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什么颜色的

2004-06-22 11:53
广州文艺 2004年1期
关键词:浦口校区

于 晨

“我不知道希望是什么颜色的,我只知道失望是五彩缤纷的。”

这是我从南大浦苑寄出的第一张明信片。当它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又最终退回我手里的时候,天空已经浸染了深秋薄阴的萧瑟,不复军训时的眩目了,那样的一种透明,漫无边际地铺开去,有种无法穿透的深邃。

我于是留下了这份也许是注定无法投递的心情。

我是在跨进南京大学浦口新校区的那个瞬间想到庄子的,“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那样的孤标傲世,正如想象里的南京,满街都是茂盛的法国梧桐,郁郁的,奔涌着生命的翠色,而岁月的年轮愈显沉寂。那个时候,浦苑稀疏的树苗根本藏不住什么,晦涩的飞来池畔踱着几只慵懒的鸽子,昂然的肥硕着,实在只能让人想起种种诸如煎煮熘炸之类的美食。而天空却浅薄地袒露着,一览无余,风呼啸而过,放荡不羁得让我只能想起两个字:遗弃。

后来在西祠胡同的BBS上看到一篇贴子《浦口是个动物园》,很平淡地闲聊,说着浦口的山鸡、青蛙,甚至宿舍里的老鼠,莫名地就很喜欢,觉得质朴就应该是那种样子,远离着都市里的浮华,不染烟火气。校区旁的龙王山还在开发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习惯了有事没事过去走走。某天朋友冒出一句“挺好的”,然后静寂依旧,并没有谁搭腔,之后很久才忽然想到当年陶渊明的“此中有真义,欲辨已忘言。”

有一段时间,一日日走在凌乱丑陋的施工场地边,有时候竟会觉得自己不过是生活在一片巨大的废墟上。终于有一天用了带着诙谐的悲哀给朋友写信,说无论是怎样的伟人,倘若你看见了他充满血污的出生,也就同时意味着所有敬意的荡然无存。

直到那一天给朋友寄照片,犹豫了很久,总是觉得鼓楼老校区的几张过于拘谨了,尤其是那座爬满了长青藤的“北大楼”,甚至连阳光也无法穿越,百年的沧桑不怒自威,让人莫名的压抑。后来还是挑了张以浦口新实验楼为背景的,在阳光下很是明朗,有点共同生长的意思,那一刻我觉出了一种温暖湿润的感动。

前些日子看校报,看到又一届的新生在讨论居住革命的事,有人感叹翻新过的学生公寓掩映在青山绿水间,很像童话中的小木屋。于是想起草地上的爬虫,太阳晒暖了青石板的时候,便纷纷卧在小路上,很惬意地舒展着,并不担心受到伤害。也许这就是浦口了,万物皆有生,相当自由的空间。

很久以前就习惯了“天之骄子”这样的称呼,感觉上大学校园里就连鲜活的空气,都是上帝纵容的目光,我几乎是从一开始,就预设了这座象牙塔超凡脱俗的高洁与纯粹,于是,当梦想的水晶迫不及待地碎了一地,我注定措手不及。

从来都不知道可以这样逃课,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当我又一次代表整个宿舍去上课的时候,舍友竟搬出了康德的话,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而是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而后来我在课桌文化中找到的一段话更是精彩,说是既然我们在食堂里买了菜可以不吃,那么为什么我们交了学费就一定要上课?于是就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看漫画言情,玩通宵联机,参加社团活动,诸如此类。

有一段时间,宿舍里经常飘着羽泉的《问》:没有目标就不能寻找吗/难道没有承诺就不能依靠/没有悲伤就算是快乐吗/难道没有结局就徒劳/没有旋律就不能歌唱吗/即使没有节奏我也能舞蹈……听着听着就很是迷惘,觉得所有习以为常的奋斗,都已经失去了权威意义,而所有约定俗成的对成功的定义,都正在沦陷继而湮没。

爸爸只是在开学两个月的时候来看过我一次,过后就旁敲侧击地向我说起,他看见过校园草地上的一对对的情侣。我想说这是个想做妓女觉得掉价,想做处女又不甘心的年代:我想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寂寞才恋爱;但我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就是在爸爸茫然的目光中,我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大话西游》可以在大学校园里掀起如斯狂潮,也许,在对传统话语的解构当中,不少人曲折地实现了内心反传统、反权威的隐秘渴望。

到现在还记得大一时的一次学生论坛,请了好些校园名流做嘉宾,诸如学生会主席、另类才子之类的。气氛很是热烈,说真的,也很精彩,唇枪舌剑中每个人都有笑傲江湖的豪情。只是到后来主持人仿佛是有些被架空了,我几乎是敏锐地觉出了那个位置无法避免地尴尬。后来组织过几次班里的团组织生活,跟朋友聊着聊着,忽然就很感叹,觉得班里真是有太多的人才,只是有时候有点一盘散沙的样子,而自己终归是觉得没有什么底气去号令群雄的。直到上现代文学课,教授一语点醒梦中人,说像五四时那样的学生领袖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给大三的入党积极分子做群众调查,本以为能走到这一步的,当然是很优秀。结果听多了一个个被访者真诚的侃侃而谈之后,才发现对同一个人的评价可以相差甚远,比起鼓楼权威机构最后的盖棺论定来,这里的意见才是真正的众口难调、见仁见智。窗外的雪杉朦胧在月色中,我看不清楚它舒展的枝条,然而我知道,那必定是在向着不同的方向了。

有一次,到本部去开中文系教学工作会议,见到好多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其实找座位的时候已经是有意识地往后了,结果发现还不够,却又不方便再换,于是,尴尬地体验什么叫如芒刺在背。会上有人提到,其实本科生的素质是最高的,不免就有些惶惑,直到想到某次一个教授对浦口学术报告会上的热烈讨论大加赞赏,这才明白了几分。

或许真的是这样,在传统在权威的名义下,我们将只能是匍匐的朝拜者,虔诚地被淹没在世代累积的规矩条框中,我们精妙然而幼稚的创见,又会有多少因了自惭形秽而最终胎死腹中?也许正是浦口校区无限宽广的天地,给予了我们足够多的发展空间,我们因此可以暂时放下过于沉重的往昔,自由地将饱满的热情挥洒给未知的明天,而明天,正如费雯丽所说,又是新的一天。

很喜欢某个摄影大师的一句话,他说,事实并不见得有趣,看事实的观点才重要。现在想想,也许对即将走进新校区,即将真正面对大学陷阱的莘莘学子来说,这倒真的是一贴治疗失望的良药。

我依然不知道希望是什么颜色的,不过我有理由希望她是纯白的,就像那最终汇聚了七彩光束的白色光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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