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参天的文学大树

2005-04-29 00:44汪浙成
西湖 2005年12期
关键词:莫干山小林大树

汪浙成

想象中的龙华是个看桃花的美丽地方。然而今天绿阴丛中,“悲怆”低回,花光辉映着泪光,来自全国各地的吊唁人们静候在大厅外,长长的队伍像一缕绵延不尽的哀思,为着大厅内那颗伟大的民族良心在缓缓向前移动。

透过泪光,终于看到了躺在鲜花丛中巴老那张熟悉的面容,您依旧是那样慈祥,安详,我的第一感觉是您没有离开我们,稍稍有点特别的是,觉得您不像平时穿着那件我们眼熟的蓝布上装,却换上了一套深色西服,还郑重其事地打了一条颜色鲜红的领带,仿佛出访参加某个国际笔会前在这里稍事憩息。

那天傍晚得知您病情恶化,以为仍能转危为安。因为类似情况此前曾多次出现过,都化险为夷了。谁知这次奇迹却没有出现,夜里电视上打出短信来,才知道您远行了!

最初见到这一噩耗仍感到巨大震撼。因为在我的心理上,尽管我们已无法走近您,看上您老人家一眼,甚至听您对我们说一个字,但只要您心脏仍在跳动,那便是一种慰藉,一种标志:您仍和我们在一起,没有离开我们。可如今,您却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沉痛的日子里,我一次次想起您生前对我和温小钰无微不至的种种帮助和关怀,依旧强烈地感受到您老人家无私博大的爱!

那是三十年前“四人帮”粉碎不久,我和温小钰在时代的感召下,与许多文艺界同行一样,心中有太多的压抑着的话想说。可先前的短篇小说容量,显然已难以承载,便试着写中篇。第一个中篇小说《土壤》写成后,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寄给了您主编的《收获》。没过多久,收到编辑部一个沉甸甸的挂号大信封。我俩当时第一感觉是凶多吉少,稿子退回来了!没想打开一看,竟是一封热情的信,说小说基础不错,前半部写得流畅,后半部分比较薄弱,改后务必寄回云云,落款是李小林。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您的女儿。更没想到的是,我们这第一个中篇,竟得到像您这样的文学大师亲自过目,当然那是后来在浙江莫干山上才知道的。

1981年夏,《土壤》虽已获得全国第一届优秀中篇小说奖,但我们有自知之明,这与《收获》的帮助分不开。我们惟有更加努力写作,写好作品,来回报编辑部的厚爱。出于这种考虑,那段日子我们躲在内蒙古大学自己一间十多平米的家里艰苦奋斗。一天,校院里高音喇叭突然十万火急地喊我俩名字,叫去总机室接长途电话。那个年代,长途电话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十分奢侈的事物,非到万不得已时才动用它。我们一边气喘咻咻向办公楼里的总机室跑去,一边担心着怕是自己老家父母发生了什么意外。等接过电话,弄清楚是李小林通知我们,您邀请我们和谌容、叶蔚林、张欣欣、水运宪等去浙江莫干山消夏,便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好像做梦一样。草原与上海远隔千山万水,更主要还是在心理距离上,您是我们景仰的文坛泰斗,与我们隔着一段神圣的距离,我们总是仰起头来望着您。可现在,您竟向我们发出邀请,去我们小时听大人交谈中提过而又从未到过的家乡避暑胜地。这真是太意外了!

直到莫干山上面对面走近您,才知道您是个极其平和,充满爱心,处处想着别人的慈祥长者。从上海集中出发时,我们发觉您身体已不是太好,走路步态不稳,但您还是和我们一起坐面包车上莫干山。到了山上,您住屋脊头三号楼楼上,我住楼下,每天上午见您独自一人,绕楼彳亍,从我窗前走过,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像是在构思作品打着腹稿,我们都不敢出屋来打扰您。可山上路过的游客,一旦认出您来时都很想和您合影留念。我看您每次被陌生人拦住打断思路,都态度和蔼地停下来站在那里,等合完影又继续自己构思。也有个别不大自觉的人,自己照了又让孩子照,孩子照完还要让他全家老少和您合照,没完没了,我在房里看着真想冲出屋去干预。但您却自始至终态度和蔼,百依百顺,不忍心让别人失望。后来我发现,只要可能,您总是随时随地满足别人要求,让别人感到生活的愉快和温暖。

