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子
父子之间
连续喝了小半年的酒,什么也没干,这种日子难免让人想到虚度光阴、浪费生命之类的,对此我倒似乎已 适应了或说麻木了,我不再因此而惶恐,当然也许是酒局太密了我根本没时间去惶恐,总之我似乎可以就 这么坦然地喝下去,直至把自己喝垮或喝成个真正意义上的世外高人,以成就我那当代济公的梦想。
但是没钱了。向朋友借当然可以,但早晚要还的。至于向父母要,我是越来越难以启齿,这半年来要得有 点勤,当然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他们就会给,问题不在于钱,问题在于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境况。
父母,尤其是父亲,对于我这么一个步入中年尚无家无业的儿子一直忧心忡忡。我在外面一直不愿被称为 作家,不知为什么老觉得作家这个名头有点傻逼,但在家里在父母面前,为了让他们安心为了证明我不是 一个混混,我是多么希望他们把我当成一个作家乃至著名优秀作家,然而他们对此却始终半信半疑甚至满 腹狐疑。
我曾把我出的书拿给我爹看(毕竟我们家祖祖辈辈没人出过书,自打我爹那辈才开始识字),他戴着老花 镜摆出昔日的领导派头开始翻阅,片刻之后,蹦出一句话:“这是哪家出版社,正规吗?”我立马有点火 ,有心说“您眼真毒,这完全是非法出版物”,但我还是把这点火压下去了,而且我们家一向也没有开玩 笑的习惯,我耐着性子说:“正规的,中国社科,大出版社。”老头没说话,合上书摘了花镜,此后对我 的书也是只字不提。我想可能是我书中的内容(喝大酒谈恋爱四处乱走)暴露了我的生活,我爹读我的书 不仅没能心安,反而印证了他对我一贯的猜疑(不务正业),于是反倒愈加不安了。
前年,经朋友推荐,我加入了中国作协,拿到会员证后我第一想办的就是把那盖有钢印的黑皮派司递给我 爹,这也是我入作协的一个重要目的,我爹戴着老花镜对着那个黑皮小本本仔细端详了一番,片刻,蹦出 一句话:“这不会是假的吧,现在骗子可多。”这次,我连火都没火,更不会说“没错这是我刚从北大南 门买的”,我只说:“真的。”
总之,出书也罢,入中国作协也罢,都不能改变我爹对我的忧心忡忡,我只有一方面哀叹文学的不景气, 一方面怪罪中国作协的不争气,连我爹都镇不住。
我不打算再向我爹证明什么了,当然我也不可能破罐破摔,比如说“爸,给点酒钱”,那样他老人家直接 就得进医院。我还是自己挣吧,比如写写专栏。
女的有钱
俗话说:男的有钱就学坏,女的学坏就有钱。照这个逻辑,我认识的朋友中,有太多的坏女人和太多的好 男人,也就是说,在我的朋友中,女的大多有钱,男的大多没钱。按我的理解,这句俗话中的“好坏”, 单指作风问题,然而,我认识的这些坏女人,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正派,基本上都是相夫教子白 头偕老这个路子,除非她们藏得太深了;而我认识的这帮好男人,也可以送给他们一个词,就是:流气, 基本上都是无家无业东游西荡这个路子,这年头,没钱想学坏是有些难度的,然而他们有办法,那就是: 借钱学坏,当然借的钱不会太充裕,他们也就不会太坏(离他们的目标差得太远了),然而他们终究还是 坏了……总之,在我的朋友中,男的无钱也学坏,女的学好也有钱。
女的虽说有钱,却不见得有势(准确说是虚势),而这帮男的,动不动就穷横穷横的。
每逢饭局,开车来的多为女性,而哥们中有骑自行车的,有步行的,有坐公交车的,当然也有打车的(不 是所有哥们都混得那么不济),这帮哥们没一个是环保分子,主要是没钱,但有时,也有怕酒后驾驶的。
