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霞 毛保枝
虽说神话是神化的历史,但是,如果想把神话还原为历史,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对于伏羲、女娲的认知,学术界自古就说法不一,可谓五花八门,人言人殊。直到目前,学界仍没有达成共识。为了把上古史梳理清晰,有一个可资追寻的脉络,学术界只有暂借古史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来区分中国远古时代的几大历史性阶段。
三皇之首
那么,究竟谁是三皇五帝?《白虎通·德论》说:“三皇者,何谓也?谓伏羲、神农、燧人也。或曰伏羲、神农、祝融也。”关于三皇的说法,自古就存在争议,《风俗通义》引《春秋运斗枢》说:“伏羲、女娲、神农,是三皇也。”又引《礼号谥记》说:“伏羲、祝融、神农”是三皇。虽然是百家争鸣,各执一端,但是伏羲的地位无可争议,始终排在三皇之首位。
伏羲的生存年代,为渔猎时代。从考古学的意义上说,这一时期,属于旧石器时代。从旧石器遗址考古资料看,远古人遗留下来的遗物中,存在大量禽兽鱼类的残骨,记录下当时人们的生存状况和生活水平。伏羲时代的跨度应该很久,许顺湛在《五帝时代研究》中说:“即使一百多万年前,甚至几百万年前,只要有渔猎活动,都应该归入伏羲时代。”
《礼记·礼运篇》说远古人“未有火化,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庄子·盗跖》说他们“昼拾橡栗,暮栖土木”。在这一时期,也即旧石器时代各个阶段的遗址中,通过考古发掘还没有发现农业的迹象,人们的生存保障主要是来源于大自然。为了改变人类的生存状况,伏羲试着用绳子结网,用网到河里捕鱼,结果一下子提高了生产力,生活资源日渐丰富,迎来了一个远古时期的太平盛世。
在捕鱼的启发下,人们把渔网改装后,支撑在树林里用以捕捉鸟兽。这样人们不但扩大了食物的来源,而且还丰富了食物的种类,剩余的可以圈养,留待雨季或者冬季食用。有了足够的食物,伏羲进一步教会人民使用火,来“变茹腥之食”。从此人民脱离了“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
人类由于物质生活相对稳定,因而对于精神的需求也逐步提高。《易·系辞下》说:“古者庖牺(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伏羲经过对天文地理、飞禽走兽的细心观察和研究,总结出万事万物遵循的规律,而后演绎八卦。八卦所构成的高度抽象的哲学体系,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向上可以求助于天界的神明,向下可以推知万物间的内在规律,其实际用途主要是议吉凶而知祸福。八卦后经圣哲贤人的发扬光大,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哲学理论体系,周文王推演《周易》也是在此基础之上发展而来的。
虽然伏羲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但他的创造发明却与历史相吻合。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早期的人类没有力量记录下自己的创造和功绩,因此,只能以口耳相传的方法,把发生过的历史大事件流传下去。久而久之,历史便成了口头流传下来的点滴史实及掺合着虚构部分的混合体——神话传说。伏羲对人类所做出的伟大贡献,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此人们不会忘记他,把他尊为神王,让他永世长存。
从伏羲氏作网罟,以畋以渔来看,这一时期还没有出现农业,是典型的渔猎社会。那么,伏羲究竟是代表人类社会的一个阶段,还是一代帝王,或者是人神结合的偶像?必须通过考古资料来进一步证实。
现代社会中,考古工作者用以揭秘远古文化的方法不外乎两种,一是结合文化典籍展示的轨迹,沿着众多的神话线索去不断地追踪,根据神话母题来推测历史的演进;一是利用各种各样的考古成果,连接起历史片断,用以证实神话历史的渊源和人们的各种推想的正确。但是,无论人们怎样努力,更多的文物只是标示着历史片断的现实存在和不可企及,从而为我们留下历史的朦胧和远古的神秘。
寻找宛丘所在地
