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男人都要有自己的房间

2004-07-13 11:04易清华
长江文艺 2004年7期
关键词:西马嘴巴房子

西马在这个城市里颠沛流离了十二年之后,终于有了自己的住房。

虽然谈不上怎么宽敞明亮,却也算得上舒适。这在十年前西马是想都不敢想的。当他住在一些乱七八糟的房子里的时候,晚上总是害怕敲门声,怕派出所的民警来查户口,怕收房租的人来催租。住在别人的城市里总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个城市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使他胆战心惊。所以他总是盼望着,幻想着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现在终于有了。

最近这两年,他的命运终于有了转机。房子有了,户口有了,女人有了,朋友似乎也一夜之间多了起来。

在这个喧哗的都市,一个人拥有一个私密的空间是多么重要。没有房子的时候,他和飘美第一次做爱,是在一个集体宿舍。两个人吻着吻着,就难以控制。以为这大白天的,不会有人来,就在一床天蓝色的被子下干了起来。刚刚进入角色,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同宿舍的人,西马一下子吓得不敢动弹。他把飘美死死地压在身下,生怕来人发现她。来人也不知趣,看到西马在床上睡着,以为他病了,就对他无微不至地关心起来。你病了吗?要不要去看医生?你想喝水吗?让我看看你的额头,看你发烧没有。他说着就伸出手来抚摸着西马的额头。

西马的额头渗出了汗滴。谢谢你,我没事,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那怎么行?不行的,你病了,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不管,我又不是畜生。

西马感觉到身下死命的挣扎,那是飘美,她一定是快要窒息了,但西马却不能让她探出头来。他感觉到了飘美沉重的呼吸。但他仍然死死地压着她。我没有病,求求你,你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我现在需要的是安静。对不起,我现在就走,同寝室的人终于明白了过来,他退了出去。

西马在自己的胸膛上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

好久好久,这张苍白的脸上的一个器官缓缓地发出了一串声音:西马,如果你没有自己的房子,你就别想再碰我。

在他没有房子的时候,西马还曾被一个叫刘晓的名女人带到了她自己的房子里。

刘晓是一个无比风骚迷人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公众人物,算得上有名声的女人。西马为了得到她的欢心可谓是绞尽了脑汁,他给她写了一百首十四行情诗。每一首诗都在这个城市晚报的副刊上发表了出来。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诗歌,刘晓也没有,虽然西马是她所在单位的一个临时工作人员,他们时有见面,但她几乎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直到那一百首诗断断续续全部从报纸上发表。他找了一个机会告诉了她。她读了这些诗后哭了。他吓了一跳。西马知道社会上风传她的背后有黑社会撑腰,这可不是空穴来风。西马以为这一次会大难临头。

一天晚上,她借口她在家中有一个工作需要得到他的帮助,于是他就明正言顺来到了她家。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忐忑不安地坐在她家那豪华考究的橙色大沙发上,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坐过这么舒服的座位,但他却如坐针毡。不一会儿,她穿着米黄色的性感的睡衣出来了,她亲自煮了咖啡,因为给那个常德小保姆放了假,所以她就只能亲自来招待他。她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他一首一首地朗诵他给她写的情诗。等他把这些诗朗诵完了,她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她亲了他,他也亲了她。

就在她去洗澡的当口,他欣赏起她的房子来了,他觉得她的房子就像皇宫一样。他在几个房间里转悠着,就像一个梦游患者。等她披着一条浴巾出来,他觉得她比在电视中的女主持人还美。她走过来,替他脱掉显得有点儿脏的外套,又脱掉那胀破了的内衣。他在她闪亮的目光下赤裸着,他的身子躲闪着她的目光,他不是没有在女人的面前赤裸过,但他不能在她的面前。所以西马是紧缩着身子逃进卫生间的。在水雾之中,他的身子仍在一种巨大的兴奋中颤抖着,他今天终于可以和他那个日日向往的美丽极至的女人融合在一起了。

这个浴室是一种乳白色的基调。他开始感到了一种强劲和勃大。他和一些女人在一起过,但他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的强劲和勃大。他为此而感到自豪。就在这个时候,刘晓站在外面跟他说话,问他水温怎么样?他大声地说正好。她又问在里面感觉怎么样。他说很好,很舒服。是的,他的确有一些陶醉。于是她也在外面很得意地说,她这套浴室设备花了二十万,是从德国进口的。西马听了这话,人一下子就傻了,这个数够他买一套房子还有余。而这个数目对目前的他来说,是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他两腿间强大的勃起一下子就萎缩了。在那张散发着芬芳的大床上他怎么也勃不起来了。于是他就只得像一个小偷一样在主人的斜视下逃走了。

