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会民
正午的阳光,恣意地泼洒在山林间。突然,毫无征兆地现出一线刺眼的光亮,一闪即逝!“卧倒!”谢尔盖命令萨沙。一声极轻的闷响,击中萨沙,他的眉心绽出一个散着淡蓝色青烟的小洞,猝不及防的萨沙轰然倒地。
谢尔盖掷出一颗烟幕弹,黑烟在橡树之间弥漫开来。谢尔盖趁机钻进烟雾,隐在橡树后面。橡树林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双方狙击手同样受过严苛训练,都是顶尖级的,谁都不会浪费一颗子弹。
谢尔盖屏住呼吸,小心移动观察敌情。直觉告诉他,有一支枪正向他瞄准。意识到这一点,谢尔盖以猫般的灵巧,弹跳至另一棵橡树的背后。“砰”的一声,刚才他隐身的橡树干上,出现一个浑圆的弹洞。附近的树梢,有亮光一闪。谢尔盖迅疾向闪光处开枪,击碎了敌人的反光镜。谢尔盖将最后一颗烟幕弹扔出去,趁着烟雾升腾,滚翻到敌人藏身的树下,选了一个隐蔽角度,举起枪静候浓烟消退。
浓烟渐渐散去,谢尔盖猛然发现,树上那支枪正瞄向自己的额头。敌人判断得很准确,猜到自己要冲到树下。一眨眼的工夫,谢尔盖扣动扳机,击中敌人右眼,敌人从树上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就在此时,橡树林的深处,接连传来两声枪响。谢尔盖心头一紧,循着枪声快步摸去。没错,是安德烈!
安德烈躺在血泊中,胸口中了一枪。“安德烈,挺住,你一定要挺住!”谢尔盖眼里涌出热泪。安德烈艰难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我击毙了三个……还有一个敌人……是一头沉默的……狼,你千万要……要小心!”
谢尔盖含泪点头,说:“放心,我会干掉他!”
“敌人受伤,跑不远……谢尔盖……你是最好的。我……我相信你!”艰难地说完这番话,安德烈头一歪,连哼一声都没有就闭上了眼睛。
谢尔盖循着草地上的一线血迹,悄然摸出树林。外面是一座小石丘,有几堆乱石,没有人影。突然,谢尔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微弱的光点,正在他的太阳穴上晃动。谢尔盖本能地弹身而起,向右侧一块巨石后面扑去。枪响了,他的左大腿一阵剧痛,已被子弹打穿,谢尔盖躲在大石背后,疼得呼哧直喘。
凭着这一枪,谢尔盖判断敌人就藏在前方那块巨石后面。但从石缝中看过去,那人毫无动静。腿上血流如注,谢尔盖取出止血药敷上,用绷带包扎好。然后忍着腿上的疼痛,抠去两块石头间的泥土,挖出一个小洞,形成一个射击孔。
对手躲在一块孤立的巨石后面,两人相距有五十米。谢尔盖耐心等待,只要敌人离开那块石头,他就有把握将其击毙。
前方,空旷的原野一览无余。草绿得失真,花开得灿烂,土拨鼠从洞穴里探出憨厚的脑袋,野兔红色的眼睛机警地闪动。一切都那么宁静美好,看不出任何战争的迹象。
对手出奇地冷静,三个小时过去了仍然纹丝不动。就连一向以冷静著称的谢尔盖都开始怀疑,对手是否还在那石头后面!
谢尔盖从身上摸出一个橡胶手套,吹足气,绑在枪口上,缓缓沿着石头蠕动。只听“砰”的一声,橡胶手套的一根手指被齐根打断。对手枪法奇准!
