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大师的诞生

2005-04-29 19:18吴秋野
广州文艺 2005年5期
关键词:秋秋小红内裤

吴秋野

皮皮仔细地研究着了G城公主区的街区地图,而且在水泡街转了整整两天,画了10多张地形速写,简直要恢复到以前梦想成为艺术大师时的用功劲儿了。没办法,皮皮想,为了将来能一劳永逸,抢劫水泡街银行的计划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不把银行周围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怎么成?折腾了一个星期,皮皮终于有点胸有成竹的感觉了,他至少设想了20种行动方案,当然,每种方案都包括了成功之后怎么藏身、失败之后怎么逃走这样的细节性问题,如此算来,这就不是20种方案了,简直就是60种……想想入道以来,自己还从没失手过,皮皮不免得意,不过,这次可是抢银行,大买卖!和平时的小偷小摸可不一样呀。老实说,皮皮也为此心跳过,但做什么事都得有点志向不是?一辈子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大盗的偷儿自然也不是好偷儿!皮皮可不是屈服于命运的小人物,自从皮皮做艺术家的愿望失败后,他就认定,当个响当当的江洋大盗就是自己的毕生事业……

这次抢银行计划成功后,皮皮准备就收山不干了,其实他也不想搞太多的钱,他计算着,有个千把万也就够了:50万元在中心城市买处房子,再用50万元买几处农村的房子,潇洒人生,狡兔三窟嘛,他甚至想好,在山清水秀的乡下,自己可以重操旧业,画画,那时画画就是为了好玩了,什么名利地位,都他妈的一边去!本来嘛,画画就是有钱人干的事,皮皮甚至后悔,当初就不应该想当什么艺术家,来到G城里遭那份洋罪,受那份白眼!等我有了钱,在最大的美术馆,租个最大的展厅,搞个热热闹闹的个展,然后,也给记者们发红包,让他们在报纸上给我吹牛,气死那些艺术家、评论家,不过这至少又要花50万元,皮皮想想,算了,50万元就50万元吧……就剩下850万元了,这850万元里,要拿出300万元放在银行里养老,想到这里,皮皮也愣了一下,万一我存钱的银行也被抢,怎么办?不过再转念一想,银行再怎么被抢,损失也不是自己的,那要银行赔呀,和自己无关。想明白了之后,皮皮继续计划起来:再剩下来的钱,首先要找个好老婆,那种让男人温暖的、能把日子过得有来到趣的老婆,绝不能像小红、阿非那样,就知道花男人的钱,虽然她们还有点风骚,不过也太风骚了,这样的女人,最容易给男人带绿帽子;当然也不能像秋秋那样,善良倒有点,可太丑,理想的老婆应该像小红那样会撒娇、像阿非那样丰乳肥臀模样俊、再像秋秋那样心眼好,不过有一点绝不能像她们,那就是老婆必须是处女,想想这三个女人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都已经是别人挑烂的残花败柳,皮皮就有一肚子的不痛快……

这一不痛快,皮皮就再也计划不下去了。他翻开一本研究艺术的杂志,想认真学习一下,不管怎么说,精神生活还是要紧的,皮皮可是一向都注重精神生活的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翻来翻去,这精神生活就是过不下去,才一个月没关心艺术界,杂志上就出现了许多新名词,把皮皮的脑袋搞大了几圈,也没弄清楚是些什么东东,更可恶的是,皮皮觉得小红的白腿、阿非的俏脸蛋就像魔影似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弄得他心神不宁……挺了一会,皮皮终于明白,自己是想女人了!真他妈的不会生活,皮皮打了自己一巴掌,明天都去抢银行了,今天还克制什么?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皮皮赶紧操起电话找小红、阿非。

小红话筒那边竟是个男人的声音:“你谁呀,这时候打电话,没他妈长眼睛呀!”皮皮一听就想吐,好你个小红,我一不留神,你就跟别的男人混上了,明天我就是千万富翁了,我要是再理你我就不是陈皮皮!阿非的嘴倒还甜,可是又要钱!唉,自从皮皮认识了阿非,阿非就一口咬定皮皮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偏要什么初夜费,皮皮也知道自己是被抓了冤大头,可是有口难辩,只好应付着说先欠着,本来以为这女人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一打电话她就又提起来了,还变本加厉,说是除了本金,还有利息,皮皮觉得特没趣,“啪”一声把电话挂了。寻思来寻思去,还是秋秋好。想当初,皮皮变卖了老家的家产,千里迢迢来到G城,一心想在艺术上有所作为,可是整整3年,他没白天没黑夜地用功,倾尽心力画了上百幅作品,到头来,连个最普通的展览都没参加上,还花光了所有积蓄。皮皮那时真绝望了,想想自己也曾是个有名的才子,这座南方大都会却没有他一丝一毫的生存空间……被房东撵出来的那个晚上,皮皮决定自杀,正当他要向臭水沟里纵身一跃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这人就是刚接完客回家的秋秋……救命之恩呀!皮皮至今摸着脑袋还觉得脖子后面发凉,要不是秋秋,能有我皮皮后来的发达吗?能有我皮皮将来的辉煌吗?再说,人家还资助过我呢……那次,皮皮忍不住和秋秋做了那种事后,秋秋不但没要他的钱,还给了他300块,让他买点礼物,给展览的评委送去,秋秋说:“听说,现在都兴这个,你快去买点好东西送去,真得了奖,画卖出去了,也好还我钱呀。”皮皮当时就感动得涕泪交横,亲着秋秋说:“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处大房子,让你再也不用干皮肉生意了。”

