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长城(外一篇)

2004-04-29 00:44方健荣
延安文学 2004年5期
关键词:平山长城敦煌

方健荣

当我有幸走向这一片向往已久的长城遗址时,不得不从内心里由衷感叹,我来的实在是太晚了。

我本应该早来,本应该早就认识它的风姿,可我在课本上读到长城的时候没有来,那时根本不知道敦煌也有长城,似乎在当初的向往里长城是十分遥远的一回事。最早的时候是十六岁,我登上了嘉峪关城楼,这是真正的明代长城,被称为天下第一雄关。大学读书时又独自一人跑到北京八达岭长城逛了一回,冒充了一次好汉。平生就登了这两次长城。后来在苦读书的夜晚,知道了中国大地上还有好多绵延着的长城,其中保存最好的汉代长城就在西部的神秘之地敦煌。那时候心砰砰地动过,原来离我们的生命这么近的地方有这么一处神圣屏障,为什么又无缘看上一眼呢?如果说连我看一眼汉长城都觉得艰难,那么更多的人,在更遥远的地方也就只能向往着留下心中永久的遗憾了。

我从有关敦煌的小册子里看到介绍汉长城的文字,也看到夕阳下汉长城远眺着西域的苍茫景象的图片。倒没有受什么感染,很是平静。

多年以后的一个黄昏,我们从玉门关里走出来,钻进旅游车,不一会儿功夫就到汉长城脚下,来自远方的朋友们都吃惊地拥向这一堵高墙,并摆出各种姿态欢呼着拍下了照片。作家冯骥才曾经来过,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受伤的心情撰文呼吁,要人们保护这一段中国最古老的人类文化遗产,不要让大漠孤烟直的诗境破碎。今天,我们来到这里,看到沿着大地隆起来的走向,高处被筑起来的长城,已经被“保护”在铁栅栏里,连西边更高处的那一座千秋烽燧,也是笼中之物。长城的南边是陷进去的深谷,再远处是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的戈壁滩。我们雀跃着围住这一段长城,看个不够,似乎要从这被风雨吹得有些残缺的长城上看出什么来。但事实上很难找到答案,我们不是考古学者,作为一般的游客,看什么都可能这样新鲜,完了也就完了,不会再从别的角度进行更为深入的思考。我终于发现,汉长城与嘉峪关长城相比,显得粗糙而矮小,与八达岭长城的气势又怎么敢比呢?小小的一段城墙而已,都不用一砖一石,完全是用土垒起来的。但就是这么一段长城,在蓝天与白云的衬托下,却也真的能显出一番沧桑古朴的景象,因其横亘在戈壁滩上,又似乎有一种巨大广旷的胸怀。它的气势与风度是看不到的,只能用感觉去领会。因为在玉门关西边,也就自然而然牵制住了西域,具有至关重要的位置呢!

能与中国境内众多长城一比高低的,是汉长城的历史悠久。汉武帝时候便站了起来,这一站就是两千年,哪一段长城又敢有这个耐心与力量呢?它们即使伟大,也只能是长城中的晚辈。汉长城是真正的风景,对拥有莫高窟、玉门关、阳关这样辉煌城堡的敦煌来说,汉长城是真正的艺术的屏障,使敦煌厚重的文化更加有了份量。

我们在黄昏的戈壁滩上走了很久,从长城的头走到尾,又把几处铁栅栏里的积薪也看了个够。有人用手摸一摸长城,有人从一段可以踩在脚下的长城上抽出几枝枯干的芦苇,充满好奇地问这真是汉代的芦苇吗?——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只能笑一笑,我想古人不会造假,在这样的戈壁滩上实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并且考古学家们早就考出了结论,这长城是汉代长城。还用疑问吗?——如果连长城也有假造的,那么我们中华民族的血液里还有什么优秀的东西是真的呢!也许,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对真与假的认识已经无所谓了,这是这个时代的真正悲哀。我又认为这些芦苇在泥巴里埋了两千年还像是刚刚枯黄一样,这是我们聪明祖先值得自豪的。不然的话,我们今天根本看不到这样完好的汉长城,尽管从纪元前至今风吹雨打,似乎长城有了几多的沧桑,但却依然在大戈壁滩上巍然挺立着。

