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有幸见到萧伯纳

2005-04-29 00:44胡学常
视野 2005年6期
关键词:萧伯纳老头儿左翼

胡学常

据说萧伯纳是一只蜜蜂,而且还是绅士阶级的。据说这只蜜蜂不仅有刺,而且酿的蜜也是甜中带酸。现在,这只蜜蜂飞到了老大的中国,飞到了 1933年的大上海。

“皮色红到发嫩,胡须白到透明;假使他的性格不是那样吝啬,那他简直是个圣诞老人。”

萧好像是老大不情愿地上了上海的岸。这个坏老头儿总是这个样子,总是把自己搞得看上去很矛盾,一如他那些似是而非的反语,所以,鲁迅说萧是“矛盾的萧”。其实,萧不是不情愿小游上海,邀请他作此番壮游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会的几位大佬,如宋庆龄、蔡元培、鲁迅、杨杏佛等人,全在上海眼巴巴地等着这个大佬呢,他哪有不上其岸埋头直奔北平的洋道理?萧伯纳的爱尔兰同乡,大名鼎鼎的传记作家佛兰克·赫理斯,以七十多岁的高龄要为萧立传,萧当然知道此翁乃是世间为自己作传的第一人,但萧嘴上偏不说,先是偏要说自己如何如何不怎么乐意,继而又偏说自己只是有条件地合作,弄得赫理斯哭笑不得,不得不在《萧伯纳传》里一上来劈头就说:“他到死也将相信他对这部传记不曾表示同意,但这种不赞成的姿态大有维多利亚时代的荡妇含羞拒绝的意味。”1933年2月17日,正上着上海的岸的萧老头儿,确真有些维多利亚荡妇那欲拒还迎的风韵。

是年,萧77岁。皓髯潇洒,精神矍铄。总算见过萧老头儿的邵洵美,后来写了一篇《我也总算见过他了》,不无激动地讲述自己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与萧晤面的印象。他说萧“皮色红到发嫩,胡须白到透明;假使他的性格不是那样吝啬,那他简直是个圣诞老人”。

这上海城里想一睹萧翁风采的名士名媛不知凡几。谁都知道,萧乃是顶尖的幽默专家搞笑能手,他的一些著名的幽默话语或段子,人们早已耳熟能详。

比如,某色艺俱佳的女优对萧说:“萧先生,你若和我结婚,生下一个小孩,相貌像我而头脑像你,那这小孩岂不是世上最漂亮最有思想的人么?”萧答曰:“万一相貌像了我,而头脑像了你,那还了得!”所以,不少人早打定了主意:萧就是西洋的唐伯虎,或者就是“萧伯虎”。

但是,萧老头儿在上海弄出的动静究竟不是太大。见这样的一个老头儿,当然不是想见就可以一见的。记者固然不少,闲人却没有一个,清一色的大腕儿名流。除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会的几员大佬,其余的像林语堂、梅兰芳、叶恭绰、张歆海、邵洵美等一干人,仍然是大佬。萧老头儿也真是很怪,标榜素食主义,那一顿午餐,吃的是上海功德林的素菜。据说是由功德林做好送来,在宋庆龄府上秘密进食的。

那顿素食,确实搞得神秘兮兮的,邵洵美出了大价钱,得以叨陪末座,而鲁迅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也不曾陪萧老头儿一同品尝。鲁迅的《看萧和“看萧的人们”记》回忆说,他是到了午后才得到蔡元培的信,说萧正在孙夫人府上吃午餐,叫他赶紧过去。

萧见了鲁迅,俏皮话又上来了,说,他们称你是中国的高尔基,但你比高尔基漂亮。鲁迅也不含糊,俏皮话也上来了,说,我更老时,还会更漂亮。用过功德林的素菜,众人簇拥了萧翁来到孙夫人花园。午后的阳光有些清凉地照着高大的萧,直照得萧那一挂潇洒的大胡子愈益苍白。上海初春的阳光毕竟难得一见,近几天也还一直细雨绵绵呢。太阳下的萧翁自有一番特别的味道,众人看得有些发呆。不知是谁,大约醒悟得早些,想出了一句恭维话:“萧先生,你真幸运,可以在上海看见太阳。”哪知萧先生回敬道:“不,是太阳幸运,可以在上海看见萧伯纳。”

