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 晴
2003年11月9日,河北省唐山市人民法院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对原河北省国税局局长李真受贿、贪污一案作出死刑宣判。临刑前,新华社记者在某看守所,对其进行了最后一次采访。11月13日,李真被核准以注射方式执行死刑。李真在生命尽头的忏悔值得人们深思。
第一次收礼是在做秘书时,背着我的上司收了一条中华烟和刮胡刀。
收了第一笔钱后觉得不妥想退掉,可那个厂长几乎是掉着泪说"你瞧不起我"。
问:你很年轻,有过重要工作岗位的阅历,但最终却走向了毁灭,问题的根子在哪里?
答:我对党的理想、信念产生了动摇。
问:你当初涉政时的理想是什么?
答:做个好秘书。
问:你给自己未来设计的蓝图不是要做一任封疆大吏或政府阁员吗?
答:是的。但这个想法是在从秘书到出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之后产生的。
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答:错认为有了大权就有了一切,走到哪里都是鲜花、美酒、笑脸和恭维,当然错误的是认为有了权力也就有了地位和金钱。
问:在你整个信念动摇过程中起决定性的作用是什么?
答:对我的信念产生致命动摇的除去看到个别高级干部逐渐走向堕落外,还有他们的子女。我看到个别高干子女吃、抽、穿、用极为豪奢,时间一长,就知道了其中的秘密。我也握有一定的权力,需要一定的交往,他们能弄到钱,我就不能?于是"弄钱"的欲望一产生,信念也就从根本上产生了动摇。
问:你第一次收的礼品是什么?
答:是在做秘书时,有一个市级干部到省里汇报工作,背着我的上司收了一条中华烟和刮胡刀。
问:从此就一"收"不止?
答:受人情、友情的影响,有时不想收也得收。一位很有名气的国有企业厂长曾送给我5000 元,这是他人第一次给我送钱,我虽再三推辞,也没挡住。事后觉得不妥想把钱退掉,可那个厂长非常生气,几乎是掉着泪说"你瞧不起我",并由此对我产生了某些看法。
问:没想到党纪和法律?
答:那时感觉党纪和法律离我太远。我做秘书时,虽说有人管,但没人能监督。我出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后,由于这是个垂直系统,总部在北京,离我太远,要管我很难,而地方包括本单位就没人能管我,有时只好拿批评与自我批评,算做是对自己的监督。
胡长清、成克杰一出事,我倒真有点害怕。
风闻上面要查我时,想把一箱子钱转移到香港。箱子里的钱不满,就让承包某工程的老板送来50万,否则要把工程承包给别人。
问:胡长清、成克杰被执行死刑也没有触动你?
答:胡长清、成克杰一出事,我倒真有点害怕。再加上风闻上边要查我,确实是焦虑不安,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动不动就跟家人、手下人发火。我与有关人员订立好攻守同盟后还这样想,自己做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再说许多"关系"已铺好,还有什么过不了的"火焰山"?
问:你的精神支柱彻底坍塌后,到最后成了什么样?
答:我进来之前,也就是风闻上面要查我时,就想把一个箱子里的钱转移到香港,但一看箱子里的钱不满,我就通过朋友通知一个想承包某工程的老板说:"让他先送来50万元人民币,等工程合同签完后,再从里面扣,否则我就要把工程承包给别人。"那个老板把钱送来后,装满了这个箱子,我就把多余的钱放在了另一个箱子里。
问:要是不进来,会不会还要把那个箱子的钱弄满?
答:"也许会的,人的欲望就是这样无度。但也应了那句俗话'上帝让你灭亡,就先让你疯狂'。"
问:你现在为什么把信念看得这么重?
答:人一旦丧失信念,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不是掉进深谷,自取灭亡,就是被猎人开枪打死。这也是我想奉劝在位的官员们的话。
问:如何纯洁操守、坚守信念?
答:一个人有权之后,最怕的就是失去监督,自觉接受监督就能时时矫正自己的脚步,也就保证了自己党性的纯洁。过去因为没人对我监督,说穿了就是没人敢对我监督。我仅在河北国税系统就插手了9个建筑工程,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问:其中的关键要把好什么关?
答:权力关。我过去认为,权力就是金钱,也曾说过,拿1000 万元钱,我也不换这个位置,因为这个位置,曾给我带来过滚滚不断的财源。不要说从工程里拿回扣,单就灰色收入一项,也不是一个小数字。逢年过节,上门看我的排着队,儿子仅压岁钱就能收许多。
看到儿子泪流满面跪着求我:"爸爸,你带我回家吧"。我多想抱儿子一把,可铐子铐着我的手一点动弹不了,只能望着儿子哭。梦醒后,正是午夜,我再也不能入睡了,就起来,含着泪给儿子写起了信。
问:谈到了儿子,你想他吗?
答:(一提儿子,李真的眼圈立时变红,随后就哭着说了起来)我想他,怎么不想他?我一想他,就想哭。哭,我不知哭过多少次,更不知有多少次是在梦中哭醒。
问:为什么这么想儿子?
答:我的儿子聪明可爱,对我依恋感很强,我就是出差两天都不放心,都要给他打电话。可现在进来这里(指看守所)将近两年了,连一面都没看到过。在梦中,我不只是一次梦见过他。
问:记忆最深的是哪一个梦?
答:(此刻,李真泣不成声,良久才说)你知道,我的事太大,也牵连了自己的家人,可家人是无辜的,承受着许多非议和误解。有一次,我梦见我的家人把对我的痛恨转嫁给我的儿子了,他们打他,不让他吃饭,在一片迷迷蒙蒙的雾中,我看到儿子泪流满面跪着求我"爸爸,我不在别人家了,你带我回咱家去吧"。我多想抱儿子一把,可铐子铐着我的手一点动弹不了,只能望着儿子哭。我硬是这样哭醒了,醒后,正是午夜,我再也不能入睡了,就起来,含着泪给儿子写起了信,大意是"亲爱的儿子,爸爸也想你,但是却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疼你了,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学会忍受,做个好孩子,爸爸再也不能出去了……祝你将来走好"(说到这里,李真因哭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问:偶尔还回忆过去在位时享受的那些荣耀吗?
答:刚进来时想过,现在没有那种心境了。过去,我因特殊地位,到下面去检查工作,都是地市级领导要到他们的地界接我,然后住高级套房,可以说是到哪儿都是鲜花、美酒。可现在,我和被关押的地痞流氓等其他人犯没区别,要把监规背得烂熟,要喝难以下咽的菜汤,要睡十多个犯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回忆往昔只能增加痛苦。
问:现在什么对你还有诱惑?
答:(一字一顿地)生命和自由。
问:假如让你出去,你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李真面部没有表情、嘴唇也没翕动,却茫然地抬起了头。"假如,假如,会有假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