谈到文学,您有一次问我俩如何合作写小说,我们说,主要是自己水平不高,又是业余写作,时间上得不到保证,两人联手能进度快一点。即便如此,《土壤》在最后定稿阶段还全家总动员,把在内蒙古大学进修的妹妹妹夫都找来帮助誊写。您听后笑了,说这个作品前半部比后半部写得好,那个农场场长的形象别的小说里还不多见,结尾也不错。我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您这样的大师还看的我们作品!更没想到的是,您不仅看过《土壤》,还看过我们发在《收获》上的另一小说《积蓄》。您指出,那个作品结尾有点画蛇添足,鼓励我们以后要尽可能多写。话不多,但深中肯綮,句句切中要害,给我们日后在创作上莫大启发和受用。

告别莫干山前夕,您宴请大家。经过一段时间相处,随着对您的更多了解,也更赢得大家的敬重,席间说话都比较放松,不时还发生争论。您高兴地看大家吃着,自己却几乎不动筷子,像个慈祥的长者静静听着,画龙点睛地插上一两句话。我和温小钰突然觉得您好像一棵参天的文学大树,在追求火与热的艰涩中伸展根须和枝叶,我们在树下呼吸感悟,灵魂中因此也弥漫着爱,不由得站起来向您敬酒,祝福您这棵文学大树根深叶茂,永远常青!那天晚上气氛极其欢乐融洽。几年后,听莫干山管理局负责人说,那晚宴请是巴老个人花的钱。他认为既是个人请客,就不要转嫁到公家名下。

回到内蒙不久,传来消息,您被确诊为帕金森征。我们得悉后,一直牵挂着您的健康,希望您早日康复。后来我们从内蒙调回浙江,离您近了,以为能更多听到您的教诲。不料温小钰不久也被确诊为帕金森氏综合征。在跟病魔作斗争的日子里,是您给了我们巨大鼓励和支持。尽管您自己也身染沉疴,可每次来杭州休养,要让小林夫妇来家看望,关心着温小钰的病情,叮嘱她要坚持活动,每天都要走路,还用您自己跟帕金森症作斗争的成功经验,鼓励小钰战胜病魔的勇气。我有时去您下榻的地方看望,您也总忘不了要详细询问温的病情,语重心长地叮咛我们一边治病,一边还要坚持写作,不要放下。1991 年春天,您再次来杭州休养,我得悉后去中国作协灵隐创作之家看望。那天,院里那棵高大的广玉兰正繁花盛开,您坐在树下轮椅上,雪白的花朵辉映着您满头银发,显得精神格外矍铄。我知道您一直关心温小钰病况,便说她病情近来出现反复,得不到有效控制。您特别问起走路情况,我说有些困难。您听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提醒我要让她天天走路,活动对抑制这种毛病有着重要作用,然后安排小林替您和我合影。哪知道我走以后,您因为我说温小钰行走困难,要让小林把您正在使用的助步器送给我们。我和温得知后,有如淹没在一阵爱的巨浪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您帮助起人来,从来不事张扬,总是在背后默默地做着这一切。至于助步器,我们哪接受得起!您和温小钰一样得的也是帕金森症,而且患病时间更长,您比我们更需要它!后来的事情,就更出我们意料了。您回上海后,仅仅过了一天,小林就来电话,说您已将温小钰的帕金森症情况,向您保健医生华东医院神经内科主任邵殿月教授作了介绍。邵教授非常好,希望能直接见到患者。如果患者行动有困难,嘱家属将病历和有关检查报告径直送她。鉴于小钰这时已行动困难,只好由我将病历和有关资料送到华东医院,邵教授看了后认为情况比较严重,当即表示,既然患者无法来上海,那她就亲自前往杭州出诊。就这样,由于您的关照,邵教授带着两名助手来杭州家里为小钰作了认真的检查和诊治。在我们最艰难困苦的时刻,是您,又一次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让我们感受到人间的真情和温暖!

我们知道,您做这一切并不仅仅是对我们个人。您作为一代文学宗师,对新时期成长起来的许多作家都是这样,这是您作为文学前辈对后来人的呵护和关爱,也是您一生追求的燃烧自己、温暖别人的崇高思想品格和人格魅力的体现!今天,我们从西子湖畔风尘仆仆赶来,默立在您面前,只是想对您说:巴老,您安息吧!您播撒下的爱的种子,已成长壮大;您永远是耸立在我们心中一棵参天的文学大树!

永远是参天的文学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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