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顺城街(旧时往事之一)

2004-04-29 00:44:03
滇池 2004年11期
关键词:铁箱三妹永平

青 瓜

小的时候,我家就住在顺城街。

那时候,百多户人家用的自来水都是共用一个水龙头,院子里有水井的人家也只是用井水来洗洗衣服,洗洗菜和作其它杂用,煮饭、饮用的水还是要去挑自来水。

共用的自来水龙头都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守着,两分钱可提三桶水,一般都是早上九点开到十一点,中午一点到下午五点或者六点。

在我们那里守水管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妈,据说老家是永平的,街坊上人都叫她“老永平”,她有一个儿子,早几年就上昆明来了,好像是在火柴厂上班。

“老永平”的老伴去世后,她就来到昆明投奔儿子,居委会考虑到她儿子负担重,生活困难,就照顾她去守自来水管。

我印象中的老永平清清瘦瘦,一年到头都是穿一身自己织的黑土布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头上也是用一条又长又宽的黑土布头帕缠成一个大包头,宽宽的裤腿用黑布条缠成绑腿,系一块绣花围腰,穿一双自己做的小脚鞋,鞋尖向上翘起,整个人显得很精干,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风,系在腰间的两条宽大的腰带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摆动着。她一双眼睛常常都是烂红烂红的,时不时要用手去揪一下上眼皮,可能是眼睫毛爱倒进眼睛里的缘故,要是现在,是可以去做手术的。

她住的院子里有一个行动不便的孤老太太,老永平经常去照顾她的生活,我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就常看到老永平抬着一个瓦盆去公厕,据说孤老人的便盆都是老永平帮她去倒,然后涮洗得干干净净地送到老人家里。

我们挑水的地方就在清真寺的巷口,老永平高高在上地坐在盖住水表的一块大石板上,尽职尽责地盯着挑水的人,别看她平日好像眼睛不大好使,可那么多人去挑水,谁交给她几分钱,谁已经挑了几担水,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记性可好了,哪个都休想占着点便宜。

遇到下雨天,老永平就撑一把大油纸伞遮雨,可雨水还是顺着伞边滴得她肩上、背上都是湿淋淋的,后来居委会为她搭了一个顶棚。到冬天的时候,她就用一个篾烘笼,里面放一个瓦钵,装几块通红的炭火在里面,夹在两腿间取暖。

每次去挑水,水管面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要是遇着专门挑水卖的,挑着硕大的大木桶来接水,更要等很长的时间。

为不耽误上学,我去挑水都是拿着三只桶去,两只桶装满水后,用另一只桶又排在后面,央求后面的人帮我随时挪一下,然后急忙把那担水挑回家倒进水缸后,又赶紧飞跑着去接下一趟,排着队的那只桶也差不多挪到水管面前了,也免不了对后面帮我挪桶的人千恩万谢一番,大家也都通情达理。其实,与我同样图省时,用此办法的人也不少;如此循环,也顺利完成了每天必须做的一件事。

一天,我正排在队伍后面,前面水桶“叮叮咣咣”一片响声,只听见和老永平住一个院子的三妹尖声尖气的嚷声:也才是守点自来水管,一点人情都不讲……我跑到前边一看,只见老永平使劲眨巴着一双烂红的眼睛,两只手紧紧拉着三妹挑水的钩担,三妹则涨红着脸,死死拉着钩担另一头,两个人像拔河似的对峙着,旁边的人则在劝说三妹,“算了,算了,你也真是,两分钱三桶水是上边订下的标准,老永平也是照章办事,你多接点,我也多接点,到月底水表数和水钱出入太大,叫老永平咋说得清楚,人家也是对工作认真负责……”

老永平哆嗦着嘴唇,用永平口音说道:“三妹,你也莫难为我了,我也是帮公家做事,一个人么要讲点良心,讲点公德,大家都是街坊上的人,是我私人的东西,只要你喜欢,给了你,心中也是心甘情愿的……”原来三妹给两分钱的水钱,在挑了一担水后,照规定只能再接半担水,她见老永平抬手在揪上眼皮,就乘机把两只桶都装满了,正准备赶紧挑走,被老永平眼睛的余光瞄到,一把揪住,才吵了起来。这时候,三妹也不好意思起来,忙把桶里装的水倒了一半在排在后面的空桶里。

我心想,三妹也是,还好意思跟老永平吵,她大概忘了她鞋子里垫着的一双绣花鞋垫还是老人家给她做的呢。我们院子里,家家都吃过老永平做的咸菜,都说老永平做的咸菜好吃。我吃过老永平做的腌萝卜条,那黄澄的颜色,有点透明,像琥珀,咬一口,微酸辣,还夹着点甜味,吃过后满口留香,要是老永平现在还健在,那她做的咸菜可以去开一个专卖店,创出牌子来了。

通常,我们挑水给水钱,老永平不让我们直接投进装钱的小铁箱里,怕我们打马虎眼,投进去一分要说成是两分或者五分钱,都是她接到手验证过后来由她自己投进去。那天,她正细心地把堆在围腰里的一分、两分皱巴巴的纸币展平,理整齐后用橡筋扎好,放进小铁箱里,她小孙子来找她,她这小孙子上三年级了,胖乎乎的,老爱把大拇指含在嘴里咬,半截指头被他含得白生生的,她孙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奶奶在理钱,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看了一阵后,又跑了。

一天中午,只见老永平的儿子,一个精明黑瘦,一口牙齿整齐闪亮的汉子,气冲冲地来到老永平守水处。我平常很难见到他儿子,他家用的水都是老永平的大孙子来挑,他大孙子是一个很懂事的男孩,十多岁了,沉默寡言,学习成绩很好。只见老永平的儿子把他妈拉到一旁,指手画脚地说什么,唾沫星子飞溅出来,老永平用手指着,头点头地解释着什么,看下班的时间也到了,于是锁了水管,回家和儿子理论去了。

后来我听三妹讲,那天,卖叮叮糖的来到门口,老永平她小孙子嘴馋,想买了吃,又不敢跟他爹要钱,就要去拿他奶奶装在小铁箱里的钱,被老永平打了一顿,说:不是自己的钱,一分钱也不能动,后来她孙子那晚上委屈得嚎了半天,还是三妹拿了一根棒棒糖给他,才把他哄了乖乖地去睡了。

第二天老永平的儿子下夜班回来,听了他儿子的哭诉,一时怒气冲天,跑到守水处找他妈算账,娘儿俩为此吵了一架。

老永平的儿子媳妇我从来没有见过,听三妹说在楚雄水泥厂,要轮到有探亲假才回来一趟。

后来,我去了腾冲插队,回来后,守水的已不是老永平,听说他儿子家也搬走了,也不知老永平后来境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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