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中 肖东发
1949年8月,在中国大地上持续了3年的解放战争业已接近尾声,毛泽东连续发表文章抨击美国的对华政策,其中最著名的一篇,就是《别了,司徒雷登》。文章中说到:
司徒雷登是一个在中国出生的美国人,在中国有相当广泛的社会联系,在中国办过多年的教会学校,在抗日时期坐过日本人的监狱,平素装着爱美国也爱中国,颇能迷惑一部分中国人,因此被马歇尔看中,做了驻华大使,成为马歇尔系统中的风云人物之一。
可以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中国人,基本都是通过这篇文章知道司徒雷登这个名字的。人们由此得出一个印象:这是一个阴险的帝国主义分子,是一只典型的“披着羊皮的狼”!
毛泽东的文章,产生于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我们不妨就以他的这篇文章为引子,重新深入了解一下司徒雷登这位颇有些神秘色彩的人物。
1876年6月24日,司徒雷登出生于中国杭州一个美国传教士家庭,11岁时回国读书,通过接受系统的宗教教育,逐渐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徒。1904年,28岁的司徒雷登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到杭州,开始从事传教事业。由于他的成绩突出,1908年被金陵神学院聘为教师。在南京,他经历了辛亥革命爆发后的动荡时期。当时,司徒雷登应美联社邀请担任驻南京特邀记者,有机会经常进出总统府,就此结识了许多重要的政治人物。可以说,司徒雷登从那时开始就不由自主地与中国的政治产生联系了。
使司徒雷登的命运发生突变的,是燕京大学的筹建。
晚清的时候,基督教教会在北京创办了三所大学——北京汇文大学、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和通州协和大学。1900年庚子事变时,汇文大学和协和大学的校舍被毁,在重建的时候,两校曾经有过合并的打算。但是,由于在学校的名称和校长的人选问题上始终无法达成一致意见,以致一拖就是好几年。开始的时候,他们曾定名为“北京大学”,理由是汇文大学从1888年开始使用的英文名字是“Peking University”,译成中文就是“北京大学”,这比后来“正牌”的北京大学要早20多年呢。但是,就在两校的决策人员为校名争来争去的时候,由京师大学堂演变而来的国立“北京大学”正式成立,无论是规模还是名气,都是那两所小小的教会学校所无法相比的。这的确是一件令那些传教士们十分扫兴的事情,他们终于感到,必须由一位与两校都没有关系、而且具有相当能力的“局外人”来担任校长,事情也许才会有所进展。于是,这一艰巨的使命,就落到司徒雷登头上了。
1919年1月31日,司徒雷登来到北京。他明确提出,如果双方仍然纠缠不清,他无法接受担任校长的使命。尽管他的“威胁”起了一定的作用,争吵仍然持续了好几个月。当时,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由蔡元培、吴雷川、胡适等人组成的五人委员会,试图予以协调。最后的结果是,既没叫“汇文”,也没叫“协和”,更没叫“北京大学”,而是采用了一位诚静诒先生的建议,定名为“燕京大学”。这小小的插曲似乎也说明,燕京大学从刚成立的时候就与北京大学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联系。三十多年后,新中国的教育系统推行高校院系调整,“燕大”与“北大”合并,使用了燕京大学的校址、北京大学的名称,这段关于校名的故事才算有了一个结局。
司徒雷登在担任了燕京大学校长之后,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服华北协和女子大学一同合并归入燕大,并结合该校特点设立女部。这样,燕大便成为中国最早实行男女合校的大学之一。
司徒雷登在接受校长职务的那一刻起,便下决心要把燕大办成一流的学校,因此立即着手筹建新的校舍。他亲自骑毛驴或自行车四处勘察,看中西郊一处宽敞的地方。那本是明勺园与清淑春园的所在地,几经易主,至清末时归睿亲王的后代所有,因屡经战乱,已经破败不堪。民国时陕西督军陈树藩买了这处废园,原打算盖别墅的,司徒雷登专程前往西安游说,终于将其买下。
