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姨妈家的阁楼上(短篇小说)

2004-04-29 00:44谭甫成
台港文学选刊 2004年11期
关键词:阁楼表哥房间

谭甫成

人生的悖谬和奇妙之处往往在于,当你乍遇某事时,它仿佛已在你遥远的生命中发生过,曾在你暗潜的生活之流中涡旋并停驻,其后的一切都在你朦胧的预知下蜿蜒展开,你只是无法知道它最终通向哪里。

在七月午后的炙热和咸湿中,知了的聒噪单调漫长,响成一片。我拖着疲惫的脚步沿石板路弯来拐去,寻找姨妈家的五号院,身后的小拉箱像只捆缚了手脚的兔子蹦蹦跳跳。那些看上去曾经古朴迷人的石板路从来没人维护过,被践踏和风化得面目全非,到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现出一派悲伤潦倒的落魄相。

尽管如此,这片从前有钱人居住的德式洋房还是风情不减,时代的变迁丝毫不能褫夺它们异邦的神秘韵味,走在其中免不了产生梦中飘游的幻觉———在一片延伸到海岸线的坡地上,洋房的分布错落有致,颇具匠心:坚固的花岗岩围墙爬满青绿的藤蔓,院子里一幢幢独具风格的石材建筑墩实厚重而不失玲珑工巧,红屋瓦,尖阁楼,半圆墙体,回转阳台,宽大的前廊,拱形的门窗,伞状塔松,参天银杏,还有花坛、草地,让你禁不住遐想联翩,若干年代以来发生在其间的人生戏剧、世事沧桑,一幕幕浮现眼前。

海边的阳光总是毫无遮拦,午后时刻外面更难得见到一个人影。我感到有些泄气,浑身汗湿,喘息不已。当我晕晕乎乎地拐入另一条石板路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油画般精致的风景:在短小的石板路的尽头,一条排洪沟沿山而下,沟上横架着一座栏杆破损的石桥,桥的这一端矗立着三棵大树,浓荫覆盖下,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背依树身,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悠闲地看书。她的一条手臂随意枕在脑后,微风时时掀动她乳白色的裙裾。

这真让我如同置身梦中,耳旁分明又听见聒噪不休的蝉鸣。

这就是我说过的那种事。你不十分明了它们的来龙去脉,也不太拿得准它们是否就在当下进入了你的生命,来生转世阴错阳差之类的扑朔迷离又从未得到令人信服的证明,但你仍然依稀知道,这事多半和你有关。在电光石火心有灵犀的一刹那间,我脑子里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

———你好,请问这里的五号在什么地方?我走近她问。

她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有点好奇地看着我。我注意到她的鼻子光洁端正,人中和嘴巴的线条敏感而细腻,身体的丰满曲线在单薄的衣裙下玲珑毕现。

———哦,你是说五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喏,那儿就是。

她朝我左边抬头示意,笑容里流露出一抹捉弄的意味。

———噢,谢谢。

我转过身。院门是开着的,两边的花岗岩石柱上架着锈迹斑驳的拱形铁铸枝架,上面爬满开红花的藤蔓,浓密的荫影下是通花园的石砌台阶。

———哎,你的姨妈在等你呢。

走进藤蔓下的荫影,我闻到花香暗浮,听见她歌唱般的嗓音在门洞里缭绕。

这并不奇怪,她住在姨妈家的阁楼上,当然,表哥跟她说起过我要来度假休养的事。不难想像,他大概还告诉了她我的其他一些事,这是我后来从她的态度中捉摸到的。

姨妈从前是唱戏的,购置了这幢洋房,后来被政府充公。姨夫早已去世,姨妈患了半身不遂,平时只能躺在客厅角落的一张大床上,偶尔让表哥抱到轮椅上在厅里转转。

打开客厅后门,是一条幽暗狭窄的过道,一头连着通上面的楼梯,深褐色的扶手和梯级磨损得凹陷发白,脚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响声。过道另一头是一扇旁门,其他住户就从那里进来。

客厅里一间不大的佣人房归表哥使用。他已人到中年,仍是独身。姨妈不无怨恨地向我抱怨,凭他那个德行一辈子也讨不到老婆。什么德行?身材矮小,相貌猥琐,无可救药地贪恋杯中物。当她怀疑的目光盯在我脸上时,我知道那是一种无声的质问:你呢,小伙子,二十四岁了还光棍一个?

