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金标
钱老板仰靠在老板椅上,嘴一努“啵”、“啵”吐出一串烟圈。那烟圈在头顶上徐徐上升 ,逐渐地扩散开来。钱老板惬意地笑了。
钱老板这几年的升腾很像这烟圈。曾几何时,钱老板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而如今却 成了全县乃至全市响当当的民营企业家,名下企业七八家,建筑、餐饮、娱乐……触角像条 章鱼似的四下里伸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见得大发了。
钱老板又缓缓地吐出一串烟圈。这些烟圈让他想起了自己头顶上的那一串串光环,优秀企 业家、劳动模范、人大代表……多的自己都数不过来了,但钱老板从来都不嫌多,而且是多 多益善。这样的帽子再多再大也不压头啊。
钱老板今天心情很好,因为他要参加一个捐资助学仪式,就是资助几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寒 门学子。钱老板这几年很热心于慈善事业,捐资救灾啦,捐资助学啦,希望工程啦,出手很 大方,用钱老板常挂在嘴边的话说,是“取之于社会,回报于社会”。就说这捐资助学吧, 往年的惯例是在公司总部举行个仪式,县里有关领导自然是要出席的,县电视台自然是要重 点报道的。今年钱老板突发奇想,决定要换个花样,亲自登门送钱。五个捐助对象都在城北 偏远的山区,一条线上,半天就跑完了。钱老板想象着捐助的场景,想象着随后播出的电视 事面,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上午九点,县里有关领导、电视台记者、县报社记者如期来到公司总部,约齐了,一行人 浩浩荡荡启程。
第一站是青山乡的黑友峪村。先奔乡政府。乡长早已恭侯多时。众人小坐一会,赶往黑龙 峪。几辆车七转八拐进了村,在一户门前停下。主人是个瘦弱的驼背汉子,一大早就得了信 息,听到车声一溜小跑迎出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结结巴巴说着千恩万谢的话。驼背的 儿子——就是受助对象——是个木讷的后生,红着脸跟在父亲后面。乡和工简单地介绍了几 句,就开始捐赠仪式。钱老板从女秘书手里接过一个大红纸包,上面毛笔很醒目地写着“捐 赠10,000元”。钱老板满面春风,将纸包双手递给后生,郑重其事地跟他握了握手,然后 就回过身来,跟后生并排而立,摆了个准备拍照的架式。电视台记者扛着摄像机在一边猛拍 ,报社记者举着相机“咔嚓、咔嚓”猛照。围观村民一脸艳羡的神情。接着记者就摆开阵势 ,采访钱老板,钱老板轻车熟路,将“取之于社会,回报于社会”之类的话题又做了第N次 的重复。然后又采访了驼背汉子,采访后生……不消半个小时,便顺顺当当地结束了。收兵 出村,赶奔下站。
下一站是黑崖乡的老鸹窝村,还是老套路,乡政府打尖,乡领导作陪。乡如其名,村如其 名。车在山路上蜿蜒而行,恰如进了迷魂阵。还没等进村口,车便无法前行了,众人下车, 步行进村。村子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触目都是低矮的院墙,破上的茅草屋。在村长的引 领下,众人七上八下,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村长指了指,说这就是您要找的石贵家。柴扉, 山石垒成的院墙不到一人高,草屋摇摇欲坠。众人不禁纷纷摇头叹息。院子里出奇的一胸。 村长喊了一声,推门而进。众人随后鱼贯而入。
一个瘦小的汉子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还带些青肿的伤痕。
乡长说:“你就是石贵吧,这是县里富通集团的钱老总,亲自来捐资助学——你儿子呢? ”
石贵冷冷地打量着钱老板,说:“我知道了,大善人!”昨天村长就跟我说了。”
钱老扳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以往对方可都是感激涕零啊,这个石贵怎么好像跟我有 仇似的。钱老板打了个哈哈,从秘书手里接过大红信封,双手递了过去。石贵大刺刺地接过 来。钱老板顺势就要握手,没想到石贵却冷冷地把手缩了回去。钱老板愣了愣,手便不尴不 尬地晾在那里了。
石贵“哧啦”撕开信封,“唰唰”地点出一沓钱来,余下的又装回信封,接着就从口袋里 掏出了一张纸条。
众人一下子都怔住了。
石贵扬了扬手中的那一沓钱,冷笑一声,说:“钱老板,钱大善人!这是去年建楼时欠我 的工钱,3000整!”又扬了扬那张纸条,说:“这是收到条。余下的拿回去——要不要再点 点啊?哈哈哈……”石贵连连大笑,将纸条和信封塞 到钱老板手里,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钱老板脸涨得像块大红染布。钱老板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一闪,忽然想了起来,前天一群建 筑民工来公司讨要工钱,结果被保安一顿老拳,揍得一个个鼻青脸肿,落荒而逃。莫非其中 就有这个石贵?真是冤家路窄啊!自己事先怎么就没好好考察一下呢!
钱老板又恼又羞又悔,呆呆地戳在那里,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