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多好,至少在做爱时不会无端就阳萎。

西马的房子有三间。一间作客厅,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

这是别人住了十年的房子,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这三间房子里全部是陌生人的强烈的气息,他几乎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房子里没有一个人,但是他仿佛看到了墙壁上的人影,是原来的主人的,他们已经在这间房子里根深蒂固。他要马上把他们从他的感觉中消灭掉。于是他惟一的选择就是装修。这一笔费用要花三万元。而他刚刚付过房款,手中已无分文了。他原计划是想住一段时间再进行装修的,但他没有想到这房子给他这么难以容忍的气息。第二天,他又了解到这间房子里还死了一个人。这正是这家人要急于卖掉房子的原因。

西马找不到借钱的人,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就给刘晓写了一封信。他不敢去找她,甚至连电话也不敢给她打。刘晓第二天就派人把三万元送到了他的手中。也不知她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以为她会羞辱他,不知是谁说过,一个没有得到满足的女人是什么歹毒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他马上给刘晓写了一封信,表示他的感谢。他有了自己的房子了,他多么想给她一个疯狂的晚上呀。不过,他没有把这句话写在信上,他怕他实现不了。

但是,他是多么的想,不仅想给她一个疯狂的晚上,而且想给自己一个疯狂的晚上。

西马住进自己的房子第一晚就失眠了。飘美睡在他的身边,因为得到了满足而睡得很深。有自己的房子真好。你可以在自己的房子里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任意改变房子的结构和色彩。可以在你自己的房子里自杀而不会遭人唾骂,因为是自己的房子,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而这种好生活并没有维系多久,西马就感到了厌烦。

生活中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紧张和恐惧,他反而有一种悬空的感觉。

西马和飘美没有认识多久,他们的同居生活是在西马有了自己的房子之后才开始的。飘美对西马以前的生活所知不多。

在他们那个小区,一户人家的房子被一伙歹徒洗劫一空。一户人家的电路起火,被烧成了灰烬。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灾难。

西马出门,每一次都检查厨房里的煤气、电灯、电视和洗衣机和空调的开关,锁上的门推了又推,生怕没有锁好。有时到了楼下,又怀疑起煤气是否关紧,电灯、电视和洗衣机的开关是否关好。门锁是不是锁牢靠了。无论事情有多紧急,他又噔噔噔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开门,看看他所怀疑的一切。有时甚至反复好几次。

飘美说,西马,你这是一种病。我查过书,在心理学上叫作强迫症。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西马说,飘美,我知道,但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我不能让它们毁于一旦。

但是你天天这样,不仅你自己,连我也会被你毁掉的。飘美突然说。

在这套房子里度过的第二年,西马就得了梦游症。这是他所没想到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症状。他写信给在乡下当医生的父亲,父亲说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没有这个毛病。

“如果是你得了梦游症,那肯定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应在于你所居住的环境。”父亲在信的最后写到。西马并没有告诉父亲是他自己得了这个毛病,但父亲是个自学成材的在他们那个乡村名气很大的医生,他不是一个糊涂人。

在接到父亲的信后,严重的梦游症已经开始影响到西马和飘美的生活。于是西马又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询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善这种居住环境。

父亲在来信中说,他特地为此事到山中拜访了一个老女巫。她说,在房子的每一面墙上都挂上一面圆镜。

西马如法炮制之后,他的梦游症果真就好了。

而似乎有得就必有失,有了那些镜子的反光,飘美在做爱时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疯狂了。

几次下来,两个人都没有了这方面的兴趣和激情了。房间里到处都是镜子的闪光和倒映在上面的影像,生活在其间的人,就像生活在电视的荧屏里,有一种完全虚假的感觉。

三个久违了的朋友搬着一箱啤酒和几包卤菜来到了西马的家。

他们在喝酒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这墙上挂镜子是什么意思。

西马说是挂着好玩的,什么意思也没有。

是不是避邪的?其中一个朋友说,他平时就是个神秘兮兮的人,他的嘴巴有点儿歪,他一说话脸上的器官就都向他的嘴看齐,就像他的嘴是他脸上所有器官的领导似的。

他说经过他的调查,原房主的儿子是无端暴死的。他以前什么病都没有,健壮如牛。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看着看着就死了。死后,法医也没有查出他的死因。

别说了,西马对歪嘴巴说。我求求你,你就别说这个了。

我为什么不说这个,我是为你担忧。歪嘴巴打着啤酒嗝,很为舒畅地说。

西马忍无可忍,把手中的一个空酒瓶砰地一下击打在歪嘴巴的脑袋上。

绿色的酒瓶一半还握在西马的手中,一半成了碎片,沿着歪嘴巴的脑袋像花瓣一样散落在地上。

血从歪嘴巴的脑袋上流了下来。

歪嘴巴的嘴巴就歪得更厉害了,像一个扳坏了的门把手。

西马在行凶的这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一个人。那个人长着花白的胡子,却有着一双婴儿的眼睛。他用一种有着回音的声音对他说,西马,你救救我。

要我怎么救你?西马说。

西马,你不要住在我的肚子里,你要住到我的脑子里来。这样你就可以救我,我就不至于那么难受,像患了断肠症一样。

好吧,我答应你,可我现在是住在你的肚子里吗?

