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爱情

卫宣利

老爸年轻的时侧很英俊，用现在的话说，是标准的帅哥。就是在同龄的老人中，老爸的气质风度也绝对是出类拔萃的。老爸几乎是个全才，里里外外一把手，他曾戏言说除了不会生孩子，其他都不在话下。

比起老爸，老妈实在是太普通、太琐碎了，相貌平平，做菜也拿不出手，家里迎来送往，老妈习惯了依赖老爸。我总觉得他们喜欢吵架，老爸脾气急躁，老妈常常斤斤计较，他们几十年来总是不停地拌嘴、抬杠、找茬儿，没完没了，估计老爸老妈也在其中获得了不少“吵架真经”。

一次两个人闹别扭，老妈一生气就照例罢厨，声称要让老爸喝西北风去。老爸当然不会喝西北风，他煎炒烹炸弄出一桌子好菜，全是老妈爱吃的。做好后冲着卧室大喊：“今天是‘西北风菜系，刚刚出炉，绝对新鲜，快来尝尝，看合不合您的口味?”老妈被逗笑了，遂出来大快朵颐。老爸在一旁介绍：“这道是西北风凉拌苦瓜，这道是西北风炖排骨……”老妈含笑点头，像位矜持的少女，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我发现一个秘密：只要老妈不想做饭，她就找茬儿和老爸吵架，此计果然甚妙，百试不爽。

两人吵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曾经一本正经地说要离婚。老爸要家里的账本，说要先把财产算算清楚。老爸不喜欢管钱，从来都是拿回来钱转手就给老妈，家里有多少钱，几张存折，他根本就是一塌糊涂。老妈很配合地打开抽屉，并提出财产分配意见：两张存单，每张1万元，写的是哥哥和我的名字；哥哥经常出去，摩托车归他；电视小孙子要看；我得写稿子，电脑留给我用；冰箱和洗衣机，分给嫂子……算到最后，就剩下他们睡的那张床。老妈很温柔地说：“就这一张破床，你肯定看不上，男子汉大丈夫，干脆点，收拾收拾自己的衣服走吧!”

老爸一听就傻了眼：“凭什么让我净身出户啊?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敢情就没有一点东西是我的呀?不行，就是这张床，咱也得从中间锯开，一人一半!”

老妈发愁道：“这床锯开了，可怎么睡啊?”

老爸嘿嘿一笑，讨好地说：“那就别锯了，要不然，你晚上被子掉了没人给你盖，感冒怎么办?”

此后两人吵架，再也不提“离婚”这两个字。

今年春节过后，老爸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少听到他和老妈斗嘴。老妈居然也很配合地不再找茬和老爸斗气。平时听惯了他们刀来剑往的争斗，一时静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直到有一次我和朋友聚会，中途回来取忘带的手机。在门口忽然听到老爸痛苦的呻吟声，老妈哭着说：“都痛成这样了，还不肯去医院，你不要命，我还要和我吵架的对手哪!”

“一去医院，孩子们准得着急；让他们一咋唬，没病也给整出病来了。你放心，我没事儿，再陪你吵个几十年没问题……”老爸的声音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心里一惊，猛然推门进去，老爸正躺在床上，手按着自己的肝部，看得出他在强忍着疼痛。老妈正帮着爸揉着，脸上还带着泪花。一看见我进来，老爸慌忙去帮妈擦脸上的泪水，可是妈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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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哥哥送老爸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老爸的肝部长了个小瘤。尽管医生说是良性的，手术切除就没事了，可是老妈还是哭了个一塌糊涂。她埋怨自己以前为什么老和爸爸吵架，说爸爸的病一定是她给气的。又埋怨爸总是不肯听她的话，从来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老爸这一病，老妈全乱了阵脚。赶着要老爸赶快去做手术，可是老爸一定要等老妈过完生日再去。老爸说今年是妈妈60大寿，应该好好庆祝一下的。老妈一急就又吵上了：“你病着，我能有心思过生日吗?”说着老妈就哭了。

爸爸终于没能争过老妈，乖乖去医院做手术。手术签字时，原本哥哥要签的，可一向柔弱的老妈非要她来签。她说他和老爸约好的，谁也不能抛下对方先走。

手术后，老妈在爸爸的床前整整陪了一个星期，她拒绝我们照顾爸爸，说自己最有资格做爸爸的陪护员。老爸调侃说：“我前世一定救了好多人的命，才修来这么一个好媳妇儿!”老爸做完手术身体恢复得很快，他说已经答应了老妈早些把身体养好，出院后得赶上给老妈过60岁的生日。

2月19日，老妈过生日。我们要在饭店为她过，可是老爸一定要在家亲自给老妈做寿面。大病初愈的老爸那天穿着老妈给烫的笔挺的西服，神采奕奕，气度不凡。切蛋糕前，老爸忽然走到老妈身后，一定要老妈闭上眼睛。老爸冲我们做了一个“嘘”的姿势，我们全都屏神静气，只见老爸拿出一个精巧的首饰盒，打开，竟然是一条白金项链!全场哗然，老妈睁眼，显然吃了一惊，埋怨道：“都老夫老妻了，还送这玩意儿干吗?”老爸气哼哼地回道：“以后可再别埋怨跟我一辈子，连根项链都没戴过啊!”

我看见老妈眼里有隐隐的泪光。

以为老爸老妈从此就要开始那种琴瑟和谐的生活，没想到那天的饭刚吃到一半，他们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先是老爸偷偷地点了一支烟，老妈发现后不依不饶，唠叨了几句，老爸的脾气就来了：“抽一根又不会抽死，那么紧张干啥?你少管我!”

老妈当场就变了脸：“你要是敢死，我就不再管你，跟你离婚!”

老爸脸色铁青，老妈也气咻咻地流眼泪。我们忙把他们拉开，知道他们的习惯，我故意叹口气说：“爸，老这么吵也不是办法，索性离婚吧!”

老爸一听就急了：“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我们那是吵架吗?这叫铿锵爱情!懂不懂啊?”说完，他走过去一伸手揽住老妈的肩膀，嘿嘿笑了。老妈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捏地转了一下身子，害羞地红了脸。我们都笑了。铿锵爱情，这是我20多年里听到的最动听的爱情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