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是年老色衰了

郭正佩

我告诉大家一个故事，很少有人相信。

话说初抵日本工作第一天，我带了重达一百多公斤的行李。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书，还有接下来一年生活所需的物品。因为没有太多现金及一时不察，决定坐便宜普通电车慢慢晃到未来工作所在地。

东京地铁盘根错节，“你要到青砥车站转车。”未来的主管写信告知，问题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青砥这两个汉字如何发音。

“可以告诉我往横须贺该怎么坐吗？”我试图询问面前摆着巨大“案内”字样的小姐。很快即发现，她对东京地铁网连结的熟悉度不见得比我多到哪里。一番折腾之后总算坐上驶往青砥的浅草线。

七个小时的转车记，大约就是这么开始的。

首先因为没能听懂站名，我望着大大的“青砥”两字从关上的车门窗中滑过。电车缓缓加速，只能期待下一站有手扶梯。所幸接下来转车之处皆在同一月台，事情并不怎么难办。

厄运直到在某站转错方向开始———我必须爬上一层阶梯，再爬下一层阶梯到对面的月台才得以返回正确方向。这本来不是件难事，但若一个人手边有三大件行李外加几小件随身物，事情就不好办了。四处张望确认这个月台并没有任何升降梯或电扶梯之后，发现阶梯旁有为残障人士准备的滑行台。感谢上帝。

“先生，我的行李很重，可以使用这个滑行台吗？”我看见一位身穿地铁制服的男士。

“不，不能。”这位先生快速地将双手在面前交叉出一个大叉，然后鞠躬道歉离开。

好，只能自食其力。把其他两个箱子放在底层，使劲拖起一个皮箱，以一次一个台阶的方式缓缓往上方移动。人潮匆匆从身旁穿过，每爬两三级台阶，我就必须休息喘气。

“我来帮你吧！”突然出现犹如天降甘霖的声音，抬起头，竟是个高瘦漂亮的长发女孩。

“你打哪儿来？台湾是吧？”女孩来自山西，已在东京多年。看她不见得比我强壮多少，实在不好意思请一位纤纤女子帮这个忙。但当时，别无其他选择。

就这样，我们一拉一推，一阶一阶地完成把三个大皮箱移上阶梯的任务。接下来轻松一些，这位山西女孩再度和我一块把三个大皮箱依次移到正确的月台。虽然只用两行描述，这样的动作却花了两人约四十五分钟才完成。时间逐渐接近下班尖峰，提着公事包的上班族鱼贯经过，每一个人都十万火急似的，侧身从被我俩占据大半的楼梯间匆匆穿过。

“没有任何人停下来帮助你们吗？”朋友听了觉得不可置信。

“真的没有。”我委屈地抱怨。

“哎呀，我看你一定是年老色衰，不比当年了。”大学同窗的男性好友调侃我。

那天再度拖着沉重行李从成田机场回位于东京的住处。在日暮里转车，还是没有电梯。哀怨搬行李下楼的同时，我早已习惯在东京一切得靠自己。不期然地，久违的“我来帮你吧！”这句话从耳朵旁出现。而且说的是日文！

我抬起头，看到的竟是一位满脸皱纹的白发日本老婆婆，再三推辞之后她仍坚持帮忙。提着公事包的上班族依旧鱼贯经过，每一个人都十万火急似的，侧身匆匆穿过。我和老婆婆一起把行李箱搬下楼梯。她大概也不是从东京来的吧，还是因为同病相怜？

下次，在地铁站看见年老色衰的女性需要帮助时，我一定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