那一次皮皮可是使出了比画画还用功的劲头,逛了整整一天时间,跑遍了G城的大小商场,终于尽囊中所有,买了几盒高级礼品外加几大包点心。看着满手的东西,皮皮又伤心又得意,伤心的是这么好的东西,自己和秋秋还从来没吃过,就要拱手送人了;得意的是送了这么高级的礼品,下次作品入选就没问题了……可没想到,那个著名评论家,画展的策划人胡糊先生看着皮皮的重礼,一脸不屑,说现在是行为艺术的时代,没人看你这些传统的架上画了,接着,一个劲地叨咕自己忙、有约会,不停地打哈欠,明摆着要撵皮皮走……走出批评家的门,皮皮只想找个地方哭一场,心疼300块钱倒还是其次,可惜他那份心思和希望,竟然连屁也不值!远远地,皮皮看见又一个艺术家模样的人,拎着个精致的包包,也向批评家的别墅走去。又一个送礼的,准没错!皮皮忽然好奇起来:这家伙就这么个小包,能送点什么呢?这好奇心超出皮皮的自控力了,终于他按耐不住,趁“艺术家”把包放在一边,向保安问路的机会,偷走了那个包包……皮皮得手后,拼了命地跑,半天才发现后面并无追兵……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皮皮打开那个小包,原来是几本书夹了个红包,红包全是钱。天哪,竟然有1万块!皮皮知道,这1万块钱才是礼物的核心,怪不得批评家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这件事对皮皮产生了三个重大结果:一、皮皮被刺激得大病一场,烧了3天3夜(如果不是秋秋精心照顾,可能还得多烧些天);二、皮皮用那1万块钱过了几个月的富裕生活,交了房租,还给秋秋买了几身漂亮衣服;三、皮皮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偷盗天才,发现“偷儿”是一个可以聊以为生的事业。开始他还只是潜伏在批评家家门外,专找机会偷送礼的人,干了几次,怕引起警察的注意,开始转移目标。如今的皮皮,也算是江湖老手了,出入大酒店、夜总会,除了在那里可以找点乐子外,关键是那里的人都有钱,每次行偷,绝不失手,灯光黑暗的地方,还可以偶尔抢一次。挣钱就要挣富人的钱嘛!劫富济贫可是皮皮的一贯原则。他最瞧不起那些在公交车上偷打工族的“小”偷,这些人既没良心又没能耐,皮皮想,要是哪天让自己遇上这样的主儿,非揍他一顿不可!

按理说,现在皮皮是过上隐皇帝的生活了。平时他的三宫六院——就是小红、阿非、秋秋和一些临时找的暗娼,也都是随叫随到的。可今天,真他妈的扫兴!只好叫秋秋了,秋秋那方面的技巧差点,可在皮皮心里,她的位置却是别人无法取代的。

秋秋倒是来了,可发着烧,鼻涕、眼泪一大把。皮皮看了一会,不知怎的,心疼得要命。他把秋秋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向她保证:明天以后,我就把你养起来,什么也不让你干了。可惜秋秋睡着了,好像一点没听见。皮皮就那么抱着秋秋,一夜相安无事……

下午4时30分,出入银行的人已明显减少。皮皮知道,过一会儿,押钱车就会来取款,他只要按事先计划好的,把烟雾弹一放,引起骚乱,趁机夺车而走,就大功告成了……果然,押钱车如期出现,几名武警持枪走向银行,准备取款,另一个手按枪栓,威严地站在押钱车门边,只有那个司机,悠闲地从窗里向外张望……皮皮准确地把烟雾弹投在了司机的身边,顿时车内外一片烟海,接着一声怪叫:“恐怖组织来了!”皮皮估计是那个司机喊的,反正他跳进车里的时候,车里空无一人……皮皮使劲踩着油门,开车冲了出去,接着空出一只手,准确地用微型定点炸弹将司机棚和钱仓之间的隔档炸开,渐渐他看清,车后共有10个钱箱,约莫千把万块还是有的。皮皮准备把车开到城西的旧桥上,在那里,他可以撞开破旧的桥梁,把车开进滔滔江水里,然后他就可以凭潜水高手的本事,在水下带着钱箱逃之夭夭……皮皮兴奋地要喊起来了……忽然,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了,在他的前方,黑压压站着一排持枪警察,无数枪口正对着他和他的车,而他好像正冲向死亡……皮皮的脑袋里马上开始搜索他的第二方案、第三方案……可他把所有计划过的方案在15秒中统统搜索一遍之后,发现,他陷入绝境了,所有可能逃跑的路上,都布满了黑洞洞的枪口和黑压压的警察……只好冲过去了,好在押钱车是防弹车,可是没走多远,只听见“噗、噗”两声,车子奇怪地减速并震动起来——是警察把押钱车的所有轮胎都打爆了,皮皮逃不了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想到情况会这样!我完了!皮皮在心里绝望地喊,警察从四周一步步逼近皮皮,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束手被擒之前,皮皮想得最多的就是秋秋了,我的好秋秋,这回我没法给你买房、买衣服了,皮皮想起走的时候,秋秋还在发烧,好想见她一面呀!

一个警察举着高音喇叭向皮皮喊话:“车上的匪徒,你要明白你的处境,顽抗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和政府合作,主动坦白问题,才有光明出路……”什么?匪徒?皮皮半天才搞明白,这个奇怪又难听的字眼指的就是自己,他简直想哭了,就像被批评家撵出门外时,想哭的心情差不多。忽然,他眼前冒出许多金星、脑袋一下子灵光起来,对呀,批评家说过,现在是行为艺术的时代,我也是艺术家,也在搞艺术呀……警察越走越近了,在警察群的后面,还出现了数十只闪光灯,显然各个媒体的记者都已纷纷赶来,准备拍到围剿抢匪的珍贵镜头……没错,这一切都越来越像个艺术家在展览成功后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不,比记者招待会还风光,如今的记者招待会都是要发红包的,没有红包,哪个记者愿意写你呀?可是你看,这么多的记者,不请自来……哈,皮皮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当一个警察用手铐将皮皮紧紧扣住时,皮皮兴奋得已几乎岔气了:“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几个警察被皮皮这一喊,都愣住了,其中一个比较机灵些,在半分钟之后,基本恢复了正常,正告皮皮说:“你没有成功,你已经被我人民警察缉拿归案,你彻底失败了。”

“你们搞错了,我的确太成功了!你看我不过搞了一个小小的行为艺术,就把全城人民、警察同志和记者先生都惊动了。你们算算吧,这20年还有哪个艺术家像我这样成功?”皮皮边说,边把扣着手铐的双手举起来,做向众人挥手致意状。这回轮到那个机灵警察比别人更发呆了,“你是说——你不是抢劫,是、是、是搞艺术?!”“那还用问?”皮皮斜眼看着几个警察,样子越发得意起来,场外,有几个记者竟也向皮皮挥着手,按皮皮理解,那一定是他们在向自己庆祝成功……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警察们紧张地向总部报告,请示如何处置皮皮。调查结果马上就出来了:陈皮皮,男,31岁,原籍宾阳市,南方大学美术系绘画专业毕业,曾获南方大学美展一等奖,2000年来到G城,自由艺术家,无前科。这样看来,皮皮的确是在搞行为艺术了……即使这样,警察们还是将皮皮带走。于是,皮皮就在记者的夹道欢送中,英雄一般地离去……