根据神话中保留下来的一丝线索和文化典籍中的点滴记载,考古工作者相继拉开了寻找人文初祖活动轨迹的序幕。他们首先把目光落定在伏羲的都城“陈”(今河南淮阳),这是因为除了《金楼子·兴王篇》中说伏羲都陈外,古史中有多处记载都说伏羲建都在陈地。例如《三皇本纪》说:“伏羲,都于陈,东封太山,立一十一年崩。”《帝王世纪》:“天皇庖牺氏都陈。”
而《竹书纪年》、《五帝纪》、《路史·太昊纪》等典籍中又说伏羲“都宛丘”。《水经注·渠水》说:“陈城,故陈国也。伏羲、神农并都之。”炎帝之后,淮阳宛丘一直沿用到夏、商都称陈。周初,武王封舜的后代妫满于陈,为陈国。战国时期,楚灭陈,设陈县……这样随着历代政权的交替,无论是陈国,还是宛丘县,也无论“陈为太昊之墟”或“太昊伏羲氏都宛丘”均指淮阳,这已成为无可争议的实事。《诗经·陈风》中,朱熹注曰:“陈,国名,太昊伏羲氏之墟……都于宛丘之侧。”这里说,陈国的都城建在宛丘的侧面。表明陈国建都前,宛丘已经存在,并成为标记性的物体。
关于“宛丘”的特征,《尔雅注疏》说:“宛丘中央隆俊,状如负一丘于背上。”《说文解字》说:“丘,土之高也,非人所为也。”这使人马上想到,为了防洪水泛滥,先民们可能会利用丘陵地,在其上筑起高墙。这便形成了宛丘“四方高,中央下”的地形。
关于宛丘的具体位置,《淮阳县志》亦有记载:“宛丘,在县东南。” 王隐《晋书·地道记》载:“陈城南道东有宛丘,渐欲平。”这些记载无一不表明“宛丘”的位置,确实在陈城的东南。目前这些已经被考古工作者通过考古发掘而证实,它就是离淮阳县城东南4公里处的平粮台古城。
1979年5月,河南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在平粮台遗址进行了发掘。发掘了一批战国及汉代墓,出土了著名“越王剑”、“巴蜀”青铜剑以及汉代的四轮铁车等重要文物。这时的平粮台由于取土烧砖,已经被挖去近三分之二,每天围绕在平粮台四周的砖窑浓烟翻滚,迅速改变着古遗址原有的面貌。
1979年9月,河南省考古训练班在平粮台实习, 他们找出了龙山文化时期的三排土坯建筑。在进一步发掘时,又发现这些土坯建筑是建在夯土台基之上,是先夯筑起高台基,然后在台基上再建房屋。一系列的发掘证明,这一时期的房屋建筑是相当考究的,先民们已经掌握了复杂的筑造技术,也表明史前文明正在趋于成熟。
继续发掘,果然发现平粮台是一座古城,很可能就是宛丘。
千秋古城
1980年,为了进一步寻找平粮台夯土城墙的走向,搞清夯土城墙的范围、建筑方法、始建和废弃时间……河南省文化局成立了平粮台考古工作站,准备对古城遗址进行重点试掘,全面掌握古城的文化内涵性质。发掘前,队长曹桂岑和考古队全体成员,经过实地调查后,发现城墙东、南两侧因挖土破坏严重,而西南城角却保存较好。鉴于这种情况,首先选址在西墙和南墙开两个探沟,编号T28、T29。这次发掘面积近千平方米,探沟T29位于西城墙中段,这里保存较好,距西南城角100米。
黄土城墙叠压在第九文化层之下,为棕黄色花夯土和褐色花夯土,土质坚硬,夯层清晰。城墙顶部现存宽约10米左右,底部宽13米,残高3.6米。夯筑方法为小版筑夯,不同于郑州商城的大版筑夯,和其相比显得原始和落后,但是却属国内首次发现。平粮台古城平面呈正方形,长宽各185米,城内面积达34000多平方米,如果包括城墙及外侧附加部分,面积可达50000多平方米。
在第二文化层底部,竟意外地发现了门道的路土,宽1.7米。以此证明,这里曾经是进出城的南城门。不久又在和其相对应的北城墙上发现了北城门,将两道城门相连接的是一条南北主干道。考古队在清理路土时,发现两边各有一座房基址,房子依城墙而建,用坯垒砌,两所房子门相对,推测应该是门卫房。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4米余,东西宽3米余。房内为红烧土地面,上面还遗留有草木灰烬和碎陶片。房内砌有灶台,已烧成蓝灰色,相当坚硬。房内残留的陶片可以辨认的器种有罐、碗及磨光的灰陶豆柄、黑陶罐底等。从被汉墓打破的14号房基断面看,下面还叠压着一层房基址,时代应该更早,但是此次未作挖掘。
路土下0.3米处,发现了5米多长的陶制排水管道,它们是用三条陶制水管铺设而成,呈倒“品”字形。这条管道陶胎较厚,一端有榫口,另一端稍粗,可以节节套合。陶排水管道的发现,意义绝不亚于建造房屋的创造性,表明平粮台已拥有先进排水设施,城市管道排污已初具规模。
门卫房和陶制排水管道的发现,对于古城性质的认识具有提纲挈领的重要作用。门卫房被视为守城用的警戒线,是我国迄今发现的史前城址中,惟一建有守卫设施的城门,为以后的同类型建筑开创了先河。
