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史坦因夫人

2004-04-29 00:44钟肇政
台港文学选刊 2004年2期
关键词:夫人公园

钟肇政

该如何来描述这幢"公园之家"呢?

"公园之家"---人们会从这样的名称,但轻易地就想像出一幢位于一所公园里,某一个角落的一处林边的小房子。

这样的地点,大概是很容易让人们想像到的。当然啦,还有那种满眼浓绿欲滴的林子,外加遍地的绿茵,以及蜿蜒的泛着灰白色的道路。

至于房子本身,多半也不可能是如何豪华,甚至还可能是简陋的小小楼房---不不,也可能是平房吧。说不定也有人会想到"森林小屋"乃至"猎人小屋"之类吧。

这真是不中亦不远矣。然而,有些事实却委实超出人们的想像之外。首先,那林子广袤达好几百公顷,只能说是深不见底的大森林,而且自古就有个名字曰:"伊隆公园",位在伊隆河畔。请别说此河名不见经传,它虽然是萨勒河的一个小支流,却也汇合几支小河流入易北河,末了是奔腾入北海!

而我这所可爱的"公园之家",一点也不假,乃是这个大森林或者说大公园里唯一的房子。

---或许,我还是更精确更具体地说明一下吧。它,木造,占地大约三十几坪四十坪不到,略呈长方形。二楼的上面还有勉可容身的阁楼。对啦,我想起了一个更恰当的名称:"山庄"。不错,它正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山庄"。

请莫以为它因陋就简,躲在这大森林里的一角显得这么不起眼,但是只要你从屋前,或许你更应该在二楼,从窗口往外眺望。不瞒你,你可以看到那清澈见底的伊隆河缓缓地从眼前流过去,河对岸有一块地势微微隆起的地方,那里正有着咱们城主的城堡以及市街。说不定你已经体会到这所小小山庄的不凡气势了,在那儿,人们可以一眼看到全国---整个威玛大公国尽收眼底!

现在,你一定明白过来了。这幢不起眼的山庄,确乎是占有了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而我那可敬的主公卡尔·奥古斯都公爵,那么慷慨地把它送给我,于是我便拥有了这么一幢妙不可言的山庄了!

走笔至此,也许我该说明何以会有此殊荣。我,约翰·沃尔夫刚·凡·歌德---哎哎,我这个名号也是近日由主公向维也纳的神圣罗马皇帝申请,使一介平民的我获准列为帝国贵族的一员,才有的称号。这么$唆了一大堆,恐怕你还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好,我有另一个足可证明身分的"事实",那就是两年前的一七七四年秋天(我二十五岁),我出版了一本小书,书名叫《少年维特的烦恼》,据说整个欧洲都轰动了,到了人手一册的地步。

如果你不喜欢这本小书,听到这个书名就怒火中烧,叱我为败坏世风的登徒子作家,那我会敬谨领受你的叱责的。因为我也确实知道,我的书造成了许多不应该有的悲剧……主啊,请原谅我,赦免我……

哎哎,我委实应该从头说起的,虽然说来话长,但那又有何妨呢?

主公卡尔·奥古斯都公爵终于满了十八岁,可以亲掌国政了,于是他第一件事竟然是礼聘我到他的威玛的宫廷,成为他的顾问。那也是我刚出版《少年维特的烦恼》的第二年。老实说,我不懂何以会这样,在我抵达威玛时,几乎是立即地引发了一场在我来说是莫名其妙的骚动。

这时,我已被目为狂飙运动的诗人,事实则是那是人家胡乱加在我头上的封号,也许说是诨号更妥当也未可知。整个宫廷都因为我的到来而沸腾起来。但是,那毋宁是十八岁的君王卡尔·奥古斯都所引起的。自由、自然、力量等语词成为人们之间的口号,人人形之于口,人人高喊,也为之高谈阔论,好像永远不疲不倦,而带头的,正是这位年轻的一国之主。

如果说,我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那恐怕也过于矫情了吧。而在短时间内,我确乎也得意洋洋,为自己能够与主公一块置身于那个席卷整个欧洲的狂飙之中,也为自己的地位而自命不凡。

请看看这段时间,我的辉煌阅历:

一七七六年(二十七岁),被任命为威玛枢密院参事官,领年俸一千二百元。这笔年俸固然够我维持一家生计,其实家里为我汇来的生活费,比这数目大许多呢!