皮皮被放出看守所时,来围观的记者和人更多,而皮皮挥手致意的动作也显得更为潇洒熟练……一个西装革履、看着非常面熟的人站在皮皮前面的路上,热情洋溢地伸出右手,显然要跟皮皮握手。皮皮的脑袋迅速转起来,可怎么也想不出,这人到底是谁?看守所所长赶紧来介绍:“皮皮先生,这位就是本市最知名、最具实力、最有魅力的企业家鲁奇奇先生,他是特意来给你交罚金的。”皮皮这才想起来,这个鲁奇奇在电视上经常露面,是专门搞选美的“G城选美大亨”。一个搞熟练选美的,给我这个艺术家交钱,这让皮皮多少感到有些不自在。不过,他正在为两万块钱的罚款发愁呢,有人给交钱毕竟是好事……还没等皮皮走近,鲁奇奇就一个箭步迎上来,紧紧握住皮皮的手:“皮皮,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明星,为你的艺术赞助,是我的责任呀……”皮皮的手被攥得生疼,差点叫起来。可他想到电视直播选美节目时,很多看似柔弱的女人都要跟鲁奇奇握手,并没人尖叫,于是暗下决心:一定挺住,总得比女人强吧……一阵眩晕之后,一个漂亮的女记者忽然从人群中窜出,把话筒高高举给皮皮:“皮皮先生,你创造了本世纪如此伟大的艺术作品,能谈谈想法吗?”皮皮虽然被吓了一跳,可马上明白过来,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接受采访呀,于是镇定下来:“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别看我这件艺术品挺伟大的,其实,我构想它,只用了一小会儿时间,这大概就是别人说的天才、灵感吧……我呢,就是要表达我们这个时代对金钱的鄙视,对,鄙视金钱,歌颂游戏本能。”以前皮皮还真不知道,他自己竟然这么深刻,他简直要佩服自己了。另一个记者扑通跪在皮皮脚下,皮皮一愣,正准备去扶,才看清,原来人家记者是在找角度给自己拍照呢,随着闪光灯白光划过,那位“顶礼膜拜”的记者还向皮皮高声提醒:“皮皮先生,笑一个!”皮皮紧忙咧了一下嘴,他觉得这个笑没弄好,本来他想再重来一张,可那记者比猴子还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报社发稿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人拍照总比没人理强。皮皮初尝当艺术家的滋味,感觉真是舒服,好像邻居向他打招呼的态度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楼下那个老太婆,平时见她总是冷着脸,今天竟然点起头来了。皮皮不理她,鼻子里“哼”一声就走过去。皮皮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在才知道巴结我,不给她面子!本来皮皮心情挺不错,可是进门一看,秋秋还在大睡,这让他多少有点扫兴。“秋秋、秋秋……”他推了半天,秋秋才懒洋洋地睁开眼,“吵什么呀?又没地震。”秋秋咕哝一声,又要去睡。皮皮一把把她拉起来:“就是地震了,小姐,醒醒吧!”秋秋一个激灵爬起来,显然已经完全清醒:“真的?!那还不快跑!”皮皮笑了:“我是比喻,我一夜之间,就他妈的成艺术新星了,这还不是地震!”秋秋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一下没魂儿了似的,有气无力地用手摸摸皮皮的额头:“没发烧呀,别闹了,跟我一起睡会儿吧。”这回秋秋真睡了,死狗一样,任皮皮怎么叫也不睁眼了,皮皮只好叹口气,搂着秋秋躺下。别说,他还真困了……

迷迷糊糊地,皮皮发现自己正在自己的婚礼上。来的人可真不少,而且一律都是点头哈腰地笑,皮皮也笑着向他们点头……皮皮的右手弯里挽着个女人,一身白礼服,皮皮想,这应该就是他的新娘了,可新娘长什么样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应该有点像秋秋,但可比秋秋好看多了,脸上,没有秋秋长的雀斑,而是玉石一般白里透着粉红;头发也不是秋秋又焦又黄的样子,一头乌髻盘在脑后,简直就是一团墨云……真好看呀!皮皮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荡漾起来,而且越荡越厉害……终于皮皮被摇醒,睁眼一看,正是秋秋那张长满雀斑的脸,好梦顿时吓飞!“干什么嘛?”皮皮真是有些懊恼,“让你起,你偏睡,人家真睡了,你又来搅局!不正常!”“不是我不正常……”秋秋揪起皮皮的耳朵,把他拉到窗前,指着下面几个举着照相机,向窗上乱晃闪光灯的人说:“皮儿,你看这是怎么回事?”皮皮可是经过阵势的人,看着秋秋这么怕闪光灯,心里又好笑又有点鄙视:“哎呀,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现在是名人,艺术新星,那些都是记者,采访我有什么动静,要给我写文章的。”秋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愣了一会,扑通坐在床上说不出话来。皮皮可吓坏了,“秋秋,秋秋……”叫了半天,直叫到皮皮头上冒汗,秋秋才吐出一口气:“老皮,你这不是害我吗?我得赶紧走……”皮皮被她说愣了:“喂,我怎么害你了,好好的,走什么?”秋秋的眼睛已经胀红,脖子上的青筋暴露,皮皮还没见过秋秋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样子:“老皮,你明明知道我是干那行的,你弄了些跟屁股的什么‘者,存心让警察把我抓进去是不是?”秋秋边说,边往麻杆似的身体上套衣服。皮皮忙着拦她,竟被推了个跟头。没等皮皮醒过味来,秋秋已摔门而去……皮皮摇摇头,自语:“没办法,女人就是没见识。”