校址选定后,司徒雷登聘请另一个美国人——毕业于耶鲁大学的设计师亨利·墨菲进行总体规划,以中国的园林艺术及古典建筑风格为基点,开始了大规模的建设。而司徒雷登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连续10次回美国募捐,为燕大的发展提供了雄厚的经济基础。
经过数年建设,新校园初具规模。1926年6月,燕大迁入新址,但是,校园的总体建设直到1929年才基本结束。燕京大学的校园借远山近水之势,巧妙地安排建筑布局,成为北京西郊一处令人瞩目的新景点,它也有了一个独特的名称———“燕园”。
由于建校资金来自不同的赞助者,他们往往对校园里的建筑提出一些具体的要求,比如美国费城的乔治·柯里夫妇把他们的捐资指定用于建造一所校长住宅,并且要求居于校园中心,位于湖边,而且应体现中国的建筑风格。这就是位于未名湖南岸的临湖轩。
临湖轩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建筑,雕梁画栋、砖饰精美,其南面是开放式的,也许可以称之为“三合院”。它位于一个小山包顶端——说是“山”又矮了点,但确是居于燕园中心位置的一个制高点,北坡山石嶙峋,南侧翠竹环绕,环境极为幽静。
司徒雷登不是一个贪图舒适的人,尽管这临湖轩被指定为校长的专属住所,但他并未真的把它当作自己的私宅。这里面也有一个特殊情况。1926年6月5日,正值燕大迁入新址的时候,司徒雷登的妻子因病去世,后来被葬于燕大墓地;而他们的儿子在美国,只有司徒雷登孤身一人在中国工作。因此,这临湖轩便时常作为“公共场所”,用于接待来访的贵宾,一些重要的会议也在这里召开。燕大的青年教师结婚的时候,经常在临湖轩举行婚礼,司徒雷登很乐于为他们担任证婚人。冰心与吴文藻的婚礼就是在这里举行的,在他们的结婚合影上,可以看到笑容可掬的司徒雷登谦恭地站在最后一排。
有一点需要提一下。这临湖轩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有名字,直到1931年,校友们在此聚会,纪念燕大建校10周年,冰心为它命名“临湖轩”,得到大家的一致赞许。后来还由胡适撰写了匾额,悬在正厅檐下,这名字就一直沿袭下来了。
燕园的建设方针,并不仅仅是为了构筑一个表现了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的幽雅环境,司徒雷登曾说,这是“象征着办学的目的,要保存中国最优秀的文化遗产。”
司徒雷登在办校思想上更是突出“使燕大彻底中国化”的方针。燕京大学作为一座教会学校,突出宗教教育是必然的,但本是传教士的司徒雷登却大胆地提出:“燕大必须是一所经得起任何考验的、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它所传授的真理,应当是没有被歪曲的真理。至于信仰什么,或表达信仰的方式,则完全是个人的私事。”由此,他废除了原有的一些规定,宣布学生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一定要把宗教作为必修课,也不必一定要做礼拜。他还将学校下属的宗教学院单独设立,对外并不作为学校的组成部分。同时,极力邀聘更多的著名中国学者来校任教,并与外籍教师享受同等待遇,使中国教员的比例由建校初期的三分之一发展到三分之二,燕大一时名师云集。在推行“中国化”的同时,司徒雷登也致力于实现“国际化”,比如燕京大学与美国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以及英国牛津大学等著名学府的合作便是具体的措施。由于司徒雷登面向美国社会筹集资金,使来自教会的经费逐渐减少,而私人捐赠的资金达到一半以上,这样,燕大的宗教性质下降为从属的位置,而其教育职能日渐突出。1929年,燕大在中国注册,自此开始必须遵守中国政府教育部的一切规定,校长必须由中国人担任,所以从那时开始到抗日战争爆发,司徒雷登的职务是“校务长”,不过,人们出于习惯,往往还是称他为“校长”。
司徒雷登为燕大制定的校训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为谁服务?就是要为民众服务,为社会服务,为国家服务!