二楼的主房住了另外三户人家。我被安排在阁楼上原来表妹住的一个小房间,她两年前结婚搬出去后一直空着。少妇就住在我对面一个稍大的房间。

她在市区开了一家小小的美容店,很少去露面,差不多等于闲居。她丈夫因车祸去世一年多了,五岁的女儿住在外婆家,只是周末才接回来团聚。

当晚,表哥为我在一家饭馆接风,她也做陪。她不太说话,脸上一直挂着难以言说的微笑,继续好奇地观察我,像是要看清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看出表哥和她的关系不同一般。

那件事是我到姨妈家第三天夜晚发生的。那天正好是一个星期六。

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我们都不得不开着一半门透气。但这样也无法安睡,我坐在窗前翻看随身带来的书,耳朵听着她和女儿说笑逗乐的声音。

———妈妈,我在院子里种的树怎么老也长不大?

———它也像你,要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慢慢长;你看,你都长了五年了,不还是这么一个小不点儿?

———我真想快点长大。

———为什么?

———我要回来和你一起住。你干嘛老躺在床上看书?

———哎,小心点,别把身子探出去。

她的嗓音慵懒而倦怠。我闭上眼,克制不住地想像她在女儿面前无拘无束地躺在床上的样子。远处,路旁茂盛的梧桐树遮掩着一盏盏桔黄色路灯,黑黝黝的海就在另一边跌荡起伏。

这时,一前一后两声惊恐的尖叫撕裂了阁楼的寂静。瞬间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几乎同时,她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借着房间里面射出的灯光,我看到一张被痛苦和惊恐扭曲了的脸,接着眼前白影一闪,她已冲下楼梯。

她半蹲半坐在地上,抱着女孩发出凄惨的哭声。女孩虽然昏迷不醒,幸好是掉在窗下堆放的破旧沙发上,然后弹到草丛里,只折断了一只胳臂,白色的骨碴从断裂处露出。

表哥不在,准是泡在哪个酒馆喝得醉醺醺,不到半夜不会回来。二楼下来几个邻居,手电光照在她们母女身上,照着她白皙的裸体。因为不小心,她的一只乳房从宽松的背心里弹了出来。但她对此毫无知觉。

我迅速脱下上衣包在她身上,拿过孩子的一只手摸摸脉搏。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把孩子给我,你上楼穿衣服,我在马路边等你。

在短促的瞥视下,那跑动中成熟诱人裸体使我心怀激荡,又暗自羞愧。

我和她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候消息。她已确知孩子没有大碍,却依然止不住地哭泣。悲伤悔恨往往使女人变得脆弱和迷糊,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一开始她紧靠在我身上,后来好像支持不住,整个上身都趴到我腿上,并没想到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事:两年前我攀登山崖摔到沟里,差点半身瘫痪,住了半年医院,又在家里躺了将近一年,才一点点恢复。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接触过女人。

后来想起这事,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人在伤心惊恐的时候身子应该发冷,而她在那时却是烫的。

表哥那晚喝得酩酊大醉,凌晨时分才不得不让朋友搀回来,后来几天总显出一副懊丧的样子。

来姨妈家不到一个星期,我已发现表哥和她之间大有文章,有时半夜还听见她房间里有表哥说话的声音。但两年来我已养成洁身自好的习惯,不愿深想,何况跟我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她在我面前似乎不太避讳,常常只穿裤衩背心走来走去。有几次在房间里更衣,看见我从门外走过,她也只是稍稍侧身,脸上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我得承认,尽管心里努力抗拒,还是免不了想入非非。