过不了几年,又被任命为内阁阁员之一,换一种说法,我成了只有四名的阁员中的一名,参与这个国家的国政。另外,一如前述,以一介平民而列名贵族。

至此,我不得不痛感自己责任之重大,而这个小小国家,以及她的国君卡尔·奥古斯都大公,也深深使我爱上了。我必须自我抑制,空谈的时代已然过去,我毅然介入这个国家的一切政务。为了改善国家财政,我还一脚踩进往日一无所未知的矿山事务。这些事务诚然是烦人的,但我不但不敢丝毫放松、懈怠,还为了更熟悉这方面的一切,而几乎是被逼地,也自己逼使自己深入地去研究地质学及矿物学。这是我当一名政务官之外,同时也是一名诗人、画家、学者之外的必修之课。

我为交通问题也投入了不少精力,耶纳大学的经营,各级学校的教育也必须整顿、改善。我以一种惊人的果断减少了一半常备军力,将结余的军费投入产业的振兴。外交、财政等国家政务,我也不得不负起责任。我日以继夜地努力,我必须扮演最有效率的行政官员,同时又不失为一名负起责任的政治家。另外还有附带的一桩小事,为了维持一国宫廷的外貌,我还营建了威玛市区内最大最庄严的领主城馆。

也就是这个时期,在宫中的一次餐会上,我认识了史坦因夫人---我只能说,这是一次,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真正的邂逅吧。

她的全名叫夏绿第·芳·史坦因夫人,是卡尔公爵的母后的好友,她的丈夫芳·史坦因则是卡尔的侧近之一。她比我年长七岁,与我相识时不用说早已结婚了,而且在九年间的婚姻生活当中生下了七个子女,其中只有三个儿子存活,其余都早亡。她本身也是因此未老先衰,经常都病恹恹的,而这样的病态,也正是使我由不忍而生爱的原因之一。

我说此生唯一的一次真正的邂逅,那是一点也不假的,也是不能假的,因为那是一辈子只能有一次的,说不定有的人连一次都没有呢!

那就是我与史坦因夫人的邂逅。

她也正是我第一位碰到的,能谈文学哲学,能谈国家社会,而且永远也谈不完的第一个朋友。在往后认识并结交的朋友之中,能如此交谈的,起码有好几位,史坦因夫人正是其中最早的一位。

其实,史坦因夫人对比她年轻七岁的诗人,也并不是百分之百赞同的。譬如:我首先欣赏的是我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这本拙作如何敲动了她的心弦,这里实在无法细述,或者我只能说,她正和本书的其他许多读者一样,为它爱不忍释,一次又一次地看,一次又一次地流泪,一次又一次的欣喜。然而,此书对于世道人心的不良影响,她还是抱持一分忧虑。她有激情,也有富于智慧的人的理性,这是非常难得的。

而她尤其不能苟同在我身上的,也许是非贵族的激越个性,特别是我这种激越,对主公卡尔大公产生太强烈的影响,却是她所最放心不下的。

然而,我对她真个是"一见钟情",刚认识就被她的渊博学识及谈吐的优雅吸引住,而我也确实地感觉到,她在认识我以前就"认识"维特的作者,也同样地感到莫可名状的吸引。

或许,这样的心灵的互引,只能用一种可能是荒诞的解释,即:我与她前世一定是姐弟,要不然便是夫妻吧?!否则这种自自然然的,而且很像是历经若干岁月的亲密感,实在无由解释。

几乎在我成了"公园之家"的主人之后,她也成了我家的常客。我既然住在这"公园之家",自然在这里作息起居,每天到宫廷去上班。有时,她会看准时间来搭我的便车---如此,她回家时我便得差遣我的车送她回去。有时,她会乘自己的马车,出其不意地在我的"公园之家"出现---照她的说法,她是为了要使我惊喜才这么做的。一点也没错,这样突然现身的来访 ,最最使我高兴了。

你能想像,在那大森林的一角,我可以和心爱的人聚首,人生还有比这更可喜可爱可雀跃的事吗?

