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寻找孝子“最后的声音”

公　平

临终遗嘱碎母心

2005年4月26日下午15时许，四川省西昌市一个隧洞工地突然塌方，七名工人中，有四名被压在碎石下，其中三名当场死亡，一名叫方小江的工人奄奄一息，面对三位冲上来抢救的工友，他拼尽全身气力，断断续续地说：“赔我的……钱……全给我妈妈……”三位工友从他的身上找到一本被鲜血染红的日记本。

日记本是方小江和母亲亲情的泣血见证。

20年前，方平庆抛妻弃子，留下了姚群华和儿子方小江在新晃县河滩乡一个偏远的山沟里相依为命。2005年3月17日，方小江20岁生日刚过，为了还清多年来家庭所欠债务，便来到了四川省西昌市打工。

不想，才来一个来月，第一笔工资还没拿到，悲剧就发生了。

姚群华2005年4月28日才得到儿子的消息。这天傍晚，她挑着一担柴火刚回到家，村委会主任方大成就气喘吁吁地跑上门来说：“群华，不好了，我刚接到电话，你家小江被垮塌的山洞压死了！”

姚群华顿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姚群华醒过来时，屋里早挤满了人。其他三位死者家属也赶到了这里。满屋子的悲号，让在场的人无不心酸落泪。姚群华哭得死去活来，儿子的死摧毁了她生活的全部希望。

大伙劝慰她：“群华，哭不是办法，你先想办法凑些路费到四川去，先将小江的赔偿和后事料理好要紧。”

4月29日，姚群华携带上亲朋好友凑上的一笔路费，在妹夫的陪同下，与另三位死亡民工的家属坐上了开往四川的列车。

到达西昌，已是5月3日下午，方小江出事的地点距市区还有100多公里。心情急迫的姚群华不顾路途的劳累，她马上雇请了一辆农用车一路颠簸赶到了出事地点。

此时，方小江与三位遇难者的遗体已经火化，摆在姚群华与三位民工家属面前的是四个黑色的骨灰盒。一个月前还鲜活的生命已化为一缕轻烟，抱着儿子的骨灰盒，姚群华哭得死去活来。

听说是遇难者家属来了，与方小江他们一起干活的工友们都聚拢来。三位工友向姚群华述说了方小江临死前留下的遗言内容，还将那本沾满鲜血印迹的日记本交给姚群华。姚群华翻开一看，里面的字迹还依稀可见：“老板说，活干到一个半月，就给发工资了，到时我就有钱寄给妈妈了……妈妈太苦了，我一定要好好干活挣钱养活我妈妈……”看着儿子熟悉的字体，想起儿子临终时在遗言里还挂念着自己，姚群华再次痛哭失声，几度昏厥。

巨额赔偿起风波

就在姚群华为儿子的死亡赔偿问题与用人单位商议时，前夫方平庆突然给姚群华的妹夫吴华堂打来电话。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江的死亡赔偿费有多少？这笔钱不能随便动用啊！”吴华堂一听方平庆作为儿子的亲生父亲，对儿子的死漠不关心，张口就是钱，不由得火冒三丈，随即关了手机。

5月5日，索赔终有眉目，用人单位给付方小江等4位遇难民工每人死亡赔偿金8万元。5月8日，姚群华捧着儿子的骨灰盒，一路泪如雨下，回到了新晃的家。

就在姚群华为儿子的丧事忙得心力交瘁时，5月9日，方平庆突然出现在20年来没踏进过的家门。

望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姚群华一阵恶心，隐隐约约感到：方平庆来者不善！

果然不出姚群华所料，就在方平庆回到家的当晚，当祭奠方小江的人们因夜深人静而渐渐离去时，方平庆就向姚群华追问方小江的死亡赔偿费及路途开支情况。

姚群华心在流血，没有理睬他。见此，方平庆顿时恼羞成怒，说：“我跟你说，儿子的这笔赔偿款你可别想独吞，否则有你好看！”

想到儿子惨死他乡回来后还没安葬，丧尽天良的前夫就马上提出分割儿子用生命换来的赔偿金，姚群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方平庆，你这丧尽天良的，儿子尸骨未寒，你就要分他拿命换来的钱，你还是不是人，我告诉你，儿子临死前留得有遗言，他的这笔钱你没有份！”

