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钦
开始注意到这对母子,是我站在电梯前等女友、等了二十分钟之后。
“妈咪!妈咪!电梯来了。”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戴着棒球帽,穿着小夹克、小布鞋,手上还戴着小小棒球手套。另一手牵着妈妈,—双小脚欢欣鼓舞地蹦踏着。
“是啊,电梯来了。文文好聪明。”母亲温柔地说。
“我们要搭电梯下楼,然后回家。”小男孩仰头望向妈妈。
“是啊,我们要搭电梯下楼,然后回家。”母亲的声音同样地温柔。
“爸爸会在家里等我们吗?”
“爸爸最疼文文了,当然会在家里等文文。”
咚一声,灯亮了。
“先退后。让人出来,再进去。”小孩喃喃念着。
“好乖。先退后,让人出来,我们再进去。文文最乖了。”
电梯门缓缓向两旁移开。里头满满都是人。男男女女。都板着脸孔,一条条,有如死鱼般的眼睛向外瞪着,没人移动。
“哇,好多人!”小男孩嫩声叫道。
“是啊!好多人!”母亲用同样的语气叫道。
“太挤了。”
“是啊,太挤了。”
“我们搭下一班好了。”
“好的。文文好乖。妈妈最疼文文了。我们搭下一班。”母亲搂住小男孩,小男孩抬起头,得意地望着母亲。
母子俩继续等着。
电梯一部接一部过去,每次都挤得满满的,偶尔有人走出,其他等候的人便立刻箭步抢入。医院的电梯在中午时分最是忙碌了,人来人往,源源不绝,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然而母子俩并不灰心,依旧微笑相视,重复着相同的对白,静静等候着。又过了二十分钟,我那当护士的女友还是不见踪影。母子俩还是没搭上电梯。也许过了午餐时分,等候的人潮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我跟那对母子依旧苦候着。不久,电梯又来了。这次,倒还有空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约莫还容得下那对母子。年轻的母亲回头望着我。
“没关系。你们请。”
年轻的妈妈却迟疑了,望向小男孩,小男孩同样一脸迟疑。
电梯里的乘客不耐久候,按下了钮,电梯门摇摇摆摆地就要关上,我跳上前,用手臂挡住。“真的。我等人。你们请。”
母子俩对望着,动也不动。
我弯下腰,轻轻拉着小男孩的手。“小文好乖,跟妈妈在这边等好久。脚酸不酸?现在电梯来了,跟妈妈一起搭电梯,赶快回家去喔。”
小男孩宛若触电,抽回手,惊恐地逃向母亲。女人伸手想抱他。一不小心,却将他的棒球帽碰落———
霎时,我愣住了,帽子底下,竟是一颗半根头发也没有的小光头。
砰一声,电梯门终究是关上了。
只见年轻的母亲跟小男孩紧紧相拥,女人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则呆立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男孩忽然抬起头。
“妈咪,我们回去吧。打针针的时间到了。”小男孩轻声说。
母亲点点头,缓缓拾起棒球帽。小男孩牵起妈妈的手,一高一矮,两人蹒跚地向儿癌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