"公园之家"的后庭,很奇异地有一所微微凹陷的地方。很难想像盖这所山庄的人,为了什么缘故安排了这么一个怪怪的地方。刚住进来时,我觉得这样的安排简直是莫名其妙。看来它一无是处,也一无用处。然而,这恰巧证明了我的不懂事,因为当史坦因夫人开始在我的"公园之家"出入以后,它成了我与她交谈的最恰当最适合的地点。甚至有一个寒冷的日子,分明快要下雪了,她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到后庭看看。我当然要阻止她,但她话都还没说完呢,人已经跑出去了!

我只好连忙抓了一件大斗篷跟上,把她团团地裹住,然后连人带斗篷把她抱进来。以她的身子,这样的玩笑是开不得的,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这种情形不记得已有多少次了。对啦,如果我的记忆没错,那么这是第五次。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因为这简直像个小女孩在恶作剧。不!我忽有所感,难道她在想着去年秋天的第一次?

那是我与她之间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这虽然只是我的想法,但我相信她也有同样想法。

正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并没有下雪,但很像会下的样子,而且还是这一年的初雪呢!她突然兴奋起来,打开后门就赤着脚下去了。我想阻止她,但已来不及,我看到她已经站在那个我们渐渐习惯,也渐渐喜欢在那里欢谈的微微低洼的地点。

看到她那纤细白皙的双脚,我忽地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传上来,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不必推想,也来不及推想,我知道她这一刻在脚底下感到并且迅速传遍全身的森寒之意,那么自然地传布到我的身上来了!

"……"我不自觉地惊叫一声。

我不知叫了什么,也许是她的名字"夏绿第"吧。但这一瞬间我的脑子完全是空白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她那样,刚刚突然传过来的冷寒之意,连我都几乎受不了,何况是她呢?!

我信手抓起了挂在墙上的那件斗篷,一个箭步就跑下去,不由分说地裹住了她就往屋里退回来。

在我怀里,在层层裹住她的斗篷里,她挣扎着,但我几乎是从她头上朦住她的,而且我又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她自然无能为力,只有听凭我摆布。我在屋里把她轻轻地放下,她这才挣脱了束缚。首先,她露出了半边脸。下一个瞬间整个脸都露出来了,整个头、肩、胸也露出来了,接着斗篷倏地一声掉落。

不知怎地,她首先露出的半边脸,那么异乎寻常地给了我强烈的感受。

我说不上那是什么感受,我唯一明白的是我从未经验过这一刹那间的异样感---她的整个脸、整个身子,都是我所看惯的、熟悉的。但是,那突如其来地显露出的半边脸:一只眼睛、一弯眉毛,半个不到的,也许只是一小片的额角,几绺发丝,加上两个半片樱唇,并且这一切还是只一瞬间工夫就被我熟悉的她那整个脸取代,而几乎是倏然消失的那半边脸,---那里不再有病苦,不再有老态,更不见衰弱,而且只有奇异的光采,奇异的艳光与魅力,那么莫可名状地把我的整个灵魂攫住了。

"……"

我又叫了一声,也是不自觉地叫出来的,也不知自己叫了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我这么叫出来的嗓声竟然是干巴巴的、喑哑的、沙沙的。

也是不自觉地,我竟然向前踏了个大步,双臂猛地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她。

"不行,约翰……不……"

她好像察觉到什么,用力地以双手撑开我。可是她显然迟了半步。我已经紧紧环抱住她的双臂,那么不听指使不由自主地、也不由分说地,只顾愈发用力地箍住她。

"不行啊……"

她的话加上了一些力道,但好像察觉到已是无可挽回似的,只那么挣扎两下三下就失去了力气。这一来,整个身子等于交到我手上了。

"夏绿第……"我更沙哑更干涩了,不过我知道这时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哎哎,这时的我,哪里知道语言是怎样的呢?!我根本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那样地以双臂环抱的样子,把她抱进我的小屋里……

我送走了在我来说并不是陌生的、其实却极端陌生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也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是久还是短暂,或许只是片刻,或许亦可能是永恒的。

或许,最直接最简单的说法是:我失去了我自己。

然而,我终究还是恢复了自己。

我明白了我做了什么,而那是我不应该做的!我竟是罪大恶极的。我几乎与一只野兽无异!

并且,这还是对我最尊敬的女士做了。还有比这更不可原谅的吗?

