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了值的高帽儿

2005-04-29 02:57王国华
当代人 2005年10期
关键词:王朔著名作家帝王

我有个弟弟,在“帝王花园”买了个两居室,这座房子耗尽了他前半生的积蓄,但是也让他吃尽了苦头。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不下雨了,屋里还滴答;煤气水电说来就来,说停就停,比春天的鸟儿还自由。去物业讨说法,保安出来挡横。弟弟气得直骂街:“就这还‘帝王花园呢?帝王能天天三孙子似地到工地上拎水喝?”不过,比起旁边的“天皇山庄”小区来,他们还是幸运的,天皇山庄的物业已罢工半个月,垃圾堆在大门口,臭气熏天。

在这个高帽儿满天飞的商业时代,不要指望名副其实,甚至不要指望名似其实,不背道而驰就不错了。本城有个小混混,10年前还是买东西不给钱的主儿,5年前却一跃成为“商业巨子”、“青年企业家”,而今年,他已经身陷牢房,吃上了免费的午餐。这么说,他的“商业巨子”头衔是假的?非也!某高官亲口这样称呼过他,报纸上也货真价实地报道过。只是事过境迁,谁也不好意思再提起。放眼看身边,“地产大鳄”在屏幕里侃侃而谈,“下半身写作”的女人们在搔首弄姿,“某某巨星”在指点江山,“面霸”傲视所有方便面,“球霸”横扫足坛大佬,一代更比一代黑……而事实上,每一个高帽儿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这背后都跟着一个利益群体,所有当事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从五湖四海走来,无限制地拔高一个词汇,一个高帽儿,直至把它毁掉。没有无来由的爱,没有无来由的高帽儿。一个新的概念制造出来,总会有人得利。高帽儿,就是为了让你比别人更牛!但是,自我拔高的过程,就是自我矮化,自我损毁的过程。“洗脚屋”、“发廊”本是很有诗意的东西,而现在,路人唯恐避之不及。这个词汇被毁掉了,无数人却踩着它的尸体富了起来。这就是商业时代的功利。“泰斗”、“大腕儿”不值钱了,“后现代”、“超白金”才够劲。所有的高帽儿,都有一个逐渐走红,又逐渐淡出的过程。这恰恰暗合了商业时代冷冷的规律。但是,你不能简单地把这种规律归结为由值钱到不值钱。以市场为考量,就没有高不可攀的东西。原先不可以随便使用的词汇,尽管拿来用好了,它们没有专属权。你是“大鳄”,我凭什么不能做“大鳄”?你用“七十年代后”卖了个好价钱,我们为什么不能把“80年代后”作为吆喝的噱头?说穿了,是市场,是商业,把高帽儿世俗化。高帽儿的振聋发聩、惊世骇俗,如同菜市场里巨大吆喝。“来买西瓜吧,全广东最低价!”你如果真跟售货员较真,活该你气死。而我的弟弟,当然也不会以为自己住在“帝王花园”就该过帝王的生活,他只希望水电煤气能按时开通,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小老百姓的正常要求。

现在,没多少人拿扣在商品上的帽子当回事了。“本香肠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指定产品”!没用,我管你是不是奥运会指定,不好吃,就是联合国指定也没用。高帽儿本身意义的回落,并非策划人的本意。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想把这个高帽儿、这个词拱上去。这不同于王朔的有意识的消解。王朔在小说中写道:“‘有请作家吃饭的吗?此话一出口,若干拿着作协证的人都自动地排好了队,等着别人来请。”这种解构就有点恶毒,他是憋着劲要把“作家”和“诗人”这个词毁掉。而前者不然,他们崇拜这个高帽儿,上赶着把它给别人戴上,给自己戴上,是为了牟利,是把它作为工具,他当然希望这工具是漂亮的,完美的。他明明知道自己不配,也要霸王硬上弓。旁观者看着好笑,自己也未必不忐忑。这是集体焦虑使然。太浮躁了。有人在减肥,有人饿死没娘,谁愿意做那个“饿死没娘”的人?反差太大了,有人开凯迪拉克,有人骑自行车。谁愿意骑着自行车跟在别人后面?每个人都在奔跑,每个人又都在被别人追逐。内心的不安只有通过不断制造概念,一次次突破底线来麻醉和自欺。这种情况下,拿着高帽儿四处乱扣就成了惯性,成了马不停蹄的躲避。然而,谁能躲避开最终的宿命?

因此,一个朋友向别人介绍我时说:“这是我省著名作家王国华”,我感到非常可笑,连作家都算不上,何谈著名!我相信,那个朋友这么说时,也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谁都喜欢高帽儿,但只要脑袋没被驴踢过,就该知道自己的分量。高帽儿贬值了,可比起“低帽”甚至“光头”来,它仍是高帽儿,徒有的威风还在。因此,大多高帽儿本身就带有戏谑的成分。看见恐龙照样喊“美女”,看见饭桶也叫“帅哥”,除了讨饭的,管谁都可以称呼“老板”,叫你“老板”你也没必要为他付工资,这种高帽儿,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尊称。戏谑时,策划者仍怀着能蒙混过关就蒙混过关,过不了关,当成玩笑就得了的心思。如果别人非要把我当成著名作家,并请我签名,我干吗要给他讲清楚我不配,有那个时间,十个名字也签完了。这个无厘头的年代,你有什么躲得了的?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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