这次出土龙山文化墓葬16座,均为小孩墓,其中绝大多数为瓮棺葬,没有任何随葬品。灰坑H15,位于4号房基的南侧,呈圆形袋状,口径约2.1米,深1.44米。灰坑内填以灰色土,土质松软。在灰坑近底部发现一块铜渣,呈绿铜色,长1.3厘米,断面近正方形,每面均为0.8厘米。坑内相伴出土的陶器种类有鼎、 、罐、盆、碗等。铜渣的出土当为重大发现,说明平粮台龙山古城已进入早期青铜时代,这里的先民不仅率先使用了青铜器,并且可以纯熟地运用青铜冶炼技术。
位于城西南拐角处内侧,发现一处祭祀坑。埋有一大一小两具完整的牛骨架,与牛骨架同时出土的陶片以灰陶居多,其次为磨光黑陶。这显然是举行奠基仪式时留下来的遗迹。这次在城内发掘出属于龙山时期的房基10余座,多为长方形排房,有平地起建,亦有高台建筑。这一时期已经普遍使用土坯为建筑材料。1号房基(F1)是这次发掘的重要收获。它位于城内东南部,虽然已被汉墓所打破,但大部分仍保存完好。该房基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12.54米,南北宽4.34米。可以看出是用土坯垒砌,平地起建。
平粮台遗址可分为五期,一期为大汶口文化晚期遗存;二至四期为龙山文化中晚期遗存;五期与偃师二里头文化一期陶器有相同处。四期灰坑H53的碳14测年,为距今3780±80年。由此可知,平粮台古城的始建年代当在距今4500年以前,而到距今4100年时,仍在继续使用。
远古的叩问
因为传说中伏羲所生活的年代,大约在8000年前的渔猎时代,而宛丘的建筑年代只有4500年的历史,两者相距数千年,怎么会混淆在一起的呢?要想解开其中的谜团,惟一的办法是追寻着伏羲与太昊的关系,看他们是怎样在数千年后,被历史合二为一的,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传说与历史相辅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概是永远也难以把它们清晰地剥离开的。两千年前,汉代史学家刘歆首先把太昊与伏羲氏合为一人。他为什么这样做?没有人知道,但是两千年来已得到史学界的认同。
而今天的考古发掘证明,太昊伏羲之间是有时间距离的,他们应该存在着先后的承袭关系。也就是说,伏羲和太昊原本是两个人。太昊是伏羲的后裔,活动在龙山文化时代,大约与炎帝、黄帝同时代。这时的“伏羲”只是部族的象征,它已被视为本部落集团的灵魂和命脉。就像一个家族的姓氏,会一代代不折不扣地绵延下去,永不更改。现在从中国民族学的角度看,氏族或部落首领称号的沿袭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
那么,伏羲部落集团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从甘肃天水出发,沿渭水、黄河东下,一直到淮阳一带定居,并在此建立起都城呢?大概存在着各种因素。前边说过,伏羲的生存年代,为渔猎时代。其部族长期活动在甘肃省渭河流域的森林与草原混交的环境中,过着游荡不定的采集生活。也许是由于气候的变化,也许是由于人口的不断增多,这个以蛇图腾为标记的氏族集团,逐渐从山地和草原地带迁徙到河川台地,采集食物也开始向着水生生物转化,即逐步向以渔猎为主的半流动生活过渡。以后,伏羲部落再沿着渭河顺流而下,进入黄淮流域。这里河流纵横,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是他们为之努力寻找的理想生活地带。
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在《中国古地理图》中说,在五亿七千万年前的震旦纪时期,中国境内绝大部分是海洋的情况下,就已经出现了淮阳古陆。况且,淮阳的地质为黄土地带,土壤质地均一,结构松疏多孔,既利于简陋农具的耕作,又利于作物根系的深入。另外,平粮台东侧,南北走向的古老蔡河,为先民们提供了充足的用水,也为他们以畋以渔的原始生活带来诸多方便。
据文献记载,太昊伏羲氏部落在淮阳长期居住期间,曾创建了当时最灿烂的文明——东夷文化。他的主要功绩是:造书契以代结绳、正姓氏、定官职、画八卦、造琴瑟、定嫁娶之礼,以龙纪官……总之在人类举步维艰的初创时期,伏羲从社会各个方面进行改革和创新,把人类文明推向一个新的起点。
因为有着先进的管理模式,所以东夷集团具有强大的势力范围。其主要分布在山东、苏北、皖北、豫东和辽东半岛一带。东夷文化的发达与强盛,像叶脉一样渗透和影响着其周围的其他文化,最终使九九归一,形成了华夏文明。在平粮台古城中,太昊伏羲族发展繁衍的历程可窥见一斑,太昊伏羲部族的文化面貌也清晰可见,以致最终进入城市文明时期。
(作者单位:河南省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