由于没有人看管,这儿的铁栅栏又不太高,有几个上海人跳进去了,他们不是要去登临长城,而是要靠近一些,找到背景和角度照相。他们跳到那个高高的千秋燧旁,笑声不断,显然,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大都市里的孩子来说,这大漠上苍凉的一切都是能激起他们无限激情的。他们从未领略过这远古的呼唤和风吹,他们曾在遥远的地方无限向往过,而一旦走近这长城,就觉得可以放下一切胁迫,贴近着大自然,让自己的心怀也宽广起来。

离长城不远的疏勒河谷一片绿色,并且有一片蔚蓝的湖水,真有一派风吹草地见牛羊的意境。其实,带我们进入汉长城的向导就是一个放羊的小伙子,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头发纷披着,脸晒得通红,他说每天来这里的游客可多了,而对于汉长城,他似乎习以为常,只说他经常来看汉长城或者远来的游客,他在这里放着二三百只羊,还有好多人也放着一群群羊,两三个月回一趟家,这里经常吃不上新鲜菜,有时候心里很急,看不上电视,晚上和同伙聊天,没聊的了就早早睡了。第二天要跟着羊跑半天,很累的。

我们已经从很多角度看过了这一人多高的城墙,虽然也思绪万千,几乎要发出什么怀古之类的感慨,但又觉得文人穷酸的毛病最令人可笑。其实,能从我们小小的脑壳里面产生什么样惊天动地或名传千古的句子呢!我想是不可能的。迈开脚步,唱起歌谣,能够做到的也许就是和古人一样一直往前走,古人走过在大地上便留下了一路豪迈的足迹,而我们走过什么也留不下。

天已经要黑了,那轮老落日把燃烧的光焰留在汉长城的起伏的背景里。这时候看见一只鹰从天边飞过。天空不留痕迹,它已经飞过。我们的车队启程赶往一百里外的敦煌城,一路灯火。在路的拐弯处看到车队的灯光,把戈壁滩照的一片白,但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敦煌梦

1

日本画家平山郁夫,现在已是享有国际声誉的画家。可谁能想到,平山郁夫曾经因为白血病而面临死亡,对着自己40公斤体重的身体他陷入巨大的绝望、困境,几乎使他永远放下手中的画笔,了此残生。可谁又能相信,他会奇迹般地活下来,并且取得巨大的成功?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一生从此就和另一个国家的遥远敦煌联系在一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敦煌给了平山郁夫生命的信念,是敦煌造就了平山郁夫,是敦煌让平山郁夫的艺术放射出了夺目的光芒。

十七年前,当平山郁夫第一次踏上敦煌这块土地时,他的心情之激动非同寻常。他不知自言自语地重复过多少遍,梦魅以求的向往一旦变成现实时,那种抑制不住的兴奋,那种茫然失措的惊喜,会让他超拔而起还是一败涂地呢?而他还是从巨大的喜悦中平静下来,又拿起了手中的画笔,平山郁夫如愿以偿了,他真的来到了敦煌,这不是做梦,这是现实。

平山郁夫如醉如痴了,并且下定决心,以后每年都来敦煌作画。虽然他还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对他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吸引力,但他确实被震撼了,而且十分强烈,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生命和灵魂的交接处,他感受到了敦煌,那种永远的声音和魅力。