在饭局上,侃侃而谈大放厥词大闹特闹的,肯定是这帮男的,而且往往是那最穷的闹得最凶,而那些有车 一族妇女,有的含笑不语,有的作聆听状,有的适时插话权当捧哏,偶有那刚烈女子对这等歪风邪气实在 看不过去,拍案而起挺身而出以牙还牙以闹对闹,但结局多不美妙,不是醉得人事不知便是拂袖而去,还 落个“玩不起”的恶名声。总之,我印象中,酒桌是个典型的虚张声势的男权社会,这一点从买单上也可 以得到印证,在座的妇女即便个个是大款,买单时也往往被某个男中款乃至小款占了先。
财富分配在男女间越来越平均,但掏钱的还总是男的,无疑这加速了男权社会的崩溃,我希望这样的男权 社会崩溃得越早越好,越彻底越好。
我有一穷哥们,曾傍一富姐们,每次他与富姐请吃饭,必是他买单,后来他告诉我,每次赴饭局前,那女 的都会塞给他一些钱,并且买单剩余部分那女的从来不要,算他的自留,渐渐这哥们养成了一个毛病,他 花着富姐的钱请哥几个吃饭,却越来越缩手缩脚,他把这当成生财之道了,没多久,这女的就给丫蹬了, 原因不纯是因为他克扣朋友们的粮饷有贪污之嫌,女的说他做人有问题,是啊,女的有钱,你也不能这么 干,人穷不能志短,这条古训还没作废。
酒后失言
我平常沉默寡言,喝起酒来变得善谈、健谈,乃至滔滔不绝大放厥词,不少朋友喜欢我酒后的状态,他们 认为我喝酒和不喝酒完全判若两人,对此我也是知道的。
我长得就奇怪,走在街上老有女的看我(男的看没看我没留意),我的回头率或侧头率还是满高的,当然 我知道她们看我不是因为发现了一个帅哥眼前一亮,很可能是她们发现了一个怪物眼前一黑。这说法也许 有点夸张,总之我不喝酒时沉着一张怪脸在那闷声不语,着实让我的朋友及我自己都很不自在,曾有那不 了解我的朋友在酒桌上在我尚未举杯之前,略带紧张地柔声问我:“没事吧?”我忙说:“没事没事,赶 快上酒。”
喝起来就好了,有朋友形容随着酒精不断进入我的身体,我就像一盆已经蔫了的花重新绽放乃至怒放,说 实话,我没觉得这是夸我,我不喜欢怒放就如我不喜欢蔫头搭脑,但那种中间的正常的状态我一直把握不 好,除非我一个人呆着。
但我不可能老一个人呆着,只要跟朋友在一起,我就得在蔫和放之间做一个选择,显然我得选择放,这样 于人于己都轻松,虽然我知道第二天是加倍的蔫,好在第二天一般就是我一个人,那就把蔫留给自己吧。 知道了吧,这么多年,我的这么多朋友就是这么交下的,我的酒量也是这么练出来的。
怒放是有传染性煽动性的,通常,我和我的几个老酒友在一起是能把全桌都带动起来一起盛开的,但也不 尽然,尤其是我孤军奋战的时候。
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我有一个老酒友,生生被我喝蔫了。那是两年前,我在一处喝完,投奔这个老酒友和 他老婆在家设的酒局,据朋友说(我到他家已大醉,具体事记不清了),我进了门继续狂喝,继而痛斥婚 姻,这番陈词滥调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包括他老婆),关键是我继而聊到不久前我们一起去郊区逛洗浴 中心的事,我还提到小红小娟一类的名字,幸好一位朋友把我适时拉进了卫生间,据这位朋友后来跟我形 容,这位老酒友当时面如土色似笑非笑腮帮子直抽筋。
自此之后,这位老酒友再没让我见他老婆,但他见着我喝大还是紧张,我越怒放他越萎靡,前一阵听说他 戒酒了,我心想,他不会是连自己也不放心了吧。
酒后一夜情
酒后,易发生一夜情,其发生频率之高已经有点滥俗了。这是不是我们这个时代道德沦丧的一个证明呢? 这个问题暂且存而不论,这里想说的是,这样的一夜情为什么大多不能长久?