我感到全身奇异地虚脱着。我懊悔,我痛恨,痛恨我自己。一个诗人,《少年维特的烦恼》的作者,维特的不敢率性而为的恋爱乃至以死殉爱的纯情;还有:就像响彻阿尔卑斯的湛蓝的天空般的爱的告白,在知悉可能陷入不伦之爱之际,毅然抽身而退,这样的纯爱,岂不也都成了谎言?

真的,我竟成了不是我的我!

想到此,我忍不住潸然落泪。

"约翰……约翰……"

是夏绿第,我的史坦因夫人,她踱过来,从我的身旁伸出双手,轻轻地环抱住我……

噢噢……史坦因夫人,我的夏绿第哟……

我哭得更大声了。并且把整个脸埋进她那瘦弱的胸口。她的双手环抱我的头,听任我像小孩般地号泣。

"好啦好啦,怎么哭得像个小孩?"

"我……我……我对不起你……我实在……"

"你没有,约翰,你没有对不起谁。"

"有的,我对不起你……"

"放心,我不会在意,何况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还是伤心地哭着。

过了两天,已是近傍晚时分,史坦因夫人又一次光临我的"公园小屋"。

听到她的马车声渐近,我就开始泫然欲泣了。我不得不强自按捺着。特别是当我忆起那天我做了不该做的事,简直就是犯了滔天大罪的时候,我有无地自容或者说羞于见人的感觉。然而,我也不会忘记,我的史坦因夫人是原谅我的。她还那么温情地抱着我,好像在她的意识里头,那真的可以不当一回事。

而我这许多许多的思虑,原来全是多余的。

"约翰……约翰……我来啦!"

几乎是一下车她就喊了,而且她的嗓声分明是开朗着,就像这一刻伊隆森林上头的澄碧天空,只能说是一尘不染的!

她一进门,两人就互拥在一块了。

"哎哎,看看你,约翰,怎么还在伤心呢?"

她的洞察力是我所熟悉的,可是我没想到竟然到了仅仅一瞥就能看透我的心思的地步。我几乎害怕了。

"我有吗?我……"

"还说没有……来,我们还是出去后庭坐坐吧。"

我们那么自然地并肩走向后门,也那么自然地紧紧互相挨着,又那么自然地让我用一手环抱住她的肩膀。她那也是我所熟悉的香味扑上我的整个脸,也扑上我的鼻腔,几乎使我呛住。我在懊悔的余味还没有褪尽时,那么不听指使地,一种不应该有的欲情竟兀自在体内涌起,她那蛊惑我的半边脸,也忽地在我眼角闪过。

不行!我无言地斥责自己。我原来不是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我正想在体内更用力,以便把邪念抑制乃至驱退时,她陡地侧仰起头,深深地看入我的眼瞳里。但是,也仅仅是那么一瞥,她好像已透视了我的内心。

真的,在她眼里,我是个无所遁逃的顽童,是个无法控制自己的弱者,是个徒具外表的懦者---我的种种想法正开始在脑子里翻滚,她已转身了,正在我诧异时,她已往屋里走回去,我只好跟着---事实上是她的手腕勾住我的手腕,牵引一般地走回屋子里。

我仍不懂她要干吗?她也不说一句话,两人就那样进了房间。接着,她脱去我的衣服……

难道……我半信半疑,并且也在内心里对自己的猜测做出强烈的否定。不是的……那怎么可能……

不过我仍只有听任她摆布。

"夏绿第……"我的嘴巴干得几乎发不出嗓声。

"……"她无言地做着噤声的手势,却迅速地让自己也成为裸身一个,并要我在床上躺下。

天哪……我几乎叫喊出来。

事实已经很明显,我突然觉得血潮往上冲,心跳加速。这是我所熟悉的,每次做爱时都是如此。然而,我奇异地发现到,过去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只能听任本能行事,让激情一下又一下地冲撞我的头脑,也冲撞我的全身,直到我一次又一次地炸裂,一次又一次地爆发,末了是那冲撞戛然而止。但是这一次,没有那种冲撞,连血潮也往上冲了几次就平静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特的陶醉感---是过去我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感觉到的陶醉感。

噢……是她,我的史坦因夫人,她在抚摸我?抚摸我的全身。那陶醉感是从她的手掌、手指传达给我的。她不让我动,不,是我自己,我根本是不敢动,也无法动,我几乎半窒息着,只能轻轻呼吸,小心翼翼地呼吸,我甚至也失去自己,只是陶醉着、陶醉着……