燕京大学建校伊始,正值“五四”运动风起云涌、中国各地学潮迭起的重要历史时期。以“传授真理”为己任的司徒雷登立场鲜明地站在爱国学生一方。他说:“中国的学生运动是全世界民主运动的一环。学生是中国的希望。……此时此刻正是中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燕京大学面对这样的报国时机,是有着深远意义的。”
1926年发生“三一八惨案”,燕大女生魏士毅不幸遇难。惨案发生后的第二天,司徒雷登便派人领回魏士毅的遗体,举行了有全校师生参加的追悼会,并竖碑纪念,这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是要冒很大风险的。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燕大有一百多名学生参加南下请愿团,赴南京请愿。燕大校方公开支持学生的行动,决定停课一周,举行“爱国行动周运动”。当时已改任校务长的司徒雷登还亲自带领数百名燕大师生走上街头,在海淀镇游行。一个高个子外国人,在学生队伍中领头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格外引人注目。1934年,司徒雷登回美国出差,突然接到学校发来的急电,请他火速返校。原来,在他出差期间,北京学生为反对蒋介石政府对日寇采取的不抵抗政策,组织请愿团赴南京。燕大学生宣布罢课,并纷纷参加请愿。未南下而留校的学生与持反对态度的教授们对立严重,坚决不许开课,矛盾十分尖锐。司徒雷登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南下请愿的学生也刚好返回,他立即召开全校师生大会。人们认为,作为校务长,他是绝对不会支持罢课的。不料,司徒雷登缓缓说道:“我在上海下船的时候,首先问来接我的人:燕京的学生是否也来南京请愿了?我听到的答复是,燕京的大部分学生都来了。我这才放心。如果此次燕京学生没有参加请愿,那说明这些年来我的教育是完全失败了!”这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场者莫不动容,一场激烈的冲突就这样化解消失了。
正是由于有了司徒雷登这样一位特殊人物所发挥的特殊作用,燕大自然成为1935年“一二·九”运动的主要发源地之一。众所周知,“一二·九”运动是由中共地下党领导的,而司徒雷登对于共产党在燕大校内的活动从不干涉。燕大的地下共产党人多达50余名,是北京各大学党员人数最多的,这与司徒雷登的保护和支持是分不开的。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燕大和司徒雷登迎来了新的考验。由于燕大是美国教会创办的学校,因此在战争初期还能够保持相对的平静。为了保护学校免遭日寇骚扰,司徒雷登重新担任校长,并让学校悬挂美国国旗,在校门张贴告示阻止日军进入校园。在被日本侵略者占领的北平,燕大成了一个位置十分特殊的地方。
当时,由于燕大没有像北大、清华等高校一起南迁,曾经受到许多燕大师生的指责,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司徒雷登的决定并不是错误的。由于燕大留在北平,不仅为许多沦陷区的学生保留了一处可以继续求学的地方,还成为沟通沦陷区与解放区及大后方的秘密通道。
抗日战争开始后,燕大原来的学生生活辅导科改为“学生生活辅导委员会”,由始终积极支持学生爱国行动的美籍教授夏仁德为委员会主席,毕业后留校的侯仁之为副主席。这个委员会的任务是资助生活困难的学生,同时秘密协助爱国学生通过各种途径前往解放区或大后方。司徒雷登对委员会的工作给予了相当大的支持,他明确提出,对于要走的学生,凡有经济困难的,校方将予以必要资助。学生临走前,他都要在临湖轩设宴饯行,并告诫道:燕大的学生无论是到解放区还是大后方,都要在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起到桥梁作用,以加强合作,共同抗日。冰心曾经回忆道,她和吴文藻曾经找司徒雷登商量,想借用他的汽车将两个要去大后方的学生在夜里送到郊外,司徒雷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燕大的一些外籍教师也是在司徒雷登的支持下离开北平、投入抗日斗争的。比如英籍教授林迈可秘密为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提供医疗与通讯设备,司徒雷登经常让他乘坐自己享有外交豁免权的小汽车外出,以躲开日寇的检查。后来,林迈可与班威廉两对夫妇投奔晋察冀根据地时,也是乘坐司徒雷登的汽车出走的。