平山郁夫一次又一次拿起笔,沙粒悄悄地洒在写生簿上,在无限风光和风铃的响声中,平山郁夫一直地画下去。他坚信,就在鸣沙山的莫高窟中,他会找到他人生的答案。

2

平山郁夫说过,是大海使他走上了丝绸之路。因为他是看着大海长大的,故乡风景的主色是大海,以后即使他在描绘荒凉的沙漠时,想到的也是大海,是海潮到来时的情景。

1945年8月,平山郁夫正在广岛市私立修道中学当学生,有一天学生们被动员去参加义务劳动,他看到天上落下了怪物,正当他大叫着冲进小屋告诉伙伴们时,听到一声巨响,强光和热浪从小屋顶上木板缝中冲了进来,他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瞬间钻进小屋,平山郁夫才得以幸存,这就是震惊世界的第一颗原子弹大爆炸。

平山郁夫活了下来,可令人厌恶的现实,不得不使他逃避,因为他要追求美好的世界。尽管如此,他也留下了后遗症,后来白血病缠身,常常受到死神的威胁。

平山郁夫开始学画,22岁美术学校毕业,但却一次又一次陷入困境。他感到他最终会失败。在他迷茫之际,有了转机。1958年中国敦煌艺术展览会在东京开幕,平山郁夫因为苦闷,只想解脱一下,但没想到敦煌艺术在他戏剧性的一生中产生了巨大作用,他看到了敦煌壁画临摹,看到了栩栩如生的《飞天》,他惊呆了,也被感动了。他发誓一定要去敦煌。他认定只有那里才有他追求的艺术。

那位给他带来好运的,就是常书鸿先生,那些展品,也是常书鸿先生多年来亲手临摹的敦煌壁画和复制品。他们从此成为朋友。

3

平山郁夫因为看到敦煌艺术受到巨大震撼,又因为受玄奘三藏的启示,从此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艺术跋涉。

前边是一望无垠的沙漠,遥远的旅行,什么地方才是天边的绿洲呢?而三藏追求佛教的道路是风沙和白骨,是茫茫无边的大沙漠,是长达十七年的艰苦壮游。平山郁夫有意识地把佛教融进艺术,他以全新感觉和手法,创作出不同以往风格的作品《佛教传来》。如果这画被否定,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勇气创作绘画。事实证明,他的《佛教传来》是他绘画上的一个转机,得到画界高度评价,这也决定了他以后努力的方向,以佛教为主题进行创作。

在《佛教传来》这幅画中,骑着白马的高僧就是玄奘三藏,平山郁夫的绘画思路开始踏上了玄奘三藏走过的丝绸这路。之后,他又绘画了《入涅槃的幻想》、《七步行》等佛教画,而《受胎灵梦》得以获奖后,平山郁夫被公认为专业画家。尽管如此,他还没有机会去敦煌。

一九七九年九月,平山郁夫第一次访问敦煌。这时他已经旅行过十几个国家,但迟迟才来敦煌。他已经确信日本画美学的价值,并认为其美的源头就在中国。而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探索日本文化之源泉,并用绘画表现出来,就成了平山郁夫的意志。他是怀着崇高的使命感,用生命绘画并寻找那些大海源头一滴水的。在艰难跋涉中,玄奘三藏是他永远的明灯和人生之师,想到三藏,他就有了力量,他也要向玄奘三藏那样,用灵魂之声敲响人们的生命之钟,把艺术传入人们的内心。

而他来敦煌这一年,已是《佛教传来》之后的二十年后。这中间他并非不想来到敦煌,而是因为中日关系还未恢复,要想到大陆内地旅行,更是困难重重。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来了!二十年前,曾与常书鸿先生在东京晤面,二十年后,在敦煌再次重逢,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但此时此刻,对于平山郁夫来说最迫不及待的便是立即抱着写生簿,画下一点什么。当他被带进莫高窟,看到敦煌曾作为中国最大的宗教圣地的繁荣昌盛的景象时,他一次又一次地赞叹不已,他像当年的朝圣者一样,面对敦煌瑰宝,百感交集。他认为千年文化齐集莫高窟,这在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的。他认为世界性名作齐集于敦煌,这是毫无疑问的。平山郁夫可以尽情地欣赏这些壁画了,这飞动的线条,栩栩如生的形象,尽管是画在墙壁上的,但却如同纸上绢上一样精美绝伦。平山郁夫浮想联翩,激情早已穿越世纪星空,他仿佛听到了那些无名画师的气息,那些大师们的激情已经传递给了欣赏者。平山郁夫激动地说:我要探求的源流就在这里,我要的是纯真的激情,而这种激情只有在敦煌莫高窟中才能找到。