西马没有听到那个人应声,他睁大眼睛一看,他没有看到那个人了,他看到的是床前的一个挂衣架,上面挂着他白天穿的西装和领带。

一天,刘晓来到了西马的家里。西马一个人在家。飘美不在,她经常不在家了。她也不说她去了哪里,西马也不问。

刘晓来了,西马感到了紧张。我现在还不能把钱还给你,但不会过很久的,说不定很快,我写了一本书,要是能够卖出去的话。它可能是本畅销书,不,我是说它具有一切畅销书的元素。

刘晓只是笑。看着墙上飘美的照片,说你的女人还不错。

西马只能一个劲儿地傻笑。

在走的时候她说,她还会来的,如果西马欢迎的话。

当然欢迎你。西马很纯真地笑。

那一次我们要是在你的家里,你是不是会表现得很厉害?刘晓突然问。

西马没有回答,只是仍然很纯真地笑。他希望刘晓不走,可他实在没有留她的理由。

自从那次歪嘴受了伤之后,就没有朋友来过西马的家了。

西马其实挺想他们的。一个人没有了朋友,就等于生活没有了翅膀,飞不起来了。有一天,西马听到了敲门声,他以为是他的朋友又找上门来了。西马的心直跳。打开一看,是个送财神的乡下人。他手里拿着一张画。上面有一个大红的财神肖像。西马这才意识到一年又过去了。

西马掏出一张大钞,换来了那个财神。他把它贴在了客厅的墙上。

第二天,飘美回来了。几天不见,她变了。她的脸比以前白了,她的胸脯比以前高耸了。她说,西马,我们分手吧,我有了我爱的人,对不起。

那好吧,飘美,谢谢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得到了无比的快乐,但你却没有得到你应有的幸福,是我对不住你。西马的眼睛有些涩涩的。

西马最终还是笑着送走了飘美。

不过之后西马就哭了,他的确很伤心。

在自己的房子里哭泣,不怕别人受不受得了。西马尽情地哭着,直到睡去。

以后,西马就一门心思等刘晓来看他了。

不过也就那么几天的时间,西马就看到了一条新闻,刘晓和一位年轻有为的公司老总结婚了。

就在西马不再等待什么的时候,他却等来了歪嘴。不过,他仍然很高兴他的到来。连忙摆上了酒菜,两个人要好好地享受一次。几杯酒下肚,歪嘴的情绪又上来了。他一边喝啤酒一边说,我这次来是告诉你我最近调查的一个情况,是有关你这套房子的。说是以前有四个朋友在这房子里打牌赌博。他们打了一通晚牌,都赢了钱。这四个人分别回到家里,都把钱包取了出来,从来没有赢那么多的钱,他们心里高兴啊,但想不到的是,他们赢的钱在转瞬之间突然就都变成了纸。

这不可能。

为什么?

歪嘴看到西马的脸变得苍白。他看到西马手里的啤酒瓶,他马上用双手紧紧地把头给捂了起来。

你不要紧张,我不会砸你的,西马说。歪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们是四个人打牌对不对?而四个人都赢了钱,那谁输了呀?

是呀,谁输了呀?当时我听人说这个房子里闹鬼,我的心里就很着急,人也就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所以我也想都没有想一下,这怎么有可能?就是有鬼,四个人打牌,既然有人赢的话,就必定有人输的呀?怎么会四个人都赢了钱?证明这是有人在造谣。西马,你就放心住下去,你这个房子并没有问题,歪嘴说。

不,我这房子是有问题的。西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呀?

闹鬼呀。

不,你的房子里没有鬼。

有。其实完全是有那么回事的,那天,他们四个人都赢了钱,这并不奇怪,因为输的是桌子和椅子,还有房子呀,西马高声说。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由于笑得太厉害,都倒在了地上,他们就像从房顶上掉下来的两块砖,最后变得一声不响。

易清华,男,1968年出生,湖南华容人。曾用笔名易清滑写诗,有作品在《诗刊》等杂志发表,长诗得过《芙蓉》杂志文学奖。后致力于小说写作,在《湖南文学》、《芙蓉》、《天津文学》、《佛山文艺》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十余篇。现供职于湖南省公安厅警察影视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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