对手还在时刻监视着他,两人默默僵持着。谢尔盖明白遇上了狙击高手。
夜色降临,对手没动,谢尔盖也没动。谢尔盖不敢合眼,牢牢地盯着那块巨石,可对手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一天一夜过去,两个人仍在僵持。谁先从石头后走出来,就意味着选择死亡。
“轰隆隆!”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雨水淋在伤口上,刺痛难忍,谢尔盖咬牙忍住。他相信对手同样也在受着煎熬,只要那家伙忍不住就会悄悄摸上来,那就是他谢尔盖唯一的机会了。
对手仍然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一样。谢尔盖心中暗暗吃惊,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对手,竟有如此惊人耐力!
第二个夜晚来临,对手仍是纹丝不动。谢尔盖的信心开始动摇,一阵极度的疲惫感涌来。“不能睡!”他警告自己,驱动眼睑肌肉,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可倦怠的眼皮不听使唤。
这时候,谢尔盖无意中抚摸胸前,碰触到一个硬东西。“卓雅!”谢尔盖猛然惊醒,从怀里摸出一枚怀表。弹开表壳,尽管夜色下看不分明,卓雅仿佛出现在面前:她正俏生生地站在白桦树下,就像一朵美丽的郁金香……德国人的飞机来了,卓雅的父母都死于轰炸……故乡的小河边,卓雅亲自为他戴上这块镶嵌相片的怀表,送他上战场……
“谢尔盖你要活着回来。”卓雅眼含热泪的嘱托就像烙铁一样烙在谢尔盖心里。“为了卓雅,我要活着回去!”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谢尔盖顿时睡意全消。
谢尔盖想起故乡的初夏时节:他和卓雅手拉手在花间奔跑,笑着,闹着,一起跌倒在地,让淡蓝的影子轻洒全身……黄昏,他坐在木屋前,看卓雅款款走来。卓雅的发髻高高挽起,两手在阳光下闪出微蓝的光芒。卓雅提着长裙,赤着脚,脖子优雅地探着,长裙上落满淡蓝色的小花。卓雅朝他走来,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天空掠过浮云。炊烟升起,一头牛唱起低沉深情的曲子……
谢尔盖脱下衣服塞进钢盔,黑夜中看起来,钢盔就像一个人头。他将这“人头”绑在枪托上,缓缓地从巨石背后探出,猛一下又缩回来,一连试探了三次。第四次,“人头”完全露在了石头外面。果然,对面的枪响了,钢盔被打出一个窟窿。
对手并没有冲过来,仍是按兵不动。太阳出来了,对手还是没有出来。谢尔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这个德国佬实在太冷静了!他几乎忍不住想冲过去,看看对手是不是在睡觉。突然间,对面的大石后面探出一个人影!谢尔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把枪口对着石缝瞄向了人影。“假人!”谢尔盖吃了一惊,扣动扳机的手指猛然停住。
那是一个非常逼真的头,然而以五十米的距离来说,这个头显得大了点。“假头”一连伸了五次,谢尔盖一动不動。终于,从石头的另一侧缓缓探出一顶钢盔,一个人无声地站起。谢尔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那人直挺挺地倒下了。
谢尔盖挺着枪走过去,一个德国人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额头上被打出一个洞。他蹲下身,从德国人胸口摸出一张证件,上面写着:冯·弗里德里希党卫军上校王牌狙击手。
德国人手中握着精致的皮夹,皮夹里是一个皮肤白皙,棕色卷发,蓝眼睛,面带微笑的姑娘,俏皮地站在清澈的小河边。谢尔盖心中一阵刺痛,想到卓雅,也许这个德国姑娘,也像卓雅一样盼着她的心上人能活着回去。谢尔盖终于明白,这个德国人为什么能够用惊人的毅力和他僵持了两天两夜。他的心里,该有多么强烈的求生欲望!然而,命运却注定要让他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轻轻抚下德国人的眼皮,谢尔盖说:“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是值得我尊敬的狙击手!”把精致的皮夹放在德国人的胸口上,谢尔盖直起身,擦擦手整理衣襟,然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选自《军事故事会》2017.10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