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风流的谢安

邱少平

谢安(320年－385年)，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出身于名门世家，自幼在德行、风度、学问等方面都有良好的修养。谢安早年并无仕宦意，朝廷公府屡次召辟他出来做官，他都以身体不好为由而推辞。他寓居在会稽的东山一带，经常与王羲之、支遁、许询等人一起游山玩水，咏诗饮酒，过着非常惬意的优悠生活。直至不惑之年，其兄谢尚、谢奕先后去世，弟谢万北征失败，被削为平民。为避免门户中衰，谢安才决定出山做官。

谢安出山，初为桓温司马。他使桓温称帝好梦成空，且在桓温死后身居宰辅，其宰相风流发挥得淋漓尽致。咸安元年(371年)，桓温废海西公，改立司马昱，为简文帝。第二年，简文帝去世，太子司马曜继位，为孝武带。桓温原以为简文帝临终会禅位给自己，至少会让他居摄政事，协助太子从政。简文帝原来有这种打算，但由于有人反对才作罢。桓温怀疑是谢安、王坦之从中作梗，遂对他俩怀恨在心。当时，桓温驻兵于新亭，传谢、王二人前去相见，欲趁机杀之。王坦之十分害怕，问谢安怎么办。谢安神色不变地说：“晋室存亡决定于我们这一次的行事”，便与王坦之去薪亭见桓温。相见时，主坦之吓得汗流浃背，手足无措，惊慌之中连朝见用的手版也颠倒了。谢安却镇定自若，并且还讽诵嵇康《赠秀才入军》诗句：浩浩洪流。桓温惮其旷远，乃令解除甲兵。玉坦之原来与谢安齐名，至此，人们莫不称赞谢安胜于王坦之。软弱无能的孝武帝在谢安等人的辅佐下，使桓温始终不能取而代之。植温大权在握，野心勃勃，重病中的他曾一再催促朝廷授给他“九锡”殊礼，并命袁宏起草了《求九锡文》。所谓“九锡”，原是朝廷赐给元老重臣的九件物品，后来成为枧臣篡逆的前奏。袁宏拿礼文给谢安过目，谢安故意缓行其事。每次礼文草稿呈上，谢安都要求修改，一拖就是九个月，直至桓温病故，加九锡之事便不了了之。

桓温死后，桓氏势力仍十分强盛。其弟桓冲、桓豁，侄儿桓石秀操纵着扬、荆、江等军事重镇。谢安为了避免朝政大权落人桓氏之手，让自已堂姐的女儿即崇德褚太后出来临朝听政。不久，谢安升为尚书仆射，领吏部，加后将军，与尚书今王彪之共掌朝政。宁康二年，中书今王坦之出任徐、兖二州刺史，谢安又兼统中书省，成为实际决策者。他鉴于境外前秦、前燕等少数民族不断骚扰边境，国内宗室司马道子窃弄权柄，大族如王、桓恃强抗衡的局面，对外采取和靖政策，尽量减少武力冲突；对内施行德政，同时维持各大族之间及大族与王室之间的势力平衡。由于他为政宽恕，事从简易，收封了很好的效果。人们都称赞他政如王导而文雅则胜过王导。所谓“文雅”，其实就是风流。

谢安为政风流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他在淝水之战中的表现。383年，前秦苻坚率百万雄师挥戈南下，挥鞭断流，欲吞灭东晋，统一天下。东晋军队仅及前秦十分之一。消息传来，京师震恐。面对虎狼之师，谢安神态安闲，举止自若。前线指挥官谢玄询问谢安对策，谢安平静无惧色，答曰：我已安排好了。说完沉默不语，谢玄不敢再问。为安定人心，谢安率亲朋好友会聚，看自己与谢玄对弈，赌注是一处别墅。当时的别墅实际上是带有房屋田园的大田庄。本来谢安的棋艺不如谢玄，但这次敌兵压境，谢玄心慌意乱，最后竟意外地输了。谢安表面上看来若无其事，但暗中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结果，淝水一战，势力弱小的东晋大获全胜，致使苻坚北逃时一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捷报传来时，谢安正与客人下棋。他看完捷报，放置一旁，了无喜色，对弈如故。客人惦记前线战事，不知底细，心急如焚，实在沉不住气了，忙问战况如何，谢安这才淡然说道：“小儿辈遂已破贼。”(以上所引均见《晋书·谢安传》)说完，回到室内。因为这个胜利的消息有关东晋的存亡，实在太令人兴奋了，故谢安还是没有按捺住内心的无比喜悦和激动，过门槛时，不觉将屐齿折断了都未发觉。至此，世人方知谢安雅量之高，“谢安弈棋”也成为千古佳话。

谢安不仅是东晋杰出的政治家，而且博学多才，风度优雅，为东晋名土之冠。魏晋玄学盛行，对玄理的掌握和谈玄技巧成为评价人物的重要价值标准。谢安善于谈论名理之学，辞论丰富，有时终日不竭。他20岁左右拜访大名士王濛，清谈论对，通宵达旦，大受赞赏。他曾与许洵、支道林等人聚集在王潆家，共解《庄子·渔父》一篇。支道林先解，讲了七百余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人无不称善。待大家各抒已见后，谢安畅谈万余语，才思敏锐高妙，特异超俗。加之意气风发，多用比拟寄托，潇洒自如，风流倜傥，满座莫不心服(《世说新语·文学》)。许、王、支都是东晋有名的谈手，而皆服于谢安，可见谢安玄学知识的渊博和言谈技巧的高超!