一大早,皮皮就被一阵温柔的敲门声叫醒。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平时敲门能把门敲破的房东。皮皮急忙套上长裤开门,那房东把脸笑成菊花似的就挤进来了。这笑让皮皮十分不安,他想起前年房东撵他出门的时候,也这么笑了一下,而且今天的笑更持久,更怪样,皮皮心里凉得发怵:“阿姨,我没欠房租,也没搞什么破坏呀!”“哎呀,陈先生,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来催租的,我是给你送报纸的!”说着她把一叠报纸摔在皮皮眼前。皮皮瞥了一眼那些报纸,哇塞!几张报纸文化版的头条都印有自己半哭半笑的照片!旁边还缀着许多热闹的标题:什么“一位艺术新星的骇世杰作”、“他敲响了金钱世界的警钟!”……甚至有人评论说,皮皮的笑容非常深刻,让人想起古代艺术大师朱耷“哭之笑之”的题款……“嘻——陈先生,这回你可出大名了,我出去买菜,满街都是这样的报纸呀。”皮皮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想起当年这老太太对自己凶巴巴的样子,就不由得发恨,他撩了一眼那张笑脸,故意一副苦相地说:“真不好意思,您都说了,我也就是个小盲流,可一不小心,我出名了,这太对不住您啦……”“哎哟,陈先生,你真会开玩笑,你现在是大名人,给我增光还来不及呢,怎么说起对不住的话呢!其实,我早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人啦,我以前是嘴损点,可那是恨铁不成钢,想让你早点成材嘛……”看着皮皮一心看报纸,好像不太在意自己的话,那房东索性就一屁股坐在皮皮的身边了。皮皮本能地挪了挪身子,“你还有事?”皮皮不耐烦起来。“也没什么大事,你可是名人,我琢磨着,一间房子你也不够住,看着也不气派,干脆你把这层楼全租下来算了……”皮皮这才明白,原来人家是来推销租屋的。皮皮摇摇头:“不行,我现在是有点名,可我没钱呀。”“会有钱的,名人嘛,钱来如山倒!就这么定了,我打扫一下,下个月这一层共六间都租给你了,4500块,便宜死了……”还没等皮皮回过味来,房东老太就收了一脸的菊花,“砰”的一声,关门而去。“简直强买强卖!”皮皮愤愤地骂了一声。

本来想好好洗个澡,可偏偏电话又响个不停……慌忙间,皮皮裸着身子,跑出浴室来接,是阿非,皮皮奇怪起来:“你不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夜猫子嘛,怎么这时候打电话呀?”“想你——”阿非的声音娇娇的,皮皮不由感到一阵酥软,可还是马上镇定下来了:“是想我的钱吧。”“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呀,人家可是宽容你那么长时间了,再说那钱可是欠一天增一分利的。”“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这阵子没钱……”“切!一个大名人没钱,你当我傻子呀!”皮皮一愣:“怎么,你也看到报纸了?”“报纸不报纸的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到电视里报道你了。我不管,好歹我当初也是个处女,不能让你就这么糟蹋了吧……”“好了,好了,宝贝儿,等我有钱一定赔你!”“我现在就要,要是不给我,我就给你难看了!”“喂喂,有话好说,你现在在哪?”“就在你门外!”皮皮下意识地向门的方向望了一下,门锁果然“吱吱”响着在转动,一会儿,阿非就推门而入。皮皮大惊,赶紧找东西遮盖自己的身体。很不幸,衣服都在浴室里,床上只是一床凉席。慌乱间,皮皮猛地拽下一块窗帘,勉强围在腰上。可这样一来,窗子把整个房间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中了。对面楼里,一个女人正半张着嘴,使劲向皮皮屋子里张望着,这让皮皮非常厌恶,向那女人喊道:“看什么看,没看过你老公什么样呀?”阿非被这情景逗得哈哈大笑,直到笑岔了气,堆在沙发里不停地捶自己的胸口。皮皮气不打一处来:“还笑!我还没问你,钥匙是从哪里来的?”“房东给我的,她现在,对我可是恭敬了。”“她恭敬你?!真奇了怪了,她可是最瞧不起你们这种人的。”“那也得看是谁,我可是你陈皮皮——艺术新星的老婆,她敢不给我?!”“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我可没说过你是我老婆!”“说不说的还不都一样。”阿非说着一头躺在床上,“哎呀,好困,亲亲我!”“起来,别捣乱!”皮皮不耐烦了,一把拉下阿非。“好呀,你这么无情无义!没别的说的,拿钱,我的青春可是毁在你手里,以前我可怜你穷,先让你欠着,现在你是名人了,必须还我。”“你到底要多少钱?300块够不?”“300块!哈!皮皮,你是不是在打发要饭花子,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你上了床,你就给我300块!我都替你不好意思!”“那你到底要多少?”“皮皮——”阿非把声音拉得好长,可皮皮怎么听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可爱,简直腻歪得让他起鸡皮疙瘩。“我妈妈病了,急着用钱,你先给我3万块……行吗?”皮皮愣了半天,到G城以来,他就没见过3万块钱是什么样子,最毒妇人心呀!皮皮把阿非撵出门的时候,阿非又哭又叫:“陈皮皮,没想到你就这样对我!告诉你,限你三个月,再不给我钱,我就让你不好看!”

不过,皮皮很快就把这点不愉快忘掉了。房东说得一点不错,皮皮的财运不期而来,真是想挡都挡不住了,先是选美企业家鲁奇奇请他给奇奇牌男士内裤做广告代言人,接着几本艺术研究月刊争相邀请皮皮做封面人物,而且稿费相当可观。那位叫胡糊的著名艺术批评家也特意找来,偏要给皮皮写评论,皮皮本来特恨他,可想想,自己偷过好多给他送礼的人,该报的仇也报了,既然人家找上门来,还是大度点吧。胡糊也真是说到做到,不到一个星期,各种报刊上都刊出了题为《艺术的希望:一位艺术新星的心声》的整版文章,对皮皮抢劫银行的行为艺术给予了高度评价,连皮皮自己读着,都觉得自己真他妈的了不起,这样看来,胡糊的笔的确厉害,那些人给他送礼也有些道理,皮皮倒觉得自己满幸运了……

一进门,小红正满面春风地等着他。皮皮算是明白了,人只要一走运,喝凉水都能喝出牛奶味!几日不见,小红变得更白了,而且对皮皮恭顺有加,“皮皮,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艺术新星,你要原谅我呀!”皮皮笑了,“没问题,咱们之间,好说。”“不行,皮皮,你这么大个艺术家,得给我画几张画!”“画画?!”皮皮自从改行,已经有好久不画画了,现在经小红一提醒,还真是想画了,“可画什么呢?”“就画我嘛,你给我画一张挂历上那样裸体的……”小红翘着红嘟嘟的嘴,一脸娇嗔,边褪下裙子,边靠在皮皮的怀里……看着小红在灯光下半透明的身体,皮皮觉得心都跳起来了。