孩子出院的第二天晚上,为了表示庆贺,表哥执意要请她和我出去吃饭,饭后又建议找个地方“松弛松弛”,寻点乐子。我们去了当地一家著名的舞厅。

我其实还应当交待一件事。这次我来,表哥表现出莫大的热诚和关心,曾私下询问过我的身体状况和“个人问题”,态度里满含了垂怜眷顾之情,使我充分体验了亲人这个词的真实含义。

表哥虽说面色黧黑,样貌也着实有些不堪,身上却颇具男子气。他人缘好,朋友多,不少人主动和他打一个亲热的招呼。我们在舞厅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要了咖啡和矿泉水。

昏暗的舞池里人影婆娑,穿来插去。在这个曾经是德国殖民地的海岛城市里,人们似乎执意沉浸在怀旧的骄傲中,舞曲总是一支接一支的浪漫华尔兹。

我斜靠在坐椅上,看表哥和她跳舞。乍看你会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她美得光彩照人,他几乎就是丑八怪,而且只到她眼睛那么高。但接着你就发现,他舞姿不凡,深谙此道,从中汲取莫大的享受:两眼轻合,头略后仰,后背微微躬起,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双臂大开大合气定神闲,两脚紧贴地面滑行得无声无息出神入化。

一曲终了,看得出她十分满意,边走边朝表哥脉脉含情地微笑。表哥有一张阔大的嘴巴,一天中你总能看见那张大嘴巴咧着笑。那也是他的魅力之一。

———行啦行啦,别老这么一副文里文气的怪样,去跟她跳一个。

表哥再三催促,她坐在那里只是看着我笑。我原本打定主意只看不跳,但她忽然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接触到她笑意盈盈的目光,我知道我已无法拒绝。

我的心理防线一下就被冲垮了。

她一上来就贴到我身上,脸庞紧迫在我鼻端,胸脯起伏,气息如兰,使我感到一阵突来的晕眩。她两眼温润明亮,闪着撩人的火花,仿佛直看到我心底,让我心慌意乱,无处躲闪。接着,她双手搭住我的肩膀,面颊黏在我脸上,身体更紧地贴住我。在仓惶颤栗的一瞥中,我看见她和表哥交换了一个眼神。表哥赞同地点头,会心微笑。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兀和大胆,在昏暗的光线和暧昧的乐曲中以一种预谋式的诡谲、神秘,放荡地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和身体。我脚下踉跄,步履不稳。她抱紧我,嘴唇轻触我的耳廓:

———放松点,我的小伙子。

这真难以置信。而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在徐缓的面颊摩挲中,她的散发热力的大腿不时插进我的双腿胯间,顶压着那儿。我被惊惶攫住,拿不准她是不是有意这样,只觉得人像发烧一样瘫软无力,羞愧交加,心里本能地产生了抗拒。她感应到了,稍稍放松了我。

回到桌旁时,表哥乐不可支地看着我。

———这就对啦,跟女人跳舞就得有个男人样。

———人家是真君子,不像你。

———哈哈,什么真君子假君子,就那么层纸,一捅就破。表弟,我这话得罪了,咱哥俩不见外。

———我不是想当真君子。我只是……我想我有点……

我感到万念俱灰,拿不准到底想说什么,眼前晃动着她逼人的脸宠,鼻孔闻到她温热的香气。

———你看,让你表弟为难了吧。

———你一上来就把他抱得那么紧,他怎能不为难?慢慢来嘛,哈哈哈。

———去你的!

她脸色微红,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别过目光。

舞曲响起,一个熟人过来打招呼,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她跟着去了。

表哥两眼火辣,盯着她后身。此刻,当她的身体远离我,在我隐秘的视线下翩翩起舞时,我感到内心涌起无名的躁动。

———表弟,你信我的,这娘儿们是个宝,浑身上下都是。

———你为什么不娶她?

———哈哈,表弟,你真是阅人不深哪。她那么年轻、漂亮,能嫁给我?