作为名士，谢安又擅长品鉴人物，他对于自己这方面的才能颇为自负。褚爽小时候，谢安目之曰：褚生“若不佳者，仆不复相士”。 (《世说新语·识鉴》)及褚爽成年，果然俊迈有风气。又称蓝田侯王述“掇皮皆真”(剥去皮都是直率的)；言谢鲲“若遇七贤，必自把臂人林”；道刘惔“语审细”；说王濛“长史语甚不多，可谓有令音”(以上均见《世说新语·赏誉》)。王羲之的三个儿子一同拜访谢安，徽之、操之多言俗事，献之仅问候寒喧而已。三人走后，坐客问谢安：刚才三人谁最贤?谢安说：“小者最胜”。客问：“何以知之”?安云：“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推此知之。”(《世说新语·品藻》)他常疑刘牢之不可独任，又知王味之不宜专城。果然后来刘牢之以乱终，而王味之也以贪败。“由是识者服其知人” (《晋书·谢安传》)。

在文学方面，谢安也很有修养。他能诗善文，早年在东山，“出则渔弋山水，人则盲咏属文”。曾写简文帝谥议，为朝廷所采纳。桓温阅后，递给在座的其他人看，并说：“此是安石碎金”。庾阐(庾亮同族兄弟)初作《扬都赋》一篇，献与庾亮。庾亮因是自家人，便大肆为其鼓吹以抬高身价，说《扬都赋》可与张衡的《二京赋》和左思的《三都赋》相媲美。从此人们争相抄录，京都为之纸贵。谢安却不这样认为，评曰：“不得尔，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意即：写文章如果处处模仿别人，自然免不了内容贫乏无味，视野狭窄。谢安不仅自己喜好文学，而且还经常召集本族子弟，谈诗论文，引导他们进行文学创作，培养他们的文学兴趣。一次，谢安在众子弟集聚之时，问《毛诗》何句最佳?侄儿谢玄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安却认为“訏谟定命，远猷辰告”(以上均见《世说新语·文学》)二句当为最佳。谢玄所引诗句出自《诗·小雅。采薇》，对仗工整，朴实自然，写远征战士罢战还乡，途中抚今追昔的情感，可谓情景交融，这是从纯艺术角度对其绝妙之处进行评赞的。谢安所引诗句出自《诗·大雅·抑》，意谓贤德之人，处世不为一己谋身，而有天下之虑；筹谋不为一时之计，而为长久之规，谢安从内容方面对此句加以评赞，显示出他持重沉稳的政治家风度。叔侄二人由于角度不同，各有偏爱。又如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谢安正与晚辈共论诗文，突然天空大雪纷飞。谢安欣然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儿谢朗随口而对：“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却说：“来若柳絮周风起。”(《世说新语言语》)意思是说，把飘柔的雪花比作坚硬的盐粒，未免太生硬了，倒不如比作空中那些随风飘舞的春日柳絮。空中飘扬的雪花和迎风而起的柳絮，在本身形态上极为相似，同时也营造出一种优美的意境，给人以无限的遐想。谢安听后哈哈大笑，连声夸赞侄女的才华。”

谢安还酷爱音乐，善于弹琴。《世说新语》里记载他曾和戴逵论琴理，他经常使用的一把琴至少保留到齐代。据《梁书·柳恽传》记载，有一次竟陵王萧子良在后花园宴请文士，拿出一把谢安用过的鸣琴请柳恽演奏一曲。谢安也曾在宴会上跳舞为人助兴。在其弟弟谢万去世后，他曾十年不听音乐。及登台辅，他又大听音乐，连服丧期间也不例外，以致于“衣冠效之，遂以成俗”(《晋书·谢安传》)。谢安又深好声乐，每以歌妓舞女相随。后打算纳妾，就让家中的男性晚辈去动员他那好妒的妻子刘氏不要干涉。他们讽劝刘氏说飞诗经》中说妇人之德很重要。刘氏知道他们是在影射自己。就问：“谁撰此诗”?：答曰：“周公”。刘氏说：“周公是男子，相为尔。若使周姥撰诗，当无此也。”(《艺文类聚》三十五引《妒记》)在刘氏的坚持下，谢安纳妾的愿望朱能实现。

除音乐外，谢安还工书善画。他很欣赏顾恺之的画，称其画“有苍生来所无”(《世说新语·巧艺》)。可见他对绘画有一定的爱好和鉴赏能力。他曾跟王羲之学草书，王羲之称赞他是“解书者”。谢安的隶书、行书都写得很好。南朝羊欣所编《古来能书人名》及王僧虔《论书》等，都把谢安作为东晋书法家。

谢安性情迟缓，素以雅量闻名于世。他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心胸阔大，深藏不露，喜怒哀乐，不改常态。在东山时，他曾与孙绰等人泛海而游。忽然风起浪涌，船上的人都惊慌失措，顿失平时优雅雍容的风度，主张调船返航。唯谢安从容镇定，吟啸自若，“众咸服其雅量”(《晋书，谢安传》)。

谢安被誉为东晋风流领袖，他的一举一动，都左右着当时的社会风气。谢安有一位老乡，在地方上做官回来，捎带五万把蒲葵扇在京城出售。由于谢安使用这种蒲扇，结果京城士庶纷纷模仿，争相购买，使扇价倍增。谢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即洛阳士子读诗书的声调，但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奠能及，就用手掩着鼻子来模仿其浊音；又有河东人裴启撰《语林》不实，被谢安斥为“裴氏学”，于是“众成鄙其事”，“《语林》遂废” (《世说新语·轻诋》及注引《续晋阳秋》)。

总之，谢安不仅有卓越的军政才干，而且风流儒雅，多才多艺，难怪后人以为“江左风流宰相，唯有谢安”(《南齐书·王俭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