问题都特严肃,严肃得萧翁只能回以俏皮话,严重的时候,让人感觉老头儿一点正经也没有。

17日午后,福开森路上的叫做“世界学院”的大洋房。世界笔会中国分会要在这里欢迎萧翁,早有五十余人在翘首等待。

萧终于出现了,众人合围过来。这一围又惹出了老头儿的俏皮话,他说这就如同观看动物园里的动物,现在你们都看见了,该心满意足了罢。众人哄笑,大约又以为是讽刺。

一个又一个的人向萧翁问各色各样的问题,用鲁迅的话说,“好像翻检《大英百科全书》似的”。

下面的时间,萧慷慨地给了记者,于是,在阳光花园的草地上,以萧为中心,中外各色记者排成半圆阵,一个接一个向他发问,将那部《大英百科全书》又翻检了若干遍。

问题都特严肃,严肃得萧翁只能回以俏皮话,严重的时候,让人感觉老头儿一点正经也没有。萧也不是没有正经的时候,但正经话早已在早上与宋庆龄的密谈中说完了。关于萧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目的,鲁迅一针见血云:“他本是来玩玩的。”国人无不认定,萧翁是左翼的萧翁,而左翼的萧翁一定浑身上下洋溢着政治,因而萧翁来中国就是为着解决中国的政治问题专程而来。病入膏肓的老大中国早让国人没了耐心也没了脾气,左翼的民权保障同盟邀请萧翁,看中的是这个老头儿正站在国际左翼阵线。萧的左翼精神不外乎两个东西,一个是社会主义,一个是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从里到外都千疮百孔的中国急切需要的也正是这两个东西。一切都吻合得天衣无缝,这实在太让国人兴奋莫名了。只要萧翁愿意,他完全可以成为诊治中国痼疾的华佗或者扁鹊,他有的是妙手回春的能力。

就这样,萧老头儿之于国人不啻是感觉亲切,简直就是自己人了。而邹韬奋这样的名流,则更希望老头儿能在中国振作振作国人的社会主义精神:“他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他的有声有色的著作都是在揭发暴露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腐败黑暗,在我国所谓‘有力量的人尚彷徨于歧途中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到中国来走走,我们当然尤其表示欢迎。”记者们一上来的严肃问题便是要他对中国提意见。萧先是耸耸肩耍赖,表示这样的意见就仿佛一部二十多卷的巨著,非一时可以匆匆作完,说着说着话语转化成萧老头儿特有的尖刻或幽默:“我对于中国的意见对于你们又有什么用?你们能听我的指挥吗?假如我是个武人,杀死过十万人命,你们才会尊重我的意见。”

在记者的热烈追问下,萧先生开始批判中国的文化,说什么中国固无文化可言,有之也在中国的乡间田野。中国现在又向西欧搬来文化,像为资本所操纵的议会,像戕害个人自由的大学教育,中国人都想搬来,然而,中国搬来如此遗害大众的西方文化,又有什么用呢?老头儿越说越正经,向中国人传授起了社会主义的革命真经,他苦口婆心地劝戒学生,如果上街革命时遇到警察的镇压,一定不要殴打警察,最妥善的方法就是逃跑,尽快地逃跑;至于工人,要改善待遇,也不必罢工,因为冻的饿的还是自己嘛。社会主义的精义,乃在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决不是蛮干。

一走身后风语起

30年代是红色的30年代,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时兴左翼右翼地站队,左翼的萧伯纳自有左翼的人捧,而右翼则站在了另一边冷嘲热讽。他们主要是攻击萧“不诚恳”,唱着平均资产的高调,坐在社会主义的安乐椅里,借主义以成名,“挂羊头卖狗肉”;若真信仰社会主义,当散尽了家产再说话。他们还指责萧的上海一日,根本不见丝毫的社会主义行动,诸如那顿功德林的素菜吃得太奢侈,不仅“布置得非常之好”,而且“桌子旁边有数不清的仆人侍候着”;诸如萧只到了一家阔气的洋房,而且还坐着豪华的小车,为何不瞧一瞧贫民窟?为何不问一问那座洋房里的苦力的工资是多少?一家右翼报纸甚至于用心篡改了一句名言,借以恶毒形容这个著名老头儿上海一日的“成果”:“来了,看见了,撒了滥污了。”

链接:萧伯纳(1856年~1950年),爱尔兰戏剧家。其剧本《圣女贞德》获1925年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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