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人在酒后的判断力会变形,价值取向也会错位,当然人在清醒状态下的判断 力和价值取向也未必就那么正确,但大体来说清醒状态下的那一套还是相对保险的。
当然,性关系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还是一个带有标志性的东西,我和她(他)上过床了,那就说明我们的关 系已有了突破,虽说这个突破因为在酒后而大打折扣(一时心血来潮),而且很多时候在酒后仅仅是上床 睡在一起,什么也干不了,但既有了突破,就想不妨再往前发展那么一下子,人毕竟是脆弱的,总是希望 彼此温暖彼此依靠的。哪怕是一点点。
多数时候,由这酒后一夜情带来的一点点温暖是会维系那么一段的,你会看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通常 是几天或十几天),在持续的大酒中,这二位出双入对,席间卿卿我我作恋人状,但突然有一天,这二位 就只剩一个人出现了,你问他(她)那另一半呢?他(她)会不置可否或干脆说分了。显然,他们这艘酒 后打造的感情之船在坚硬的现实上搁浅了,触礁了,甚至就此沉没。当然也有那修补一番继续扬帆起航的 ,但不多,尤其是真正走得远的凤毛麟角。
有的时候就是纯粹的一夜,这样的例子也不少,本来挺好的一男一女,大家在一起聚众吃吃喝喝也不是一 天两天了,自打发生了酒后一夜情,这二位的关系反倒变得疏远陌生起来,别说向前发展为情人,连普通 朋友都难做了。我不知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这就像哥们之间在酒后推心置腹掏心窝子一样, 并不见得越掏越近乎,有的哥们会因为这样的掏心窝子而在酒醒之后羞于见面,他们没觉得昨天碰上了知 音,反而觉得昨儿露馅了。
更有甚者,连一夜也坚持不到,就半宿。比如有人喝得半醉睡一小觉就被对方的鼾声吵醒了,并且兴趣全 无,于是蹑手蹑脚穿衣下床,打算开溜,免得对方醒来彼此尴尬,还好,钥匙在门上,没被反锁。
酒后奇迹
一般来说,酒后干不成任何的“正事”,能不捅娄子就不错了。比如《水浒》中那些好汉,不少是因为酒 后捅了大娄子收不了场只得上梁山,诸如宋江酒后在墙上写反动标语,林冲酒后放火,武松酒后打架…… 当然他也打虎,关于武松酒后打死一只老虎这个事我有点信,在酒后,人偶尔会干出一些超水平发挥的事 ,但只是偶尔。
我天生胆小,这辈子就没打过架,但在酒后,我曾面对数十名来势汹汹的小混混儿,空手夺刀,平息了一 场群殴。
那是大约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常跟住我家附近的几个小地痞一起喝酒,那时我三十岁,那几个小兄弟也 就二十,其中一个女孩大概也就十六七,在他们眼里,三十岁无疑算前辈了,尤其我在酒后动不动就摆出 一副老泡儿样,我这个人一喝起酒来有时特容易入乡随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比如跟女的就谈感情,跟 文坛大腕就谈一些创作中的苦恼,跟知识分子则动不动就忧国忧民一把,跟小地痞则不断地提人,诸如阜 外老四牛街白脸之类的,加之我平时说话就老带脏字,痞腔痞调一学就会,间或穿插一些人生哲理,处世 妙方,一副“我不作大哥很多年”状。
