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彪
不到江边,你不会知道大自然竟有这么神奇。
不到江边,你也不知道江边人家的美丽。
江边的四季,变换更迭,满眼生机盎然的浓绿,撑一荫清凉,诱你去那树下,坐坐光滑的石板,听听金沙的波涛,草也牵衣,藤也缠人,沾了江边人灵气的草木,也如那多情明媚的江边女儿,热情如火,柔媚多姿,缠绵悱恻。
北国肃杀的秋天来临的时候,水瘦山寒,万物凋零,而唯独在南国的江边,却是另一幅风姿绰约的画面,成片成片的甘蔗林,枝叶婆娑,生机勃勃,甜香四溢。冬季算是江边最宜人的季节了,不冷不热,风爽气清,开始榨糖了,割糖草,砍甘蔗,家家户户一阵好忙,忙活完后,四乡八邻的村街子上,便到处可见细皮白脸的江边人,用婉若鸟啼莺语的声音,卖那甜醇味美的碗儿糖。冬季也是江边人家最为忙碌的季节,满山满坡的柑桔林,碧油油、亮闪闪的树叶青翠欲滴,黄灿灿、红艳艳的柑桔惹人馋涎,在那青枝绿叶间,金黄柑子果大实丰,彤红的桔子小巧玲珑,江边人用马驮,由人背,月明星疏、夜凉如水的时候,趁晨光熹微尚未接近,一个个都循着那陡山峭峰上的羊肠小道,静悄悄地出发了,马铃叮铛悦耳,在宁谧安详的夜里,飘出很远、很远……当街子集镇上的人家清晨起床,洗脸倒水的时候,门一开,会乍然惊觉街上已摆满一溜串金黄灼红的果子。
江边冬日的月夜,树筛月影,溪鸣欢声,清癯的竹林风梳翠叶的清音格外诱人,更有那粉墙碧瓦,隐隐在纷披的枝叶间清清俊俊地露露脸,踩一地月光,披满身清凉,看白天火红金黄的柑桔在绿叶碧枝间宛若处子,轻轻举手,摘一枚下来,就在树脚林间,花影月下,细细的品尝。
江边人家四季不用生火,只是到了烧水煮饭的时候,才用一把山草,一点甘蔗皮,凑进炉膛,熊熊地燃烧,不大一会的功夫,喷香的米饭,滋味独具的莱肴,便一一做好。江边人家一年四季都在路上忙,卖花椒、甘蔗、红糖,买菜蔬、日用品,各种零零碎碎而又不可或缺的小玩艺。
江边人家的房前屋后,春夏秋冬都开着一种小黄花,清瘦的花叶,一枝谢了一枝开,常年不败,每次见到这种花,我都要被深深感动一回,这花实在不算娇妍,朴朴实实的,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珍奇,箐旁沟边,遍地皆是。然而,它的存在,却也为四季的风光平添了许多明艳,它只管开放,不浪度青春,不虚掷年华,芸芸众生中,它不求闻达,普普通通,实实在在,也正如生活在它身边的江边人家。
哦,江边人家,清晨黄昏,月沉星移,背了沉沉的背篓,在险峻峭绝的手扒岩上弓塞腰前行的剪影,是一副隽永永恒的画。
红月亮
一个冬天的夜晚,我搭了一辆拉货的车子回大寨。路上的景致是看腻了的,一上车就合了眼打盹。车上大山包时,清凉冷冽的风把我从迷迷糊糊中吹醒。窗外黑成一片,远山近峦全融溶在神秘的夜色里,只有灰白的公路,曲曲弯弯地呈现在眼前。
车上没有谁说话,也不知有几个人醒着。我有幸挤在驾驶室里,这样会比较舒适一些。偏处昭通城西北一隅的西凉山,由于交通不便,出山进山的车辆很少,公路状况就更不好。崎岖险峻,一般的人都怕开车走这条路。西凉山人学会了开车的,就常跑这条路,同昭通城里的几个车主一起,成了进出西凉山送人运货的干将。行车多没严格的规矩,人货混装又超载的时候,便常常会看到装满各种货物的车,不堪重负地摇晃着爬过来,满堆的货物中,插包谷般插满了灰头土脸的西凉山人。
车子颠簸前行,我无意中往山脚看了一眼。呀!山脚天边外,一轮大大的、红红的月亮正缓缓地冒出头来。“红月亮!红月亮!”我惊喜地连声几叫,把那些正漫游于梦乡之中的人们吓得直跳了起来,一个个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有谁来得及怪我,满车的人都往山脚下望,司机也放慢了车速,不时往下面瞅上一眼。大家全都噤了声,像神佛塑像前虔诚的信徒。那月亮仿佛一个大大的红灯笼,被一个巨人擎着,正憋足了劲慢慢地挑了起来,一点点地把它送到天际。山,只隐约现出模糊的一点轮廓,月亮周围的云彩,中间灰黑,边缘白亮,又被一层桔红笼罩着,神秘、肃穆的气氛弥漫了周围连绵的群山,大家都被这血红的月亮震慑了。
这时,车子突然在路边停下,大家都有点惊讶,正要问司机是否又抛锚了,但随即大家都噤了声。一片死寂中,前边路中间有几个人抬了担架走过来,最前面的一个人举了一幅长长的白布幡,手里抓了些纸钱乱撒,旁边一个背了个大背箩,举幡的人不时往背箩里抓纸钱。几个纠纠的山里汉子,抬了几副担架跟在后面,脚踩在沙地上,发出喳喳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格外清晰。担架从我们的车窗边走过,一副、两副、三副……每副担架上都覆了一层白布,一个个隐约的人形从白布下面凸印出来。
这是遇难者的尸体,前面又翻车了!西凉山人对这类事情看得多了,所以车上没有谁会大惊小怪,只有人简单地问一句:“在哪里?”被问的人闷声答一句,那声音像是哽在嗓子眼里,听不清。
过了许久,司机才重新发动车子起程。这时,先前那轮红色的月亮渐渐地升高了,红色褪了一些,桔黄、金黄、淡黄,最后,破云而出的月皎洁起来。银光洒满大地,霎时布满了青冥的蜃气。
高原静谧清幽,月光下的草场坦荡无垠,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云淡星稀,碧天万里,灰白的公路,一直向无尽的远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