———据我观察,漂亮女人多半不嫁给英俊男人。她们要的是另外的东西。

———哦?我倒是小看了你。依你看,她们要的是什么?

———像花园里娇贵的名花,她们需要辛勤园丁的浇灌、侍候、呵护,否则就会枯萎。

———不过,我告诉你,这娘儿们可不同一般。她心眼儿好,懂得享受,不干虚度光阴的事,那个,哈哈,一流!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你是说她……

———没错,她有不少情人,我是其中之一。

我陷入难以名状的暧昧遐想,目光再次捕捉到她的身影时,她已和那个男人贴在一起。表哥甚有自知之明,从不和女人跳贴。他只跳他最拿手的。

这一夜我失眠了。身体的无能和欲念的勃起交替折磨着我。她就躺在我对面房间的床上,大概还是孩子出事那晚穿的宽松背心,紧身裤衩,丰盈的肉体恣肆横陈。她的温润眼珠、喷香面颊、弹出背心的乳房、滚圆诱人的腿肚,都以清晰细腻的质感和伸手可触的形态在我眼前晃动,使我无法想别的事情。

我感到阵阵如焚的焦灼,感到椎心的悲哀。

在夜半的静寂和清凉中,从楼下传来轻微的吱嘎响声,接着一点点往上移动,来到阁楼窄小的过道,走进对面房间。我对此不再漠不关心。我知道是谁来了。

———把门关上,吵醒你表弟。

———怎么,等着我呢?门开着凉快,他身体不好,早就睡了。

———得了吧,我看是你不安好心。

———哦,心肝宝贝,看哥哥今晚怎么……

接下来的话变得唧唧哝哝含糊不清,两张嘴黏到了一起。

至今回想起来,我仍能感到那脉冲般又吸引又恐惧的震憾,像被人从火山口推进翻滚的岩浆,是我从未感知过、以后也再无法感知的一段人生经历———时间仿佛没有尽头,精力仿佛永不衰竭:缠磨、玩赏、交媾、放纵、力量、渲泄、骄傲、自豪、持久不衰、绵长无休,迷人的沉醉,痛彻的欢乐……

在微明的天色中,阁楼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那一夜我被点燃,也被击碎。

我曾两次去海边徜徉,也曾走近殖民时代的完好建筑:高耸入云的天主教堂、富人舒适的疗养区,却无法领略预期的感受。我的度假计划不能再提,长期培养的修身习惯、调气养息,也像掉在地上的花瓶无复原貌。

那天表哥一早又去上班,她直到下午才起床下楼。伴随一股袭人的芬芳,她飘然走进门廊,身着薄薄的印花布连衣裙,新鲜娇嫩,容光焕发。

我在门廊下的藤椅上乘凉,她过来坐在我对面。

———小伙子,你脸色苍白,应该去好好睡一觉。

从她看着我的目光里,我知道她明了一切。吹过门廊的海风把她的薄裙掀起,露出雪白的大腿,她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我。

———我睡倒是能睡,就是质量不高,经常这样。看来你睡得不错。

———是啊,我还想睡呢。

她挺胸伸臂打一个哈欠,两只乳头清晰可见。

———我想我应该走了。我计划只在这儿住一个星期,已经过了两天。

凝眸注视我时,她的目光显得扑朔迷离。

———多住几天,女儿出事那晚你帮了我的忙,我还没来得及答谢你呢。

———怎么答谢?