总之,这几个痞子基本被我蒙住了,但光说不练假把式,他们真的服我大概还是因为那次没打起来的群架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我跟这几个小兄弟喝得正酣,这时又来了两位,这俩哥们进门就说刚把某某花了 ,说某某声称要叫人,我借着酒劲说:“咱就在这儿等他们丫的。”没过多久,还真等来了,只见酒馆外 马路对面,黑压压一片,至少二三十人,我和这几个痞子(包括一个小姑娘)放下酒杯就出去了,我们人 少,对方人多,而且对方为首的一小子光着脊梁拎了把菜刀,他们闹闹哄哄,我们则很镇静,我忘了我具 体都说什么了,只记得我指着脑袋让那小子“往这儿砍”,那小子自然是没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后 来不知怎的我就跟他勾肩搭背了,那把菜刀不能说是夺的,只能说是我从他手里要了过来。他们散去,我 们回来接着喝,就这么简单。
想起国外一个例子,也是说这酒后奇迹的,美国某棒球明星是个酒鬼,头天喝大了,第二天比赛头昏脑涨 两腿发软上不了场,但比赛快结束时本队眼见就输了,教练派他上去打一会,这厮第一棒就来了个本垒打 ,比分反起,最终赢了。赛后记者问他那一棒怎么打的,他说:“我看见三个球朝我飞来,我就朝中间那 个狠命抡了过去。”
烟酒不分家
对我而言,喝酒时,没有山珍海味当然可以,没有花生米豆腐干也可以,没有水果糖铁钉子更可以,但千 万不能没烟。在没烟的状态下喝酒,太痛苦了。
我怕坐飞机,每次上飞机前,都要在机场将自己灌得半醉,然后再买几听,因为有些飞机上的啤酒限量供 应,所以要自己备好。然而飞机上却不能抽烟,所以每次在万米高空那个铁盒子里都要忍受酒后无烟的煎 熬。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我觉得那有点像一个人好不容易登上山巅面对大好风光但却被蒙住了双眼…… 曾有一回,我在半醉的状态下躲到飞机卫生间里抽过,但刚出卫生间,就被站在门口的空姐堵住了,她说 你是不是抽烟了?我只得承认,她说你知道后果吗?我如实说不知道,她说很危险的,她还说要罚款,后 来我一个劲道歉,她算是放过我了,自此我就没在飞机上抽过烟。所以每次一下飞机,面对迎接的朋友, 我必是满嘴酒气兼喷云吐雾,有时一口气连抽两三根,也不知人家怎么想。
酒后吸烟有一种特到位特正点的感觉,而且酒后抽好烟,比如万宝三五软中华之类,你会觉得那烟比平时 还要好,而酒后抽次烟,却也并不觉得如何次。
酒让人有上升的感觉,这时候吸一口烟,顶你到肺,仿佛让你的上升有了一种过瘾般的阻力,有一种退一 步进两步的节奏感。烟酒不分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香烟和酒,二者是可以和谐地作用于人体的,说 得玄点,我觉得这二者可以让一个人高尚。
大麻和其它东西跟酒就不太和谐,棉棉大约说过,酒的作用是上下的,药的作用是左右的、水平的,所以 ,酒若是与这些东西结合起来,一个人就会上下左右不知所以,最终垮掉。就像菠菜和豆腐不宜同煮,酒 也有自己的宜和不宜。比如喝冰啤酒适合吃火锅而不宜吃海鲜,吃海鲜在中国讲究喝白酒在国外要喝白葡 萄酒,而红葡萄酒适宜吃烧牛肉一类,喝威士忌最好加冰块,这不仅是口味和色泽的考虑,还包括对冰块 与杯壁相碰时叮当之声的享受。而喝白兰地,则什么都不要加,一定要喝纯的,非要加,就来一支哈瓦那 雪笳,据一本介绍西方饮酒文化的书中说,上品白兰地与优质血茄,是绝配,这也是极为昂贵的绝配,非 我这般一瓶普燕一根中南海可比,但道理是一样的,我们中国对这等绝配有个名字,叫“云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