这一夜,皮皮真是痛快!他和小红,画一会,玩一会。画架前的小红,慵懒得竟也有几分高贵;床上的小红,热情得让人发癫。风流女人,就是他妈的过瘾!两个人一直折腾到天亮,眼看着画布上已清楚地现出了自己的模样,小红伸个懒腰说:“皮皮,我困死了,你抱我睡会吧……”一缕清凉的阳光透过窗帘,洒了满床。皮皮觉得小红身上有一种家乡田野里的野草味,这味道让他想家,让他甜蜜得有点想哭……“小红,你说画画和当小偷,哪个更好?”皮皮忍不住问。“当然是画画,小偷能偷多少钱,画画会赚大钱的!”小红说着,已经睡了。

接下来的时光,小红一直陪着他,3个月时间,皮皮竟然画出了几十幅画,这不正是他梦想的艺术家的生活吗?哈,现在皮皮相信人是有命运的了,本来他都放弃搞艺术了,一场失败的抢劫,稍不留心,自己就成了“艺术大师”了,这就叫天生我才没的跑,是艺术家就是艺术家!皮皮叫了声小红,想问问晚饭吃什么,竟没人答应。皮皮这才想起来,小红这两天总往外跑,今天更是一早就不在家了,“都怪我,光顾着画画,太冷落她了……”皮皮这样想的时候,忽然脑袋一大:“天哪!她不会又去干那种事吧?”这念头让皮皮心里有点发冷,打小红的手机,果然接电话的又是一个男人。皮皮直感到血液倒流,这个贱女人,真他妈有毛病。我陈皮皮,这么伟大的男人,还拢不住她的心!她一个农村小婊子,还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知足呀?!……一下午接一个晚上,皮皮干脆就不能工作了,在画架前,皮皮简直就是一个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时代红!你一个不知羞耻的烂货!别忘了我陈皮皮是属虎的,急眼了我吃了你!”皮皮自言自语地骂着,已经下定决心,好好收拾一顿小红……

夜里10时多,小红终于出现了。皮皮本以为她会满脸羞愧,没想到她还挺横!皮皮喝道:“你还有脸回来?!”小红笑了:“我得拿走我的东西,不回来怎么办?”“什么!你要走?”皮皮一肚子气,被她这样一说,泻去了一半,反倒恐惧起来。“当然得走,我要挣钱呀,我总不能泅在你这里饿死吧?”说着小红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皮皮一把抓住她:“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几个月,我让你饿着了吗?我可是个艺术大师呀,这天下饿着谁,还能饿着艺术新星的女人呀。”“切——”小红长长地打了个喷嚏:“你就别说那艺术新星的事儿了,那都是哪年的老皇历了,你也不自己看看,这两个月,还有哪个报刊理你?”小红说的倒也没错,这阵子,是没什么批评家记者之类的来找皮皮了,不过皮皮觉得这样清净着更是件好事,“这有什么不好?他们总来打扰我们,我们能这么自在吗?”“没错,是自在!你都两个月没稿费了,你自己自在去吧,我得走了。”小红甩开皮皮的手,顺便还摔掉了桌子上的一个茶杯。“我不做封面,是没什么稿费,可鲁奇奇不是每月还发我形象代言人的工资吗?”“你以为他会永远让你卖裤头吗?”小红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包包,一只手伸向皮皮。皮皮愣了:“你要什么呀?”“老娘白让你睡3个月呀,钱,我身子钱!”皮皮忽然意识到,他本来以为自己过上的爱情生活,原来也不过是场梦,更确切地说,是场皮肉交易……“等鲁奇奇发我工资,再给你钱,行吗?”皮皮倏地凉得透心,说这话的时候,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切——”小红又一个大喷嚏:“行啊,陈皮皮!学会蒙老娘了是吧。你以为我是3岁小孩呀。”皮皮从来没看见小红这么愤怒过,僵持了一会,小红叫来几个民工,把皮皮所有的画架统统搬走。“喂,你这是干什么?”小红嘴一撅,说不上是哭还是笑:“怎么,没钱,还不能拿点破画抵债呀!”

看着没有画架的屋子,皮皮忽然觉得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是这么空荡,空荡得让他感到害怕。以前这里也没有画架,他竟然没有发现,这是一间死屋,是一处干枯得连梦也要被榨干的荒地……房东老太叹着气进来了:“哎哟,陈先生呀,我就跟你说过,找女人可要知根知底,怎么样,吃亏了吧……”看皮皮眼睛还直着,老太太推了他一巴掌:“喂,我说,你得跟那个叫鲁什么奇怪的老板说说,快点发你钱,后天可就要交房租了,别耽误了……”皮皮看着老太太扭着走出去,忽然发现,这老太太确实有了不起的地方,她的屁股属特大号的,比别人至少大两圈!

一个人走在超市里,皮皮想买点吃的应付晚饭,可不知怎么,他有点想秋秋,远远看见货架上挂着一种中式丝绸的绣花上衣,应该给秋秋弄来那件红色的,皮皮想,秋秋脸色太苍白,穿红衣服可能会显得有点血色吧……他下意识地走向那件衣服,想想这几个月自己真是白痴,画哪门子画呀。要不是尽顾画画,老子今天能连买这件衣服的钱都没有?皮皮还是觉得以前快乐,想要什么就偷什么,都怪小红,偏说画画好,骗人的!反正今天,我得给秋秋弄到这件衣服。原先遇到这种情况,皮皮一般是先把售货小姐的视线引开,然后用一只装了很多东西的购物车,把衣服拿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藏到适当的地方,这种活,要的就是巧劲,对干这种活,皮皮有自信……他大摇大摆地走向那件红衣服……一抬头,看见货架上面正悬着幅大广告,正是自己为奇奇牌内裤做的广告,皮皮有点发呆:这个穿个红内裤的人就是我?一个艺术新星?!售货小姐看他有点奇怪,走过来问:“先生,你不舒服吗?”忽然那小姐眼睛一亮:“哟,你不就是那个内裤先生吗?真酷呀。”“没有、没有。”皮皮没想到,还没作案,自己就被发现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溜!可周围的人已纷纷围上来,都想看看这位内裤先生的风采。找了一个人空,皮皮落荒而逃,直跑到家门口,他还觉得背后粘满眼睛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皮皮在沙发里迷糊着,梦见自己又从一个肥太太的包里悄悄拽出一张钞票……正高兴着,一副手铐啪的一声带在自己的手上。皮皮被吓醒了,厅里的电话鬼哭狼嚎地叫起来。皮皮不耐烦地按下了免提键,是阿非!那声音在皮皮听来简直就是尖叫:“陈皮皮,你和那个小红婊子过得还不错呀。我可告诉你,三个月到了,该还钱了!”皮皮彻底醒了,“阿非呀,不管怎么样,我们有过有情有意的生活,你就不能缓我几天吗?”“怎么?!”皮皮想象得出,那边阿非肯定已是横眉立目了,“陈皮皮,还想赖呀,我可告诉你,你那天没穿衣服的丑态,我早偷着拍下来了,不给我钱,我就把这些照片卖到小报上,让你难看!”皮皮倒吸了口凉气,真不知道这女人竟然恶毒到如此程度!没办法,皮皮吐了口气,“明天拿到钱,我就给你送去,行了吧?”总算应付着,让电话那边的阿非不再叫了,可皮皮也发愁起来,现在自己长了张广告的脸,再去偷是不可能了,明天给阿非的钱到哪去搞呀?想一想还得去找鲁奇奇,“他也该发点钱给我了吧?”皮皮想……