对于那些离校的学生,司徒雷登继续给予必要的关心和帮助,他不仅决定保留他们的燕大学籍,还尽力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1939年,几名去昆明的同学由于错过了转学期,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司徒雷登由北平千里迢迢赶去,亲自与西南联大校长梅贻琦联系,让这些学生凭转学证明及本人成绩单进入西南联大继续学习。他还特地召集在云南的燕大学生谈话,要求他们一定要努力学习,报效国家,为抗日战争出力。许多年后,当年的燕大校友回忆起司徒雷登所做的这些事情,依然满怀钦佩与感激之情。
对于燕大以及司徒雷登的这些活动,日寇并非毫无所知,但碍于当时日美关系尚未破裂,一时难以下手。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当天早上,日本宪兵便冲进燕大校园,封闭了学校。从第二天开始,日寇进行疯狂的搜捕,前后共有数十名师生被捕。9日早晨,正在天津度周末的司徒雷登也被逮捕,当即押回北平。由此,司徒雷登一直被囚禁了将近4年。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17日,司徒雷登终被释放。第二天,他立即召集原在燕大工作的陆志韦、洪业、林嘉通、蔡一谔、侯仁之5人在东交民巷开会,决定立即成立复校工作委员会,由陆志韦等人主持复校工作。司徒雷登提出:原燕大的教职员工,凡是在沦陷期间丧失气节、为日伪政权工作过的,一律不得参加复校工作。
10月10日,燕大开学典礼在大礼堂隆重举行。未名湖畔钟亭里的大钟在沉寂了3年零10个月以后再一次敲响了。
当时,中国政治形势严峻、内战一触即发,一贯支持国民党的美国政府开始出面进行所谓的“调停”。1945年12月,美国总统杜鲁门宣布委派曾任陆军参谋长的马歇尔作为自己的私人代表前往中国,负责调停国共两党间的纠纷。
6月24日,是司徒雷登70岁生日,燕大把这一天当作全校的节日,安排了各种庆祝活动。社会各界也通过不同方式对这位美国教育家表达了高度的敬意。蒋介石特发贺词,国民政府颁布嘉奖,一个外国人的生日得到如此重视,实属罕见。这也许是司徒雷登一生中最辉煌的一天。就在这一天,司徒雷登在他临湖轩的家中接见了许多前来祝贺的客人,其中有一位身份比较特殊,他就是军调部的中共代表叶剑英将军。可见,当时国共双方对司徒雷登都是十分尊敬与重视的。
半个月以后,一个消息让许多人吃惊不小:经马歇尔推荐,美国政府决定任命司徒雷登为驻华大使。这一任命,得到中美各方包括国共两党大多数人士的赞许。人们希望,通过他的斡旋与沟通,能够消除内战的阴云,在中国实现真正的和平。
司徒雷登本人同样也怀有这样的愿望,他充满信心地认为,只需要“一年或更短的时间,就可以从我的新职务上引退,重新回到我今天离开的地方。”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天真了。
实际上,就在他上任的一个月前,蒋介石发动的大规模内战已经开始。美国政府貌似公平的“调停”带有极大的偏向性,而他们对国民党政府提供的军事和经济援助无异于火上浇油。马歇尔与司徒雷登所扮演的是十分尴尬的角色。
11月19日,国共两党的谈判终告破裂,中共代表周恩来乘坐马歇尔安排的军用飞机返回延安,临走前,他特地宴请司徒雷登。两个月后,马歇尔奉召回国。在中国的大地上,一场生死大决战正式展开。
不过短短的三年时间,国民党由强大到衰败直至彻底垮台,而共产党自弱小而壮大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早在1947年1月,马歇尔应召回国之际,燕大校务委员会便致电司徒雷登:“燕京需要你,最热烈地欢迎归来。”如果他此时激流勇退返回北平,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但此时的司徒雷登深陷于湍急的政治旋涡之中,已是身不由己了。
