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林的吟颂与沉思

2004-07-05 16:27李香玉
中国民族 2004年6期
关键词:鄂伦春白桦林狩猎

李香玉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马,一呀一杆枪,獐狍野鹿满山满岭打也打不尽。”这是一首流行于50年代的歌曲。如果说这首歌使鄂伦春民族走进了人们的视野,那么敖长福、鄂乡六姐妹、阿黛秀、白石等一批鄂伦春作家的创作,则为我们更加生动、细致地描绘了这个民族的自然景观、风土人情和民族情感。

鄂伦春民族的书面文学,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兴起的。 然而少数文学爱好者刚刚试笔,这颗嫩牙就遭到了“十年浩劫”的封盖。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鄂伦春民族的书面文学才开始真正出现。一批文学新人如敖长福、阿黛秀、白石、孟松贵等人纷纷在《民族文学》、《草原》《呼伦贝尔》等刊物上发表作品。这些作品体裁多样,既有小说、散文也有报告文学,主题上紧扣时代脉搏,显示了该民族书面文学创作的广阔前景。作家们的辛勤耕作,在锻炼笔头能力的同时赢得了各种地区和全国性的奖项,其中以敖长福的成就最大。代表作短篇小说《猎人之路》获1984年内蒙古自治首届索龙嘎奖三等奖及1985年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二等奖,报告文学《比生命更宝贵的》获“全国民族团结征文”三等奖。总体上,鄂伦春作家们的创作充满了健康向上的气息和浓郁的民族特色,他们以积极的创作热情,活跃在中国文坛上。

对故土的热爱,是作品的主旋律之一。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猎乡自然风物的赞美,二是对鄂伦春人美好品质的歌颂。绵亘千里的兴安岭上,到处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生长着落叶松、红松、桦、柞、杨等。从小熟知的白桦、樟松、刺尔滨河畔,总是能勾起作家们的思乡之情。鄂乡六姐虽已走出白桦林、身居都市多年,但她们对家乡的记忆刻骨铭心!散文集《走出白桦林》,可以称得上是一幅鄂伦春猎乡的水墨山水画。“剌尔滨河”是鄂伦春人的母亲河,其富于变化的四季,深深吸引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白桦是兴安岭上最常见的树种,在鄂乡六姐妹的笔下,它不仅有着亭亭玉立的外表,更寄予了对异乡游子的慰藉。置身于美丽的白桦林中、剌尔滨河畔狩猎,充满了诗情画意。“无数的野花从马蹄下掠过,沁人心脾。我在马背上伸手揪了一朵红色的小花插在马头上,猎马很不高兴,一甩头,花就飞了。在无限风光的大自然里,我就象一只快乐的小鸟……”猎乡的自然景观、风土人情经过作者的这番描绘,便呈现出一种古朴、清新的气息,不禁让人神往。

赞美和歌颂自己的同胞,是鄂伦春作家们发自心灵深处的声音。他们熟悉自己的同胞,热爱自己的同胞。通过平凡的日常生活,却提炼出不平凡的精神品质:善良与友爱。兴安岭上集体狩猎的生活方式,孕育了人们互相友爱的精神和一颗金子般的心。老猎手贝千“阿玛哈”在护送两个大学生去勘测队的路上,为了保住珍贵的测绘仪,滑下山坡,献出了生命。舍勒门根是一个不愿打猎、热忠喝酒的醉汉形象,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人在山上遇到落魄的跑山人时,都能将肉分给他们。山一样淳朴的鄂伦春人民,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这些闪亮而美好的心灵愈加彰显了兴安岭的美丽。

