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青:一漫长的追问

施久铭

2001年5月14日，厦门。

课程刚过半，大嗓门的徐长青就声音嘶哑了。

当猜想并推测五边形的内角和时竟有一个孩子喊出了720°！得出540°的正确结论通常并不是难题。

即使出现这样的“不谐音”，老师也会巧妙地跳开。

徐长青没有！他边讲边走下讲台来到孩子的身旁。

弯下腰仔细地看。

孩子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草稿纸上写着推算过程：三角形内角和=180°，四边形内角和360°=180°×2，那么五边形的内角和是360°×2=720°。

摒棄结果不计，这是一个似乎合理的推论。

但是这也是一个最容易被忽视的推论。

课仍在继续。

徐长青灵机一动，他快步回到讲台，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一个大大的720°。

同意540°结论的孩子们不满意了，小手争先恐后地举着要上台演示。

徐长青决定让孩子们分成几组派代表上来，正好复习一下刚才上的求和法。

最后三种方法都得出了一个结论：540°。

得出正确结论的孩子们兴奋地对徐长青喊，是540°、是540°，他错了。

徐老师笑容可掬地让孩子到讲台上来，亲切地问他：现在有没有什么感想？孩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错了。

徐长青想安慰孩子，毕竟他大胆地说出了一个真实的想法。

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后排学生站起来了，大声地对着徐老师说：“老师，我觉得他没有错。”

徐长青心里一颤，赶紧问道：“那么你认为他为什么没有错啊？”

“徐老师，要是没有他的错误，我们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答案呢？”鸦雀无声！随即全场的孩子和专家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徐长青头脑中划过一道闪电，豁然开朗。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经历了长途跋涉的鱼终于抵达了一个梦想的水域。

时光回溯十多年，年轻的小学数学教师徐长青已经开始在区里做公开课了。

怎样让学生发自内心地喜欢学习，什么样的课堂才是真正有魅力的课堂？这是他从教之初就开始思考的问题。

当主体教学的思想刚刚提出的时候，徐长青在他的数学课堂上尝试着使用“生生互动”，一些创新课常常成为同行们争论的焦点。

徐长青有一个朴素的思想，那就是只要让学生动起来课就好上了。于是他在调动学生的主动性上狠下工夫，在他的努力下，学生逐渐丢掉了拘谨，课堂变得热闹活跃，学生们甚至可以站起来喊出自己的答案。

这一切在当时都是难能可贵的。

可是有一个现象也令他感到苦恼：课堂上让学生动的时候，学生十分认真;而每当他把精心备好的课讲授出来并自我感觉特别美好的时候，却往往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为什么老师花大力气讲授的课堂里最后远离学习的学生越来越多？为什么学生和老师不能同步感受到学习的美好？

徐长青有些迷惘。

1995年，徐长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发觉自己正在从事的教学方式非常累人，累到几乎心力交瘁”。

一节节课做下来，一次次课赛完了，留下的几乎是一成不变的环节，他不满意自己的课堂。也正是这一年教育部组织的骨干教师培训让徐长青获得了潜心钻研和反思的机会。三年间他苦苦地思索，没有做过一节课。

在反思中他大量地阅读，读儿童心理学、读各种流派的教育理论和教育哲学，在阅读中他有了“与有思想的人对话”的机会，对话“唤醒了沉睡的思想”。他特别喜欢一篇介绍日本“同伴互助式学习方式”的文章，这个理论似乎在鼓励他那些“有争议的课”，原来在探索“生生互动”的过程中他不自觉走到了“同伴互助”的边缘，这个理论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似乎越来越接近他所需要的答案了。

三年后，经过思想沉淀的徐长青自信地走上讲台，这一次他不再感到累了。

他的课堂尤其重视对即时信息的收集和开发，他认为课堂就是教师和学生共同面对原信息并正本清源的过程，于是他上出了那节数学活动课《观察与归纳》。

第一次推出这节课时周围的反应不一，徐长青听取着周围不同的声音，在原来的基础上对这节课一次次地改造，“同伴互助”加上“课中备课”，离他所想要的答案还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2000年，徐长青去华中师范大学接受了三个月的封闭式培训，三个月的学习使他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反思文字，提升了他的教学理念和实践水平。

至此，这段漫长的追问和反思有了一个集中的清理。

他发现，长期以来那些囿于成人视野的教学令课堂刻板、一成不变，无论是“同伴互助”还是“课中备课”背后隐藏了另一个声音，那就是关注儿童的行为和思维：“期待儿童的行为合乎成人想象中的科学，实际上是不正确的。”

这一切最理想的解释就是文章开头那节数学活动课，这节基于儿童思维方式的课使孩子们最后由排斥变成了接纳，由思想上的绝然否定变成了对错误思想的不断改造。

而理想的数学课堂就应该是真实思想自然流露的场所，孩子们的任何一个思想都在教师的细心呵护下进行自我的改造趋向正确……2004年底，天津。

我们听到了这节经过多次改造的老课，其中也有一个类似的细节。

当学生发生错误并在同学的帮助下得到纠正后徐老师对学生们讲了这样一段话，“我们每个人在课堂上都要敢于暴露自己的想法，并把这种资源贡献给同学们。”

课后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徐长青回忆起当年的那个细节仍然激动不已，他说：“就是在那一刻改变了我的教学观，我最终认识到教师最重要的作用是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