“一派胡言！难怪在家不等我就一个人去索赔了，我知道你会在其中搞名堂！”厚颜无耻的方平庆还向姚群华反咬一口。

就这样，为了想与前妻分割儿子这笔死亡赔偿金，直到5月14日方小江安葬前，方平庆还不肯罢休。

将方小江安葬后，亲朋好友各自回了家。方平庆开始逼姚群华交钱。已将钱悄悄存进银行的姚群华誓死不从。

5月18日清晨，方平庆走出了家门。姚群华以为方平庆就此罢手了，心里顿时产生了一丝安慰。没曾想，当天下午，两位法官走上门来，将一份起诉状交给了她。

原来，方平庆以“姚群华独占儿子死亡赔偿金，剥夺自己继承权”为由将姚群华告上了法庭。法院受理后，两位法官按照法律规定向姚群华送达了起诉状副本与举证通知书，并通知双方于6月22日开庭审理。

看到儿子的惨死没有引起方平庆的丝毫心痛，现在他反而将自己告上法庭，要来分割这笔用儿子生命换来的赔偿金，姚群华彻底愤怒了，心底里升起了一股与不良前夫抗争到底的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姚群华带着法院送达的诉讼材料来到新晃县城一家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位律师热情接待了她。律师静静地听完她的陈述，看了她带来的材料，又向她询问了她与方平庆的原来的婚姻纠葛后说：“按照法律的规定，即使你与方平庆离了婚，但如果他对儿子尽了抚养义务的话，他也是有权继承儿子这笔死亡赔偿金的，你说方平庆多年来一直遗弃儿子，没有尽到抚养义务，这方面的证据取证比较困难。但万幸的是，你儿子临死前留有遗言，这种遗言就是一种口头遗嘱。因为这笔死亡赔偿金是针对方小江而赔偿的，视为他的个人财产。方小江有自由处分自己财产的权利。”

最后律师告诉她：“在法院给你的举证期限内，你必须找到那三位遗嘱见证人，请求他们出庭作证，证明方小江在临死前在他们的面前立下的口头遗嘱，这个你能找到吗？”

口头遗嘱？就是说儿子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的声音？我真能找到吗？我到哪里去找这三个人？如果找到了，但他们会不会出具证明呢？

姚群华相信，朗朗乾坤自有公道。第二天一大早，在妹夫吴华堂的陪同下，姚群华背上简单的行李和一些干粮，再次踏上了开往四川的列车。

千里求证孝子遗言

为了保证这次取证成功，除了律师及妹夫家人，姚群华没有对任何人声张。

5月23日下午，正当姚群华与妹夫吴华堂到达成都火车站走出站台时，突然吴华堂的手机响了起来，姚群华不禁心头一惊，感到一定有事发生。

吴华堂接听手机，里面传来妻子姚群英急促的声音：“华堂，不好了，方平庆发现姐姐离开家以后，他现在在变卖姐姐的家产呢，你们快拿个主意吧。”

原来，当方平庆回到家看到姚群华没有踪影时，他认为是姚群华携款出走了，于是决定“釜底抽薪”，将属于姚群华所有的两头黄牛、母猪等畜禽及稻谷、棉被等粮食及生活用具全部变卖，甚至连锅碗瓢盆也不放过！

姚群华大吃一惊，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他怎么这么绝情？她断然决定：“华堂，你还是先回去，寻找证人作证的事，我去办好了，上次我到过西昌，我熟悉，你不要担心，不论怎样，我都要找到小江最后的声音！”

就这样，吴华堂从成都坐车赶回新晃县城。而姚群华则一个人由成都赶往西昌。

然而，当姚群华一路风尘天黑时分赶到西昌原儿子打工的工地时，她傻了眼，这里的工程已完工，只剩下几位等待工程验收而在这里蹲点的民工。工程队的其他人员及民工已不知去向。问了多人，没有一人能够说出事故发生时，是谁在现场。

怎么办？

身在异地，想起死去的儿子，姚群华不禁悲上心头，坐在工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姚群华的哭声引来了一群围观的人，一个当地人听到事情原委后，告诉她：“工程验收后，听说工程队已到四川德阳市郊包一处工程去了，我有一位熟识的叫陈明华的还在那里干，他留有手机号码，你去德阳，和他联系，他会帮你的。”

重拾一线希望，姚群华对那人千恩万谢后马上离开西昌赶往德阳。

赶到德阳后，姚群华马上按照记下的手机号码拨通了陈明华的手机。幸运的是，陈明华的手机通了。陈明华把工程队的地址告诉了姚群华。马上就可以找到那三位证人了，姚群华的心激动得差点要蹦出来。

然而，令姚群华失望的是，陈明华带着她到所有的民工中去寻找，只找到一位名叫胡跃进的证人。另外两名证人江兴月、江秀全已辞工回到四川南充市蓬安老家去了。胡跃进说，我们在做工时虽然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们的具体地址我也不清楚。所幸的是，胡跃进看到姚群华如此的执着，而她前夫竟如此绝情，犹豫了一会，终于愿意出庭作证。

