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子
钓虾场。
他握着钓竿把柄,专心地测量着池子里水的深度,然后,开始调整浮标的位置。关于浮标落水后应该埋藏的精确深度,他十分讲究。
我坐在一旁的高脚椅上,喝着可乐,环顾四周围绕池子的人们,老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尤其在看到旁边那位吐着鲜红槟榔汁和抱着小娃儿却从口中呼出二手凉烟的女孩时,我决定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钓虾的时间通常是三个小时,我不懂:如果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们如此超乎想像地热爱钓虾,为什么钓虾的时刻表不干跪改成八个钟头?
我坐在他的身旁,忍不住无聊地想像着。
突然,他利落快速地一揪,一条青绿色、活生生的虾子就这么上钩了。我那不知道是崇拜还是惊慌的眼神,紧紧跟随着他接下来的动作。他掐着虾,熟悉地扭断它两只大夹子,然后“咚”一声,丢到钓虾网里。
“为什么要扭断它?”我问。
他继续抛下钓竿:“我的习惯。”
我看着这未满十九岁男孩的年轻侧脸,实在觉得他不适合从事这种老人家的活动。
我私下认为钓虾或钓鱼都是老人家或无聊的中年男子才会做的事,而像他这般年纪的男孩,至少应该出现在凉亭那种地方聚集着跳街舞什么的。
时间大概过了一半,我对自己露出微笑:不可思议,我竟然能在这个地方撑过一个钟头。
我开始盯着浮标,或朝着深蓝色的水池探头探脑,像是期望能看出什么似的。
后来的几次,他的钓虾活动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常常是饵被啃得精光,却不见虾的踪影。
他开始诱引着虾群,提着钓竿缓缓地移动起来,浮标左右轻轻摇摆着,这意味着虾正在食饵,然后他用力一扯……扑了个空。于是,他重新上饵,不断地反复着这些动作。
我突然转身对他说:“我想,我了解钓虾之所以吸引你的原因了。”
他露出惯常的笑容:“喔?是什么?”
我看着水池,不疾不徐地说:“因为它们懂得欲拒还迎啊。”
“欲拒还迎?”
“嗯。”我点点头,“你看,它们逗逗你,啃啃边缘的饵,就是不肯大口地吞进去,不管你扯得多用力,它们就是不上钩。”
他不以为意地说:“从头到尾只有我在逗诱它,它只有被我逗的份。”
“是这样吗?你可是花上时间和金钱来这里的人喔,搞不好一直以来都是它在逗你,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丝毫不厌倦地继续这项活动啊。”
接下来的时间,充满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我和他的关系就像虾和钓竿,只是永远搞不清楚是谁在逗弄着谁。但是,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想跟虾或钓竿扯上一点关系,除非是餐桌上剥过壳的虾仁。
离开的时候,他一边发动摩托车,一边把安全帽递给我,从嘴里发出不以为意的声音说着:“同居吧。”
这样一句话,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来任何一点点“我爱你”的痕迹,就好像是不小心喷出来的口水一样让人无所适从,要装作没看见,口水又已经黏附在脸颊上;要伸出手去擦掉,又显得失礼,就是这样的不知所措。
我看着他,发现———男朋友其实是一只虾。居住在狭窄的水池里,以为那就是世界的模样;脑容量很小,没有办法跟我一起编织未来;心很小,所以根本也容不下我;全身的虾壳,防卫着我的温柔。
于是,我说:“分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