奇奇服装公司显得奇怪的忙碌,员工们走道的步子都比平时快了半拍。皮皮主动向几个看着面熟的人打招呼,可没一个人搭理他。皮皮有点气愤,真没想到艺术大师也受如此的冷遇,人心真是不古了!本来皮皮还打算挺直腰板,摆摆大师的样子,看到大家这么没礼貌,也懒得做了,径直去找鲁奇奇……

抱着电话足足讲了半个钟头,讲得皮皮都烦了,鲁奇奇才抬起眼睛:“找我有事呀?”那腔调里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味,让皮皮不太痛快,不过皮皮还是堆出点笑:“嘻,来拿工资。”大师也不能忘了谦虚,特别是拿钱的时候,态度更应该好点,皮皮想……鲁奇奇好像非常奇怪似的:“怎么,你还有脸来拿工资?!”皮皮被说愣了:“我、我当然有脸了……”没等他说完,鲁奇奇就把脸一正:“我可告诉你,报纸上可是两个多月都没提到你了,你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名人了,就你做的那点广告,越来越没效果,奇奇牌内裤就要滞销了……”皮皮这才闹明白,原来公司正在找新的内裤代言人,我说公司里怎么这么忙呢?皮皮暗想着,突然肚子里生出一腔不平来,刚想发作,鲁奇奇就一拍桌子:“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得找人通知你,从今天开始,你被解雇了!”皮皮觉得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我可是艺术新星呀!”一着急,他结巴起来。“艺术新星?!呵,都哪百年的老皇历了,你还好意思跟我叨咕。再说了,挣不到钱,天王老子我也得炒他鱿鱼。”

皮皮此时的委屈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他没想到他艺术新星的生涯如此短暂地就结束了。他本打算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可一想,明天阿非又要向他来要钱,还是忍忍吧,皮皮勉强打起精神:“既然这样,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您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我急用!很快、保证很快还你……”皮皮看见鲁奇奇笑了,心里觉得有门,可鲁奇奇的笑一下子又没了:“哈,你没发烧吧,借你钱,我有那么善良吗?”皮皮终于明白,原来那笑是在嘲笑自己,他真后悔,就不应该向鲁奇奇提出这件事,现在他唯一一点自尊也被鲁奇奇的一笑剥光了,“我算明白了,你原来他妈的和阿非一样是婊子。”皮皮骂完这句话,痛快多了,刚要摔门而出,鲁奇奇叫住了他:“阿非是谁?”等把阿非的故事听了个大概,鲁奇奇脸上顿时有了笑容,把皮皮按在沙发里,拍着他的肩膀说:“哈,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资源,你怎么不早点说?”这回皮皮真迷糊了:“怎么,你又想借我钱了?”鲁奇奇将军式地挥挥手:“不,这样的女人,不能给她钱!”“不给钱,她就会出我丑的!”皮皮红了眼睛,希望能挽回鲁奇奇的同情心。“你可是明星呀,你怎么这么不明白事呀,你现在最该发愁的就是没人理你,她这样一闹,你又有动静了,不又是名人了吗?哈哈——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像您这样的人才,我们怎么能炒掉呢,不仅不炒您,我还要给你加薪!”

一直到被送出公司的大门,皮皮还是迷迷糊糊的。这世界越变越奇怪,皮皮有点怀疑自己智力有问题,怎么什么事都想不明白呢?不过,下午鲁奇奇就派人把皮皮的房租交了,房东老太又笑成菊花了……可阿非的电话却显得气急败坏,“行,陈皮皮,你还没钱是吧,你有种!你就等着吧!”皮皮想起鲁奇奇关于要有动静才成名人的说法,只觉得右眼皮啪啪直跳……

第二天一早,房东老太小跑着把一张《G城日报》塞在皮皮手里,看着她鼻尖冒的汗珠,皮皮就知道没好事。果然,文化版以头条大版面的位置,登了一张皮皮下身围着窗帘的半裸照,旁边的标题更是吓人:“艺术新星陈皮皮前女友惊爆内幕”。皮皮看得脸都白了,再看下面的文章,更不像话,说他这位新晋艺术新星其实人品非常黑暗,不仅抛弃以前的女友,还是个地道的嫖客……皮皮没好声地骂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阿非真他妈的不是东西!简直是造谣!”房东撇撇嘴:“你是被人家卖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别把自己当好人,你要是不嫖,能认识这烂女人?”一句话把皮皮噎得直瞪眼:“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是太坏的人吧,报纸就不应该这么对我!”

