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逸事

徐治平

煎不死的鱼

某日傍晚，我到相思湖畔散步。走到八坡食堂附近长满水浮莲的湖湾处，见一小男孩手握一根枯树枝，蹲在湖堤上钓鱼。小男孩偶尔将枯枝提起，我发现所谓的钓饵，只不过是拴在草梗上的一块芭蕉皮。

“钓到鱼没有?”

“没有。”

“好玩吗?”

“好玩。”

看到小男孩甚是满足的样子，我心中不由得涌出几分怜悯。想起我少时，在绿绿山坡下，清清山溪旁，依着绿柳，听着溪声，手执竹竿，放线垂钓，时有蜂蝶在身边飞舞，蜻蜓飞落钓竿梢头，那才叫亲近自然，怡然自乐呢。如今这孩子只是将草梗蕉皮沉入又腥又臭的湖水中，哪有什么自然之趣呢?

小男孩的父亲是我们中文系的一位年青教师，昵称小柱子。谈及鱼的话题，小柱子便想起他亲身经历的一件怪事——

昨天下午，他去菜市买回一条鱼。洗净，刮鳞，剖肚，去肠，放进油锅里煎。岂料刚放进去，鱼便弹跳起来，蹦落地上。再放进去，再弹跳起来，蹦落地上。如此反复数次，最后盖上锅盖，压以锅铲，用水煮之，鱼才无法跳出。十来分钟后，将鱼取出，放于碟中，举筷欲食，那鱼硬梆梆的，极有弹性，筷子竟戳之不进。

“这鱼莫非成精了?”

“我也纳闷。”小柱子说，“今早到菜市去问买鱼人，他说，那是产自橡胶厂鱼塘里的鱼。”

大学生与小花树

相思湖文化广场大草坪边缘靠近荔枝林处，有一棵我叫不出名的花树。

这棵花树分成两杈，一人多高。树干灰白盘曲，叶子碧绿鲜亮，尤为惹人的是它那满树白花。花蕾白中透绿，有如无数白色毛笔尖攒拥枝头，指向天空。花朵为重瓣，白得十分莹结纯净。晨昏，常有成群的绿豆鸟、“叮鸡郎”、白翅山雀在花树上下飞掠喧闹。

每天清晨，我总爱走到花树旁边，面对碧叶繁花，做深呼吸，打太极拳。某日早上，我看见一男生在花树的横枝上拉单杠，然后双手撑着地面，两脚靠着花树练倒立，直搅得花树摇摇晃晃，瑟瑟颤抖。

眼看花树受伤害，心中便生出一种怜爱疼惜之情。于是劝说那男生：“花树太小，最好不要在上面拉单杠，练倒立，以免摇松树根，弄伤花枝。”

“只是靠靠它，怎么就伤着了?”男生悻悻地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我依旧到草坪边打太极拳。走到花树前，我不禁惊呆了：一大杈花树被整支折断，绿叶白花零落草地，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在我的印象里，这棵花树从早春一直开到初秋，给师生带来了多少美的享受和心灵慰藉。岂料一夜之间断枝折臂，树毁花残。

这是谁干的呢?是不是那个男生拿花树出气，进行报复?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夏威夷”之死

若干年前，我花了130多元买回一盆夏威夷竹，摆放在阳台上。

竿子笔直，指头大小，青青绿绿，似竹非竹；叶子婆娑，自由舒展，不像竹，却像葵；不时从竿子上长出几绺花序，其上缀满绿豆般的小果，起初淡绿，继而鲜红，一串串的，晶莹透亮，有如珍珠，甚是惹人怜爱。“夏威夷”遂成了家人的新宠。

几年过去，或因护理不周，或因缺少阳光雨露，“夏威夷”日渐枯黄，没有了活气。我和老伴只好将它搬到楼下，种在杂物房前的草地上。

没过多久，“夏威夷”又蓬蓬勃勃地生长，集束的细竿挺拔向上，浓密的叶片张向四周，体态优雅，绿意逼人，浑身透出神光灵气，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观赏，赞叹不已。每当我下课归来，或是写作间隙，只要走近“夏威夷”，就会心清神爽，困顿尽消。

去年中秋次日，我一早起来，下到楼梯口，不由得傻了眼。整株“夏威夷”被从根部折断，散乱枝竿狼藉满地，叶子上的露珠尚没滴尽，像“夏威夷”身上浸出的绿血、未淌完的泪珠。几只白蝶在断枝残叶上低飞，似在为朋友依依惜别。我一下子被击懵了，惋惜、愤怒、悲哀、困惑，各种思绪纷乱如麻，挥之不去。