姚群华赶忙拨通了律师的手机，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律师说：“口头遗嘱的认定必须有两人以上的证人给予见证，否则法庭不会采纳的。”

听了这话，姚群华心一沉：茫茫人海，又到哪里去找江兴月与江秀全呢？茫然之中，她还是只身赶往四川南充市。

到了南充后，姚群华想了一个办法，先到公安户政部门查询两人地址。查询结果显示，有很多与两人同名同姓的，而且，有些乡镇人口信息并没有联网，姚群华还得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查找。

对于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姚群华来说，这样的折腾太难为她了！田间地头、车站码头、大桥墩下成了姚群华临时休憩甚至过夜的场所！更要命的是，她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连饭都吃不上了。迫不得已时，她只得乞求人家给吃的……

苍天不负苦心人，6月14日下午，在距蓬安50多公里的乡下，姚群华终于找到了江兴月与江秀全。这时，看到姚群华竟然不远千里来找他们，江兴月与江秀全顿时惊呆了。当听到姚群华说明来意，两人更是嘘唏不已。但要自己出庭作证，两人向姚群华表明家里现在有事不能出远门，只能提供书面证词的想法。原来，江兴月与江秀全正在德阳干活时，江兴月的母亲得了急病，而江秀全的妻子也快要生小孩了。

好不容易找到证人，而证人又说不能到庭作证，姚群华悲从中来，她热泪横流地向江兴月与江秀全哭诉了最近遭受的一切。两人被感动得泪水盈满了眼眶。

这时，江兴月的母亲说：“兴月，秀全，你们随她去，我们这里你们不要管，这个正义，只有你们能够替她伸张！”江秀全的妻子也说：“是啊，你们就去吧。”

听到家人这样开了口，江兴月与江秀全丢下顾虑，毅然决定跟随姚群华赶到湖南新晃出庭作证。6月15日上午，江兴月、江秀全跟随姚群华赶到德阳与胡跃进会合。这里，工程队出了份“三人原系该队民工，曾一同和方小江到西昌干过活”的证明。之后，他们拿了证明，从德阳赶到成都后，一同坐火车来到湖南省新晃县。

2005年6月22日，方平庆诉姚群华遗产继承纠纷一案在湖南省新晃县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庭审中，面对姚群华的泣血答辩，方平庆态度依然很强硬，他满以为他向法庭提交了他已下岗，现在只拿最低生活保障工资导致生活困难的证明，法律会支持他。这时，法官用洪亮的声音宣告：“请证人胡跃进、江兴月、江秀全出庭作证！”

当证人胡跃进、江兴月、江秀全分别陈述方小江临死前当着他们的面立下口头遗嘱的内容时，姚群华忍不住又痛哭失声，旁听的人们也忍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法官当庭采信了三位证人所证实的内容。

2005年7月2日，法院以原告方平庆对方小江所尽抚养义务较少，同时方小江死亡前已做口头遗嘱为由，判决驳回原告方平庆的诉讼请求，死亡赔偿金8万元除方小江丧葬费用开支外，其余款归被告姚群华所有。

至于方平庆在姚群华不在家时擅自变卖她的财物的行为，法院将在姚群华提起诉讼后，另案审理。

接到法院公正的判决，姚群华不禁泪如雨下。（由于可理解的原因，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责编/张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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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第17条规定：“遗嘱人在危急情况下，可以立口头遗嘱。口头遗嘱应当有两个以上见证人在场见证。危急情况解除后，遗嘱人能够用书面或者录音形式立遗嘱的，所立的口头遗嘱无效。”方小江在死亡前的关键时刻，向身边的几名工友立下了口头遗嘱，此时符合法律规定的危急情况状态，且有几位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工友进行见证，而且在立下口头遗嘱后，方小江随即死亡，因此没有危急情况解除后遗嘱人能够用书面或者录音形式再次立遗嘱的情形，因此，该口头遗嘱是合法有效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第10条规定了遗产继承的第一顺序为：配偶、子女、父母。在正常的情况下，本案中方小江死亡后，因其没有配偶与子女，他的遗产按理应由其父亲方平庆与母亲姚群华继承。本案中方平庆与姚群华虽然离了婚，但继承关系是与抚养关系相关联的，只要你抚养了子女，子女的遗产父母就可继承。

但是，本案中的方平庆遗弃了孩子，不尽抚养义务，在8万元死亡赔偿金中虽然包含了老人的赡养费，但由于方平庆没有尽到义务，就不能享受权利，因此，方平庆的继承权也就自然被儿子的口头遗嘱剥夺了，这种剥夺是正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