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信

2004-04-29 00:44范学望
金山 2004年2期
关键词:周明贫农光棍

范学望

1962年的时候周明老师的哥哥周海从上海给他来了一封信。

周明当时在县中教书,见了信很是兴奋。哥哥从来不与他通信,倒不是弟兄关系不好而是特好,只因哥哥不识字,写信读信都得求人,这就干脆不写了。每当想到这些周明就感到内疚,对不起哥哥。周明家里很穷,地地道道的三代贫农,父母死得早,就留下他弟兄。为了弟弟能读书,哥哥很小就去了上海谋生,进了一家工厂。弟弟就寄养在舅舅家里。硬是哥哥的血汗钱把弟弟供到大专毕业,成了吃国家饭的人民教师。周明真是对哥哥感恩戴德。

从不来信的哥哥寄来一信,必有大事。周明回到宿舍展开信一看,真的不出所料。该怎么给他回信呢?说谎话吗?对不起哥哥,将来必被哥嫂臭骂,甚至兄弟反目,这是他不愿意做的;说实话吗?万一出了问题我就吃不了兜着走,自己要倒楣。他想了又想还是说实话。哥哥过去能为他牺牲一切,那如今更不会出卖他,况且我都是为他着想,为他们一家好。

原来哥哥一家要接受单位的“调整”,“充实”到基层回农村老家重新做农民,哪里来还到哪里去。单位里向工人们宣传农村耕田有拖拉机,插秧有栽秧机,收割有收割机,生活比城里好。他哥哥将信将疑,对接受不接受“调整”在徘徊中,为此特写一封信向弟弟了解家乡的情况。周明拿起笔将家乡的实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哥哥,说前年生产队里饿死了十口人,逃荒去安徽的姑娘就在当地嫁了人不愿回来了,现在庄上有不少孩子冬天还穿不上棉裤……他详详细细写了信,唯恐寄丢,用挂号寄了出去,在信的末尾特别关照哥哥只能自己知道,不可外传,还嘱咐哥哥千万千万不要回来。周明松了一口气,觉得还了哥哥一次人情债。

一个月过去了,学校党支部和校长一起找周明谈话,问他最近做了些什么,要他老老实实交代。周明傻了眼,莫名其妙,回答不出所以。周明被停了职,接受全体教职工的严厉批判。在批判会上他这才知道写给哥哥的信不知为什么已落在学校领导的手里,额头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往下滴。他已不可宽恕地犯下了滔天大罪。

老师们批判的火力是猛烈的。

他眼里的一切都是黑的。他戴着有色眼镜看当今,他的祸心已暴露无疑。他写给他哥哥的信绝非偶然,是他蓄谋已久的必然,我们必须予以正视,不可掉以轻心……一个个义愤填膺,一个个怒发冲冠,一个个仇深似海。

周明站不稳了,要不是旁边有两个人看守着他早已倒了下去。他不明白这些同志记忆力如此之好。只是早时说的一些玩笑话,有很多他都不记得了,他们都记得一清二楚,再说,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他更不明白写给哥哥的信怎么落到领导手里。他恨自己太呆太傻,太信任别人,未记住古训: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唉!真是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最后的处理结果出来了,亏得他是三代贫农才没被开除,只是“发配”回家乡单班小学教书,参加生产队劳动,接受监督,以观后效。

他回家以后变得木讷了,什么人跟他说话他都回说好好。他再不敢跟任何人说什么了。

多年不见的哥哥听说弟弟为他出事了,特地从上海回来看他,他只跟哥哥说好好。哥哥告诉他,我不识字找别人看,结果一下子传遍了全厂,弄得一片议论,后来厂领导就把那信收回去了。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周明对这些话听也不听,只是说好好。

一天生产队里—个贫农光棍对周老师说你老婆不要你了。他回答好好。光棍又说我去跟你老婆睡觉。他也回答好好。

从此周明成了人人皆知的“好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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