到了下午,皮皮发现,事情已经变得更糟,晚报、电视周刊、生活报……好多报刊都把《艺术新星陈皮皮前女友惊爆内幕》一文转载出来,就连邻居老太婆也拿了一张《G城女报》,在大院门口叨叨咕咕地数落皮皮:“陈先生,你也真是,你不比从前了,哪能还那么随便,让人家写出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来……”皮皮简直眼睛都要气绿了,可鲁奇奇竟然开车来接他,要给他开什么庆功会!“你知道吗?”鲁奇奇眉飞色舞地说,“现在只要一点G城的网站,上面全是你的新闻,你又成名人了。”还多亏了这顿庆功宴,皮皮的不痛快硬是被酒给浇淡了。酒足饭饱的皮皮只觉得头重脚轻,云里雾里的一样自在。鲁奇奇更是不失时机,宴后让皮皮又拍了条广告,在这条新广告里,高大的皮皮只穿了件奇奇牌内裤,一脸迷迷糊糊的笑容,指着身上的内裤说:“做快乐男人,一定要穿奇奇牌内裤!”

回到家里,皮皮借着酒劲做了好多好梦:比秋秋漂亮的女人、大房子、还有死了十几年的老爹,而自己正被一大帮人簇拥着,好像是在开记者招待会,盛赞他这位艺术天才……所以皮皮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慌忙打开电视,他想自己肯定上了镜头,千万不能错过看自己上镜头呀……电视上还真是皮皮——他的广告片,“做快乐男人,一定要穿奇奇牌内裤!”好像所有的电视台都在叫唤着这句话。皮皮悲哀起来,觉得自己作为艺术家的身份正在被遗忘。他真后悔没在广告语里加一点自我介绍,比如“我是艺术家陈皮皮”之类的。鲁奇奇也是,当时自己喝醉了,难道他也喝醉了吗?买早餐的时候,皮皮看见满街的广告牌上都贴着他穿内裤的大照片、照片旁边缀着他那句伟大的广告词。那悲哀忽然变成一种气愤,这世界怎么了,这些可恶的小报和可恶的广告,可恶的记者和可恶的企业家,真的非要把我剥光才罢休吗?所以当法院传来传票,告诉皮皮,阿非已经起诉他,说他强暴自己,利用假承诺婚姻的方法长期占有自己,还要求赔偿50万元损失的时候,皮皮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完了,我的内裤也要穿不住了!他下意识地用一套厚厚的夹克装把自己裹个严严实实,去找阿非算账。阿非先就被他的装扮逗得大笑:“你不热呀,今天可是38度!”皮皮不理她这些,没好气地问她:“为什么造谣?为什么告我?!说!”阿非飘飘忽忽地笑起来,好像还带点同情似的:“皮皮,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夫妻一场过,我哪能真那么狠心。是鲁奇奇老板让我告你的,说只有打官司,才能增加你的知名度。其实呀,你给我点钱,我就满足了,真的……”阿非飘起一个笑眯眯的媚眼,皮皮觉得浑身冷得打起哆嗦。

在鲁奇奇那里,皮皮得到了证实,和阿非的官司,的确是鲁奇奇主张打的。鲁奇奇亲切地拍着皮皮的肩膀:“为了你我共同的奇奇牌内裤的事业,我一定要把你打造成名人。”

G城真是个干涸的地方,也是个需要娱乐的地方。在这座城市里,政治和经济新闻都不能引起人们的多大兴趣,只有花边新闻,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水泡区法院审理艺术新星陈皮皮奸弃女友的消息一传出,就像火柴点燃了一堆枯柴一样,立即惹来媒体和市民们一片喧哗。在鲁奇奇一手策划下,皮皮再次成为名人……只是这次,没人叫皮皮“新星”、“天才”了,对他更多的称呼是“流氓”。除了鲁奇奇给的报酬比上次高,皮皮觉得这次出名一点也不比上次好。哎,算了,皮皮想人生不能太计较,舒服就好……他又想起他的女人们了,可秋秋还是找不到,小红竟然主动抛弃自己,皮皮下决心不去找她,至于阿非,皮皮更是恨得牙根都疼。他忍不住跑到阿非那里,痛痛快快地骂了她一顿。骂着骂着,皮皮觉得阿非这几天有点胖了,胖得好看了……那天晚上,皮皮当然不能放过这小婊子,两个人翻云覆雨,一直到天亮……

不过既然是火柴,就烧得快也灭得快。没几天,G城就不再谈论皮皮的事了,鲁奇奇急得来找睡在一起的皮皮和阿非:“你们两个,就知道快活,这么长时间没新闻了,没新闻就没广告,没广告我的奇奇牌内裤就要没人买!你们好歹给我想想办法呀!”“还想什么办法,我这个艺术新星都让你折磨成流氓了,你怎么也该满足了吧。”皮皮从被单里爬出,可能是近来跟阿非在一起,有人壮胆的原因,鲁奇奇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大胆无理,得给这小子上上课了,他想,于是冷笑一声:“哟呵,你还真把自己当艺术新星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抢银行没成功,歪打正着当了个艺术家嘛,我这么供你吃供你喝,你还对我有意见了?”皮皮倒吸口凉气:“你怎么知道这事的?”鲁奇奇笑了:“哈,你不打自招了吧,你以为大家真认为你是艺术家呀,那不过是大家缺个乐子,拿你笑笑罢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还能为我的内裤制造广告效应,我是不会跟别人说出去的。”阿非有点急了:“那怎么才能制造你说的那个效应呢?要不,你再给我点钱,我就找个记者说我给皮皮生过私生子,让他们再报道报道……”皮皮听到这话,真想把阿非踹到床底下去!鲁奇奇却一脸不屑的样子:“阿非小姐太过时了,你以为生私生子这样小儿科的事,现代人还稀罕吗?这玩法,是个明星就玩过,我劝你们还是想个别的法子吧……”

鲁奇奇走了以后,皮皮和阿非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最后阿非说:“皮皮,快想办法吧,不然鲁老板肯定去告发你,这可是大新闻呀,他就喜欢找这样的事。”经过阿非一提醒,皮皮害怕起来,我可不要坐牢!不要!对了,去找那个叫胡糊的批评家,让他再给我写一篇文章,一定强调我是艺术家,不是他们说的流氓,更不是抢劫犯……皮皮说到做到,凑足了一万块钱,也包了个红包样的小包,当晚就去找胡糊了。

