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宗慧
我探索过俄罗斯人的神秘冷漠之源,就在那双足以冻结所有热情的灰色眼眸上。那双灰色眼眸不管在看什么,甚或在凝视情人时,里头总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静,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那是一种伤人的冷漠。可是,如果能再多一点耐心,或许就能捕捉到灰色眼眸不经意间流露的淡淡善意。那时便会了解,原来世上也存有一种冷漠的温柔。
我的宿舍位在莫斯科大学主楼侧翼E栋,管理严格,舍监对所有住宿生都了若指掌,谢尔盖·谢尔盖维奇常出入E栋,负责为申请长途电话的外国学生安装线路。舍监们都叫此人为谢尔盖·谢尔盖维奇,名字之后还加上了父名,以表示尊敬,令我备感好奇。舍监之一的诺拉告诉我,因为莫斯科大学所有的通讯线路都由他负责;随后又补了一句:“还包括监听。我猜他以前是克格勃。”我斜睇了一下这位疑似克格勃人员,那严肃的神情,令人害怕。
后来谢尔盖·谢尔盖维奇来我房间装线路,一贯是不苟言笑,灰色眼眼里读不出任何心思。整个过程里我们只说了几句话。线路装设完毕离开前,他忽然对我说:“俄语说得不错。”对他的称赞我感到惊讶,甚至疑神疑鬼起来,就像被控制了一般。我一看到他,马上就想到克格勃。我观察房间墙壁,书桌靠墙的一面上方有一个孔,裸露出几条线路,那线路已被剪断,没有作用。我在宿舍其他房间也都见到这样的孔,是所谓的窃听设备吗?我注视着它,它孤零零的像被抽掉了灵魂一般,没有回答我。
一天下午,我到人文大樓旁听课,刚到门口就被拦住,不准入内。警卫个个荷枪,应该又是发生疑似放炸弹事件,一周连续三次,课是上不成了。我转身回宿舍,十分钟的路程,在寒气的侵袭下,仿佛有一个钟头之久。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冰冻的身体热了起来,跟着就是一阵倦意。这时突然有敲门声,开门一看,是谢尔盖·谢尔盖维奇。他劈头一句:“帮个忙,我无法和你斜对面的日本女孩沟通。”我立即答应,但过去才发现帮不了忙。日本女孩诗织不会说俄语,我不会说日语,我们三人比手划脚的沟通无效。灵机一动,我想起韩裔日籍男孩永则,赶忙求助于他。永则过来,三两下就把问题解决了。到头来,我什么忙也没帮上,但却因此认识了诗织,诗织也认识了永则,而谢尔盖·谢尔盖维奇则大方地向舍监们称赞我,说我是个好帮手。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他为什么找我帮忙,或许是碰巧或许是误认,总之结局还不错。
几天后,我在路上遇到谢尔盖·谢尔盖维奇。他不改庄重之态,但主动向我打招呼,那双灰色眼眸子里已不再是冷漠,而是熟悉,一种愉快的熟悉。先前我心中的克格勃阴影,似乎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