4

八年之后,平山郁夫再次访问敦煌,他甚至大吃一惊!

平山郁夫看到了确实令他惊鄂的画面,他看到日本法隆寺壁画——1967年他曾临摹过的法隆寺金堂壁画,其风格完全相同。就连画法、配色、结构、色感、造型的式样,也竟与眼前的一模一样。他曾精心地临摹,把那些艺术品铭记在心里,融化在血液中。当同样的壁画又展现在眼前。他能不吃惊吗?

——和法隆寺同样的壁画就在敦煌!

如同玄奘三藏在印度找到佛教经典一样,平山郁夫追求的日本佛教画艺术在敦煌找到了,他的激情的源泉,他要把找到的事、美追溯到先人那里。

平山郁夫和许多日本人有一个共同的认识,他们认为:日本的精神文化的源泉在中国。而向西边走去就可以接触所有这一切的源泉吗?这种入山探宝的愿望,早就深深地置根于内心深层。

平山郁夫终于明白,日本人之所以向往西方,向往大陆上的丝绸之路,以至憧憬敦煌文物,是因为那里是日本人的精神故乡。条条道路通敦煌,他知道他要踏遍丝绸之路,别无选择,而他认为,敦煌也许保存着日本文化的精神精髓。

什么是故乡,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

敦煌与日本,一个曾是丝绸之路上国际性大都会,一个又是当今世界发达的经济大国,这其中,在时间和空间的遥遥相对首尾照应,真有一种文化上的联系吗?

小说家陈舜臣说,日本人之所以憧憬辽阔,粗犷的敦煌,或许与他们久居狭隘封闭的岛国有一定关系吧!

5

日本作家井上靖说,沿着莫高窟的便道散步是愉快的。

平山郁夫说,在莫高窟拿把椅子坐在喜欢的地方写生真是太好了。

敦煌对于日本学者真的是一方心灵的圣土啊!

平山郁夫说:我在敦煌看到的壁画就是日本文化的源泉。就是她促使我进行创造性劳动。

平山郁夫至今到中国访问过二十多次,行程八十万公里,创作了大量以佛教或敦煌为题的画。其中有一半是去敦煌之后画出的,正因为如此,平山要求自己的学生至少要去敦煌一次,亲自去看日本文化的原典,否则不予毕业。由此可见平山郁夫对敦煌的痴迷程度,可以看到平山郁夫与敦煌的缘份之深。

平山郁夫认为敦煌是中国的宝地,那里也许还埋没着不为人知的文化瑰宝,因此提出保护敦煌的措施。座落在东京中央区,以保护敦煌遗迹为宗旨的“文化保护振兴财团”已于1987年4月成立,倡仪募集25亿日元作为当前需要资金。平山郁夫还希望日本在世界上毛遂自荐成为一个文物保护国。

平山表示自己也将以实际行动保护敦煌,即使倾家荡产也干。1998年他向敦煌市捐赠25万元人民币,在莫高窟下修建了一所平山郁夫希望小学。

现年六十九岁的平山郁夫,任东京艺术大学校长,有《飞天》、《班鸠里曼陀罗》、《西域的马》等绘画作品。出版多种画册。为中日文化交流和世界和平作出了贡献。

平山表示,在有生之年将为敦煌艺术不遗余力,尽自己所能,尽心尽力。这是他坚守了一生仍然牢牢追寻的那个灿烂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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