接着,她跨上我的身子。在我不知不觉的当中,她已经把我容纳进去了。在那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恍如置身杜林根森林最深处的宁谧感当中,我落入更深更深的陶醉里头。

又接着,我感觉到我在她里头膨胀着,膨胀着,然后我爆发了,炸裂了;炸裂了,爆发了,继而是一切归于平静。啊,一切这么自然,仿佛刚刚是太古时代的远祖在进行、完成一次最纯粹的爱的行为。

"啊……夏绿第……"我的嘴巴不再干涩,但嗓声仍只是细细地。

她仿佛要阻止我开口似地,也要宣告什么结束似地,弯下腰身吻我。深深地吻我……

我明白了,我终于完成了一件事。那是我过去所不知的大事,就靠我的史坦因夫人的引导完成的,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满意---不,那不是满意,可能是某种终极的感觉吧,可是我无法说出来。我只知道它的伴随着一种感激而来。是的,我要感谢……是感谢主耶稣基督啊……

当我的双眼忽感刺痛时,她的吻移到我的左眼,然后右眼,把我刚刚渗出的泪水吸过去了。我又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她不吸还好,经她一吸,我的泪水竟滂沱溢出来了。不用说,她半滴不剩地统统吸掉了……

一七八二年,主公卡尔·奥古斯都公爵顾念我的辛劳,及对国家的不凡贡献,同时为了免去我每日上下班的小小劳苦,将位于市区内面对弗劳恩布朗广场的一所巨宅恩赐给我,让我安顿下来,以便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为主公与国家服务。

那是一幢长方形巴洛克样式的建筑,虽然还不算豪华壮观,但它实在够大,楼下及二楼的房间各达十七间之多,三楼算是屋顶间吧,也一样有那么多。我所迫切需要的大型各种矿物标本间,将来一直会增加的,一时还不知要多大的空间来安置它们。其他如解剖学的标本,光学及色彩学的研究用具……我本身也需要一所特别大的书斋、工作室、研究室,我尤其需要一张研究用的巨型桌子,以及安放它的大房间……哎哎,数说起来会没完没了。总之一句话,这幢房子真够我、任凭我的需要而派上用场了。

我于是搬离了那所伊隆公园里的"公园之家"。在那里,我住了六年多,与我所敬爱的史坦因夫人相识相知以及频频相处相爱,大约也是那么久吧。这六年多岁月,拜史坦因夫人循循善诱之赐,我自觉成了一个可以自豪的真正的男性,而我的《旅人的夜之歌》等诸多早期诗篇及戏曲,也是在那里完成的。

搬到新居之后,我与她的住家更近了。从我的这所大宅子旁边的一个小巷子走过去,不消三几分钟即可来到她那粉红色的,也是各层都有十几个房间的三楼住屋。不用说,那是她丈夫芳·史坦因先生的房子,可是这位替宫廷管理马匹的中年汉子,只懂得工作,对妻子根本不屑一顾,因而她过来看我,或我过去会她,都极为方便。

不错,她是罗敷有夫,但几年来他们夫妇之间有名无实,并且婚姻生活只给她带来痛苦,故而我确信我是有必要给她最大安慰的。这不仅仅是指肉体上或生理上的需求而言,思想上、艺术活动上,尤其心灵上,做为她的挚友,我认为是责无旁贷的。不,不,是她在给我指引,给我启发,说是没有她就没有我以及我的那些作品,也丝毫不算夸大呢!

那几年间,我题赠给她的诗篇也是甚为可观的,甚至也辑有《史坦因夫人》诗作群。我就录下一、二首吧:

旅人的傍晚之歌

停住呼吸拟好火枪

猛然地在山野间前进

浮现在眼前的那身影

是那位令我思念的你

是否在野地山谷彷徨

就只你一个人静静地

啊,就只有片刻也好

你会想起我的面容吗

忿懑使我不知何所去

如此剧烈地奔来腾去

知否,其原因---

乃因与你别离分手

然而只要一心想你

恍若举首仰望明月

不知何故地竟有

宁静和平降临而来

给史坦因夫人

把清纯宁静的自然如此摩写

内心却充满着长久以来的苦

因为四时都为伊人而活着

却不被允许为伊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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