直接关联的目标。
战争的成本与收益越来越多地依赖于目标的选择。不论是战争的总目标,还是具体的打击目标,其实这两者在今天已被精确武器直接连在了一起。精确武器是技术,恰当地使用它,需要军事思想的革新甚至是革命。不完成这一步,不论是大量使用精确武器,还是越来越频繁地使用精确武器,都不过是精确武器的狂轰滥炸,使刚走出人力消耗战泥沼的战争又滑入金钱的消耗战。从几次大量使用精确武器的战争实践看,拥有最多精确武器的美国人还缺少恰当选择打击目标去实现战争目标的自觉。
怎么打:围绕效益最大化的选择
怎么打?这原本是指挥官的事。从中国传统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西方经典的委托式指挥,“怎么打”的问题都倾向于交给指挥官去处理。也许指挥海湾战争的施瓦茨科普夫将军是最后一员福将。他那个时代所拥有的信息技术刚好能让一个战区指挥官知晓和控制整个战区,而又不足以让白宫直接控制他,于是他获得了战场指挥官所能拥有的最丰富资源和最大权力。其后,经过足以让“18个月定理”显现5次的8年时间,克拉克将军就远没有施瓦茨科普夫那么幸运了。科索沃战争的指挥显然受到来自白宫的政治家们的干预,甚至连派特种部队这样的事也得不到批准。后方控制前线正在成为战争的一种新趋势。从表面上看,这一趋势源于当代信息即时提供的基础条件。而更深层的原因却早在几十年前被克雷蒙梭点透了,“战争太重要了,以至不能完全交给将军们”。
许多人,特别是军人,把海湾战争的戛然而止与其后美英对伊拉克保持十几年禁飞区的准战争状态视作老布什总统没有听取职业军人的意见而导致功亏一篑的失误。如果仔细分析一下美国人是如何通过战略误导,先把伊拉克推向与伊朗开战,用世俗的伊拉克民族复兴党去与势如燎原的伊拉克原教旨主义对抗,然而又引诱可能坐大的伊拉克进攻科威特,使美国能直接出兵海湾地区并长期驻扎海湾的完整过程,就知道这个判断太过低估了美国人的战略水准。有萨达姆在,美军就可以在海湾继续待下去,石油资源就能得到控制,对美国GDP有直接影响的石油价格便不会大涨,石油美元将继续在美国投资,美国股市也因此获得支撑,海湾国家还要不断地买美国武器。有萨达姆在,海湾的创面就像装了拉链的伤口,美国人可以随时从中掏取许多东西——也许是躲避弹劾的护身符,也许是科威特重建的订单,也许是中期选举的选票。
与想毕其功于一役的将军相比,老布什的战争班子看得更远更深。他们知道要站在大战略高度上去谋划“怎么打”,放弃中看不中吃的“完胜”而选择实惠有限的胜利,让美国通过海湾战争获得最大利益。
时过境迁,这一次选择打掉萨达姆,对小布什来说,就像当年老布什的选择不彻底端掉萨达姆的理由一样,都是美国利益使然。清点一下美国的战争利益之筐,就知道最重要的利益不是其所标榜的除掉“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武器威胁”——那只不过是煽动美国民意的幌子,也不是石油,甚至不只是为了控制中东。对美国这样一个完全靠大量资本流入来支撑经济运行的国家而言,最重要的利益是打击欧元区经济,控制国际资本的流向。至于小布什总统,他显然希望通过这场战争为自己连任奠定基础,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则想通过这场战争推动美军的“轻装化”改革:而他们的前线指挥官弗兰克斯将军似乎更想从空军手中夺回军种的荣誉,以证明陆军在现代战争中仍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唐齐伟摘自《世界军事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