胡糊的笑容终于和皮皮的红包一起绽放,答应:“写篇文章不成问题,后天就见报!”可等到那天,皮皮只在报纸上找到了篇豆腐块大的文章,皮皮有种上当的感觉,找胡糊去论理,“没办法啦,陈先生,”胡糊苦着脸说,“你现在声誉这么糟,再说你也没有什么新作品,我能给你辩护一下就不错了。”皮皮觉得他说得满有道理,一下子无话可说……胡糊用一贯懒洋洋的眼神儿撩了一眼皮皮:“想继续出名,你光靠这些报纸没用的。”“那我该怎么办?”皮皮是真着急了,他越着急,胡糊就越慢悠悠。卖了一会关子,胡糊把脑袋凑近皮皮,一脸神秘地说:“你得搞出比抢银行更轰动的作品,懂吗?得轰动得让全城的人都为你叹口气,那你就是大师了……”

从胡糊那里出来,皮皮开始记忆缺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的,只觉得困,就像缺了几百年觉似的,皮皮开始昏天黑地地大睡起来。鲁奇奇来看了一次,咳了两声,直摇头:“这个人算是报销了,本来我还想把他培养成名人,可惜我为他花的钱呀……”同样感到惋惜的还有阿非,鲁奇奇一走,阿非就一个劲地摇皮皮:“起来,起来,你这个傻瓜,才几天就装赖呀,老娘还指望你弄点钱呢……”

8月15日上午10时,几乎所有G城报刊的记者都集中在全城最高的建筑——皇家大酒店下面。早有报道,行为艺术家陈皮皮先生即将在这里完成一件伟大的作品,作品的题目叫“飞翔”,他将从高高的60层屋顶上,带着两个印着奇奇牌服装商标的翅膀,飞翔而下……听说这是艺术家睡了许久之后,忽然被灵感惊醒捕捉到的创意。当然,整个作品的投资、与社会各方面的沟通都是由著名艺术赞助人、成功企业家鲁奇奇先生完成的。听说,鲁奇奇先生为了这件作品,奔走半月之余,累掉了两斤体重。皇家酒店的广场上,铺着一张厚达两米的大垫子,一会,它就是承接飞翔而下的艺术家的保护垫,现在,它暂时成了鲁奇奇先生发表演说的讲台。他慷慨激昂地讲述人类对飞翔的渴望,讲述了他在这件叫“飞翔”的作品开始操作前的激动。最后他哭了,指着蓝天,高呼:“让我们的心灵来一起飞翔吧!”接着上台的是著名艺术评论家胡糊先生,他从“哲学”和“艺术学”的高度,评价了此次行为艺术的伟大意义。虽然他的话专业术语、新造名词特多,在场的记者和观众没有几个太明白他在讲什么,但是大家还是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反正他是著名艺评人,说的自然有道理,不用管他到底说什么,更何况他的那句“本世纪最杰出的艺术品即将诞生”的预言,大家还是能听明白的。也就是说,皮皮的这次行为艺术是很了不起的,作为G城的文化人必须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谈论这件作品,否则就太没文化了,这就足够了,足够让掌声持续了5分钟之久。

一片欢腾中,皮皮走向了皇家酒店的极顶,在蓝天的映衬下,他真的像一只鸟,孤独而骄傲。他看见下面骚动紧张的人群,那些人群的眼睛一定都在看着他,一种英雄的豪气,不由在皮皮心中升起。他展开翅膀,向那片红色的护垫飞起,那是一片红色的海水吗?皮皮好像闻到了一缕海风的味道,天空在他身边战栗起来,他看见了妈妈、秋秋……他感到空气里飘着雪花,是他北方家乡总在飘的那种雪花,落得满山满野、满院子都是呀,天地之间真是一片干净!“我来了。”皮皮喃喃自语,双手抱向前方,他觉得他抱住一片和他一起下落的雪花……

由于皮皮临时加了这个拥抱动作,他下落的方向比原计划偏离了15度。几秒钟后,皮皮落在护垫外50公分的地方,他摔成了一堆肉泥,场内外一片唏嘘声……胡糊不愧为是优秀艺评人,他第一个冲到台上,表现出异常冷静,神情严肃而沉痛地说:“陈皮皮先生是当代最伟大的艺术大师,他用生命捍卫了我们人类自由的理想……”鲁奇奇更是泪流满面地宣布:“我们奇奇服装公司将承担伟大的艺术大师陈皮皮先生葬礼的所有费用。”

第二天,G城的报刊到处充斥着对皮皮和他伟大作品“飞翔”的报道,人们一致认为,皮皮代表着当今艺术与人类精神的最高点,“一位艺术大师在G城诞生”,好像整个城市都在谈论着这个话题。胡糊更是带着皮皮“飞翔”全部过程的录象带,开始在全国讲演,向大家推介这位艺术大师的生平和作品,动情之处,几欲哽咽……

而皮皮的葬礼,的确豪华,灵车差不多周游了整个G城,数万人目睹了这场葬礼。由于皮皮平时没有像样的照片,他的遗照就选择了奇奇内裤的广告照。不过在这张照片上,皮皮几乎是全裸着的,似乎不雅,鲁奇奇明智地截去了照片的下半截,只留下皮皮腰以上的部分,但人们还是能从这上半身的照片里,依稀记起皮皮只穿内裤的样子和他那句著名的广告语:“做快乐男人,就要穿奇奇牌内裤!”

收藏家时代红女士,也就是原来的小红,不失时机地将皮皮的画全部拍卖,因为是艺术大师的遗作,价格自然相当可观。这让阿非既嫉妒又气愤,她想不明白,皮皮怎么从一个流氓和抛弃自己的恶棍,死成了艺术大师,更想不明白,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机,也没从皮皮那儿弄到多少钱,自己怎么就没想起要皮皮的画呢?在拍卖场上,小红远远地看到一个神情暗淡、面容瘦成一条的女人,从她满脸的雀斑,小红断定这就是那位皮皮常常提起的秋秋。看得出来,秋秋很想买一件皮皮的作品,可显然她出不起价格,只能像幽灵似的躲在角落里……不知为什么,小红心里漾起一种不安,她执意将一件作品压价到9000元卖给秋秋,在场的人一片不满的抱怨声,秋秋更是感激得几乎落泪……秋秋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似的,抱着一幅皮皮的画离开,小红看到她小小的身影走进门外的强光里,像一块融化在热水里的方糖,一会就悄然不见了,“9000块钱,像她这样的女人,也得伺候上百个男人才能挣到吧。”小红掰掰手指,想笑又笑不出来……

G城出现了百年不遇的高温天气,热得人们大脑都停滞了,鲁奇奇希望艺术大师皮皮的故事也能这么停滞着,不再消失。这几天,奇奇牌内裤的销量,真的还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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