这些年,司徒雷登的圣诞节都是在燕园临湖轩度过的,他把燕大视作自己的家。然而,由于平津、淮海两大战役相继打响,1948年的圣诞节他已无法返回北平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战局发展极快,仅仅4个月以后,解放军已经渡过长江天险,攻占了南京。
当战火已经烧到鼻子底下的时候,司徒雷登坚决不肯离开南京。在他的影响下,除了苏联使馆以外,其他国家的使馆都选择了留下来,而没有随同溃逃的国民党南迁广州。
司徒雷登留在南京的目的很明显。国民党大势已去,正如他不久前在给马歇尔的报告中对蒋介石和国民党政府所作出的预言,蒋介石“将不可避免地经过相当时期而被抛弃”,“国民党现政府之早日崩溃是不可避免的了”。他希望能够与共产党直接接触,以便有机会讨论在新的形势下应当如何处理中美关系。
在解放军打进南京的第三天,司徒雷登开始起草一份备忘录,提出关于承认中共的设想。同时,他也设法与中共联系,希望能够亲自去北京与周恩来面谈,就中美关系今后的发展交换看法。当毛泽东、周恩来听到这个消息后,一致同意司徒雷登秘密北上,因此特地请已经担任燕大校长的陆志韦出面写信,转达这个重要的信息。但是,由于6月30日毛泽东在著名的《论人民民主专政》文中说:“……我们在国际上是属于以苏联为首的反帝国主义战线一方面的”,对此,美国无法相容。7月2日,司徒雷登接到国务卿艾奇逊来电,不仅不允许去北京,还要求他必须于7月25日前回国。
司徒雷登不能违背美国政府的命令,但是他拒绝了国务院让他去广州与国民党接触的指示。同时,他再次向国内提出去北京与中共领导人会面的请求。这时,他也得到消息:北京方面仍然希望他能如约前去。
但是时间已经到了7月25日。当天,美国国务院电催司徒雷登,务必于8月2日前离开中国。司徒雷登不得不在这一天登上飞机,就此永远离开了他前后一共生活了55年的中国。他的命运再一次发生了无法抗拒的戏剧性转折———但这却是一次无奈的悲剧。
3天后,在他抵达珍珠港的当天,美国国务院发表了那份“白皮书”:《美国与中国的关系———着重1944—1949年时期》。由于“白皮书”中公布了许多美国驻华外交人员———其中当然也包括司徒雷登———写给国务院的例行报告和本属“绝密”的资料,而且经过了“筛选”,只选用那些证明美国政府“一贯正确”的资料,从而带有很大的片面性,这不仅直接影响了美国外交工作的声誉,也给司徒雷登本人造成极大的伤害。也难怪毛泽东在文章中对他兜头痛骂。司徒雷登一向自认是中国人民肝胆相照的老朋友,而“白皮书”等于是“大曝隐私”,使他变成了一个当面装笑脸、私下说坏话的卑鄙小人。他等于是被政府出卖了!
实事求是地说,毛泽东不是不知道其中隐情。司徒雷登不过是一个替罪羊而已,该骂的是美国政府。
而司徒雷登带着一肚子委屈与愤怒回到国内后,受到的待遇更是出其意外。他刚下飞机便被专车接到国务院,接见他的官员第一件事就是“要求”他不得随意对外发表言论。后来他虽然有过几次演讲,那稿件也都是经过有关方面审查和删改的。
由于心情压抑,加上回国后不断参加各种会议过度劳累,一次他在乘火车旅行途中竟跌倒在盥洗间的地板上昏迷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列车员发现送进医院,经诊断为脑血栓。
司徒雷登的晚年是寂寞而悲伤的。脑血栓造成了半身不遂与失语症,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他在美国没有住房,回国后一直和秘书傅泾波住在饭店里。司徒雷登有一个儿子杰克,在一个小城当牧师,收入很低,没有能力照顾父亲。那位傅泾波终生追随司徒雷登,他以自己不多的积蓄买了一栋小楼,让司徒雷登与自己和家人住在一起,安度晚年。有这样一个情同父子的亲人,应算是司徒雷登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1962年9月19日,司徒雷登因心脏病而去世,终年86岁。他生前最大的心愿,是将自己的骨灰送回燕京大学与早年病逝的妻子葬在一起。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一遗愿未能实现。
曾经作为司徒雷登住宅的燕园临湖轩,一度由校长陆志韦居住。燕大、北大合并后,马寅初担任校长,有时为了工作方便也在这里住过,直到他因“新人口论”而遭到批判后,这里便不再是住宅,多作为校方接待贵宾或召开会议的地方了,至今仍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