当代的少数民族作家,作为民族的“精英分子”,在对待本民族传统方面,他们的感情和心理是复杂和微妙的。一方面,作家们长期生活在这方故土上,对长期以来的传统,不管在外人看来是优秀的还是保守落后的,在他们看来却是那般的难以割舍!骨子里有一种“传统文化情结”在里面。作为鄂伦春人的一分子,鄂伦春族的作家们何尝不是这样呢?尽管身居都市的鄂乡六姐妹切身体会着现代文明带来的种种好处,也深知狩猎经济所存在的弊端,但字里行间却仍不自觉地留露出对狩猎生活的向往和赞美。作为鄂伦春民族的知识分子,他们在眷恋打猎生活的同时,也在对此做着理性的思考。身为鄂伦春作家的领路人,敖长福在他的创作中对待传统是客观和辨证的,不乏审视的目光。作品通过传统与现代观念的冲突和自然生态的破坏,揭示了狩猎经济的痼疾和向农业文明过度的必然性。

“鄂伦春”直译为汉语是“山岭上的人们”,鄂伦春人世代游猎于广阔而富饶的兴安岭上。在20世纪50年代下山定居以前,鄂伦春猎民住的是“仙人柱”,穿的是狍皮装,扛着猎枪、骑着猎马,在深山密林里过着古老的游猎生活。然而,动物越打越少,猎手们有时甚至很多天都打不到一只猎物;曾经的密林也变得稀疏起来,人们的生存境遇和生存环境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作为作家,敖长福把这些记在心里、付之笔端,开始重新审视大自然、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狩猎这一生产方式所存在的弊端。

新中国成立前,鄂伦春族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封闭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方式,使他们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很少,从而限制了视野的扩大和思维的发展。鄂伦春民族长期以来一直从事着狩猎活动,因而在他们的观念中没有形成其他的生产生活方式,更不清楚比狩猎先进的农业文明的存在。然而,随着下山定居,鄂伦春人不断受到外来文化的熏陶和冲击。在这种磨合的过程中,他们的视野扩大了、思路拓宽了,开始向先进文化看齐,并走上了改变传统的狩猎生活方式和民族兴旺发达之路。然而这个转变并不是一番风顺的,尤其对鄂伦春老人来讲还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敖长福是兴安岭猎乡走出来的鄂伦春文人,小说集《猎刀》苍朴敦实的行文方式,使人在传统与现代文明的撞击中尽显浓浓的忧患。其一系列短篇小说展现给我们的都是生活在高山、峡谷、森林、野兽氛围中的人们的生存状态和文化方式,或者说是这种氛围中人与自然的关系。获奖小说《猎人之路》,以老猎人沙布和他上大学的儿子松塔共同出猎为布局,展现了两代人在对待狩猎和农耕两种生产方式上的不同态度和矛盾冲突。上大学的儿子,在外界的熏陶下,树立起了向先进文化看齐的意识。他认为“鄂伦春人不应该单纯打猎,应该像其他民族一样,也从事农业、牧业、工业生产,还要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然而对老人来讲,在山上住了那么多年,打猎已然成为鄂伦春猎手们的骄傲和荣誉,让他马上放弃是很难做到的。在沙布老人眼里,什么开荒了、种地了、办工厂了,都不应该是鄂伦春人干的事。儿子的一番话还是让老人陷入了沉思,难以入眠。敖长福通过对这种观念冲突的塑造,间接地透射出他作为鄂伦春族的一分子,对本民族古老的狩猎生活方式的再审视。

同时,长期的狩猎使森林中的动物越来越少,生态环境受到了大的破坏。这也是作家关注的对象之一。在小说《我们的山哟,白桦林》中,敖长福通过作品中人物的所思所想,理性地揭露了传统的狩猎经济存在的弊端和对生态保护主义的深情呼唤。在商品经济时代,敖长福能够在创作之初,就把主题思想立在这样一个高度,实为难能可贵。

古希腊著名的阿波罗庙宇中,曾经镌刻着这样一条神圣的谕示:“认识你自己。”鄂伦春作家们,尤其是阅读敖长福的作品,我们不难看到作家对本民族传统的重新认识,以及包含在其中的自我批判意识。这种批判和自省意识,对于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一个有艺术良知的作家,一个有悠久历史的民族来说,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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