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

木　兰

这些年去了不少的国家，游历过不少城市，所到之处给我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记忆：开罗的 悠久古远、雅典的文明沉淀、伦敦的深沉、巴黎的灿烂、纽约的前卫，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的 风貌和气派。坐飞机经过法国时，从天空看法国大地呈现在你眼底的是大片金黄色的麦田， 天空是湛蓝湛蓝的；而在荷兰上空看到飞机下面是花团锦簇，各种颜色的郁金香像给大地编 织的花地毯，一片一片绚丽的色彩，美得惊人；飞过英吉地海峡，俯瞰英伦三岛你看到的是 草绿，天空是一种高雅的银灰色，因为那里又在下雨。伦敦给我最深的印象莫过于伦敦的雨 。

你要是住在伦敦而且是步行或骑自行车上班的话，那绝对得时时刻刻想着雨，不过伦敦也 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下雨，主要是雨说不准什么时候下，所以无论我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 ，总得做好准备。不知伦敦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雨，而且我发现其实很多时候所谓的雨是一种 充满了湿气的云弥漫在周围。后来翻了一下书才知道，英国主要的气流来自西北部的大西洋 ，北大西洋是一片巨大的带有暖流的海洋，温暖的洋流向空气中释放出很多的湿气，最后气 流又把湿气推到了这个国家，湿气一遇到冷空气，就会形成雨。所以伦敦的雨通常是先来一 阵风，接着就是一阵雨，然后天很快就晴了。雨像风一样来去匆匆，很多时候还没有来得及 体味雨中的那种感觉，雨竟倏然飘过去了。

薄雾般的雨给伦敦蒙上了一层福尔摩斯时代的神秘，实际上这种多雨的自然气候也造就了 伦敦的灰色的人文。伦敦的许多街道都不是一眼能望到头的，通常呈弧形，给你一种曲径通 幽的感觉。这一点同巴黎形成鲜明的对照，巴黎繁华的香榭丽舍大道是一条近乎几何直线的 街道，你可以从卢浮宫一直穿越过去到凯旋门，甚至有时在日落时，红红的落日刚好在凯旋 门的中央出现。它是一个相当精确的几何设计，是一眼就可以看透的，非常具体。到伦敦就 完全不一样了，英国人不太喜欢让你一眼看透，因为英国不是一个性格外露的民族，它喜欢 有一点点的隐秘，喜欢有一点内敛，喜欢给你留一点悬疑和推敲的余地，这是一种民族的气 质。像伦敦的雨一样，伦敦虽然经常下雨，可并不是瓢泼大雨或者暴风骤雨，一次下不够， 它是时有时无的一种温柔、含蓄的湿漉漉的感觉。伦敦人和你交谈时，他们也不会形成那种 直接的、太过咄咄逼人的气势。据说英国女王有一次表达她对一个事物的看法，其实那是一 个很大的错误，但她说：“这件事并不让朕很开心。”这句话的语句里蕴含着很大的克制力 和包容力。伦敦人不愧是在雨中诞生和成长的族群，说出的话来都带着雨的感觉，经常让你 一头雾水。我的房东一次闲谈时就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又一次领教了走在伦敦的雨中的那 种感觉，她说：“每年这个季节客房都比较紧张，希望你能谅解。”我隐约感到话里一定还 有一层不便表达的意思，但就是猜不出来。后来当地朋友告我，她是想问你究竟能住多久， 可能又有新房客想租那间房子了。我真纳闷儿，就这么一件小事，为什么不直接了当问我呢 。

伦敦的朦朦细雨造就了伦敦人衿持内向的个性，其实这也是整个民族的个性。这种民族性 也形成了某种美感，一种阴阴地，质感很高贵的银灰色。这种迷离的色彩中除了有福尔摩斯 的神秘之外，还有莎士比亚的戏剧性。伦敦人无论是语言还是语言的表情，你都能感到英国 其实是满戏剧化的一个民族，伦敦人说话就好像在演讲一样，咬字吐音非常特别，力度非常 足。有一回参观英国国会，看见那些议员在发表意见，感觉好像在欣赏一出莎士比亚舞台剧 。难怪有人说到欧洲，你要看画就去法车，听音乐应该到德国，欣赏戏剧一定要去英国，这 是一个非常戏剧化的民族，它的表情、语调构成了一个戏剧性的张力，让你觉得非常有个性 ，在这个方面形成了这个民族的美学的高峰。

其实平心而论，我是不大喜欢雨的，那种阴郁、潮乎乎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在伦敦这一切 变得很正常，雨下得多了，对它也有了感情。有一次夜晚从朋友家回来又赶上下雨，我撑着 把旧伞，在昏暗的街灯下，沿着被踩得发亮的石板路走过弯弯的小巷，感觉时光仿佛又回到 了十七世纪。转过一个拐角时，光顾着低头看路，不想雨伞碰到了迎面走来的一位中年人肩 头，没等我开口，他先不停地道歉，然后微笑着对我说，这么小的雨其实用不着打伞，雨是 天上的恩赐，你为什么不享受它呢。我一想也是：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