蠢话脱口而出,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是说,那天和表哥一起吃饭跳舞,我已心满意足。

———哦,小伙子,那不算数。我得单独答谢你才行。

她用抚摸丝绸般的轻柔嗓音说,抬起一条腿架在另一腿上。抬腿的时候,穿廊风把她的裙裾掀到了腹部,我只觉一阵面红耳赤,口焦舌躁。

———答应我,多住两天。

她眼神飘移,轻轻放下卷起的裙裾。

———呣,怎么样?她歪歪头,露出笑容。

我垂下眼,无力地点点头。

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我整夜失眠,加上内心的恐惧、焦虑、懊悔,憔悴的样子一定把人吓得够呛。表哥急得抓耳挠腮,直骂我是笨蛋。

———你这人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既是到这儿来休养、恢复身体,老哥我就得有所作为,对得起你。知道你缺什么吗?你缺的是血气方刚、男儿本色。我告诉你,那是一付灵丹妙药,吃下去包你什么毛病都好。

———我知道我缺什么。我缺的是今晚的机票,马上回家,什么事都没有了。

———表弟呀表弟,你可让老哥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发自肺腑。他眼眶里闪出点点泪光。我差点失去自制,赶快站起身在房间不停走动。

谁都没有注意,她那时已站在房间门口,一只手拿着瓶葡萄酒,另一只手拿着三只高脚酒杯。

———你们哥俩真是好样的,我都快掉泪了。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去给你买机票,现在呢,就算为你辞行吧。

听着她不冷不热的嗓音,我们都没再说什么。我不胜酒量,勉强喝了半杯。她和表哥把剩下的都喝光了。

我曾说过,人生是一团谜。在我们复杂不可解的生命历程中,存在一种神秘的律动,一条预置的密码链,常陷我们于危急、残忍、不幸,又在某些时候以慈悲、怜悯和拯救抚慰我们,向我们喻示生存中天堂和地狱同时并存的完整图景。

当她轻手轻脚走进我房间时,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和那幅精致明亮的油画瞬间在我眼前重现。我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发生。

在如水的月光下,她幽灵一样站在我床前,身上散发着我所熟悉的温热的芬芳,朝我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臂。

———来,到我房间去。

我不再听从任何内心的抗争,放弃了身体的无声挣扎,默默下床,让她拉着我的手,走进她的房间。

所有的震惊、恐惧、焦躁、灼痛都在那一晚和那天下午的门廊下发生过了,曾经占据头脑的狂乱念头如今只剩一堆灰烬,来自孩提年代的盲从信任和巨大渴念弥漫了我的身心。

———吻我,抚摸我。

她面颊羞红,一丝不挂地横陈床上,眼神游移,嗓音沙哑,像一个温柔无边的浪涛淹没了我。

我凝视她那毫无瑕疵的肉体,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亲吻,抚摸,有时停下来紧紧贴住,埋进,用力吸吮她肉体的芳香,吸吮她如兰的生命之源。

她张开滚烫的双腿和双臂把我拥进,嘴唇松软舒展,像吸食软体蚌类一样包裹住我,多汁的舌头在我嘴里探索,轻摇。

我合上眼,迷失在渐升的温柔的晕眩中。

当我醒转时,她正细心地看着我,像观看一只讨人欢心的小动物。

———啊,太好了,我喜欢你的亲吻和抚摸。

她叹一口气,嗓音真挚、松弛、悦耳。我相信她说的不是假话。

———我没能给你真正的快乐,你可能只是出于……

———嘘……

她伸出食指压住我的嘴唇,月光下两眼笑意盈盈,闪闪发亮。

———你给了我从没体验过的快乐,我不知道那该怎么说。总之,哦,我的小伙子,小亲亲……

她把我抱得更紧些,两手轻抚我的后背。我下巴靠在她肩上,湿气蒙住了眼睛。

———下次来,多住一个星期,我保证你成为一个你想成为的男子汉。

———为什么是我想成为的?

———我猜。不是吗?

她的多汁的嘴唇又一次把我吸食进去。

当然,你知道,我后来再也没去过那个迷人的城市。如今,留在记忆中的只是七月那个炙热的午后,残破的石桥,巨大的树荫,一位曼妙少妇斜依树下看书期待,期待她命中注定的一段人生经历。

意图重复美妙际遇的固执欲望是一种贪婪和过失。因为,就像我常说的,生命的律动不容干扰。

我也没能成为她说的“你想成为的男子汉”。这多少有些遗憾。但在姨妈家的阁楼上,的的确确,天堂和地狱与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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