是行人无意踩断?但“夏威夷”立身路边，目标显著，不可能被人“误杀”。是小孩拗来玩耍?但不是取走一两枝，而是齐刷刷地全部折断，小孩不会有如此“雅兴”。

肯定是成人恶意所为。这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呢?听说有人认为某种竹木长于屋前房后不吉利，莫非是这些人暗自将“夏威夷”腰斩?我曾听说某人屋边长有一株枫树，每年秋冬红叶如火，甚是艳丽，此人竟偷偷在这株枫树的根部浇了一盆盐酸，将其活活烧死。抑或出于对美的忌妒，故意将其摧毁?

就在中秋之夜，月明之时，竟有一双黑手伸向美神。他怎么能下得了手呢?他内心是怎么样的呢?

“五窟窿”

某外语老师非常严厉。

他发现学生常用汉字注上英语单词的读音，便严令禁止，还不时翻看学生的课本，看是否有人违反他的规定。

学生再也不敢在英语单词上注上汉字读音了。

某学尘背诵英语单词的能力较差，还得信赖汉字注音。他发现schooc(学校)的读音与汉语“四窟窿”的发音相似，想在该单词旁边注上“四窟窿”三字，又怕被老师发现挨罚，于是想了个妙计：用大头针在schooc的下侧戳了四个小窟窿。岂料被同桌洞察其诡秘，便搞了个小动作：悄悄在四个窟窿旁边多戳了一个窟窿。

过了几天，老师叫学生读单词，刚好抽查到那个在书上戳了四个窟窿的学生。那学生看到schooc这个单词，心中窃喜，暗自数了数那几个大头针孔，心想你难不倒我，随之扯开嗓子放声念道：“五窟窿，五窟窿!”

老师一愣：“唔?哪里来的五窟窿?”

全班哄堂大笑。笑得最开心的当然是那个恶作剧的同桌。读“五窟窿”的学生忽而有所省悟，却哑巴吃黄连，申辩不得。

从此，那个读错单词的学生得了个绰号：“五窟窿”。

我若有所思。教育好比一部典籍，它的“窟窿”到底出在哪里呢？

监 考

前两天系里安排我监考某班的外国文学。发试卷之前，我重申了考场纪律，要求学生将书包、课本、笔记、报刊拿到讲台，关闭手机，桌面、抽屉不得留下任何纸片。

开考不久，我便发现坐在后排的一女生低头偷看抽屉里打开的一本笔记。我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外国文学笔记，其上有“人间喜剧……”几行字，对照试卷，也有“人间喜剧”一题。仅凭这本笔记，就可以判她作弊。但又考虑一经揭发上报，就得通报全院，成绩以零分计，且不得正常补考，不能正常毕业。对于一个学生，不说身败名裂，也是脸面丢尽的了。刚讲过的话，她竟当成耳边风，心中虽有几分愤慨，但能饶人处且饶人。于是叹口气，将笔记本拿走了事。

过了一会，又发现一男生的试卷上放有一张印有红色横线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两段文字。我心生怀疑，便问怎么拿信纸来写?他说写草稿。我想我刚刚讲过桌上不得留下任何纸片，怎么居然拿出了信纸？但又想，或许真的是写草稿呢？由他去罢。不料过了不久，跟我一起监考的女教师走到那男生跟前，掀开试卷，竟从下面抽出一叠信纸，上面写了满满一本外国文答案。女教师怒气冲冲地将试卷抢过来，连同那叠写满答案的信纸，丢在了讲台上。这学生竟然以写草稿为由，公开拿答案来抄，实在太不像样。看着该生离开试场的背影，我只觉得头脑昏昏胀胀的，大概血压又升高了。

从此相安无事。正私下庆幸，岂料考试快结束时，女教师在前两排左侧又发现了玄机。我赶紧走上前去，见一男生左手攥一张纸片，外面露出了一截。女教师叫那男生把手打开，交出纸片。男生并不吭声，悄悄将纸片搓成一团，用力揉了揉，猛然塞进嘴里，然后伸长脖子，憋红了脸，拼命将纸片往下咽，大有我党地下工作者销毁情报慷慨赴死之英雄气概。俄顷，男生开始申辩：那是白纸，我没看。女教师说，既然是白纸，你又没看，为什么要吞掉?

我愕然。细看那男生，西装革履，相貌堂堂，长得十分帅气。本应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为什么竟演出了如此“人间喜剧”?心中一阵悲凉，那男生的形象在我眼前忽然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