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家长会

谢　蓉

笔者受本刊编辑部的委托，写一篇关于子女教育的报道，了解今日父母在孩子身上承载着多少期望。于是，笔者选了本市一所重点中学采访。对校长说明来意后，校长对我说：“正巧，今天晚上学校要召开初中部学生家长会，你可以学生家长的身份参加，既可以采访，又可以亲身体验一下现代学生家长的感受。”

家长会准时开始。先播放校长的讲话，然后各班班主任向家长介绍学生的学习情况，最后请家长座谈。班主任强调，座谈内容要明确，围绕一个主题：紧抓成绩不放松。如同当年抓阶级斗争一样，现代教育，成绩是个纲，纲举目张。

家长们开始发言——

家长Ａ（小兰的母亲，某单位会计。小兰，班长，本次期中考试总分班级第二名）：现在这个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如果不好好学习，拿个博士学位，将来找工作绝对是个问题。因此我赞成学校的意见，将星期六改成全天上课。小孩子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干，不上学把时间白白浪费掉了。

笔者：现在的中学生每周的学习时间都在６０小时以上，远远超过了成年人的工作时间（成年人每周的工作时间一般不超过４０小时），你不担心会把孩子累坏吗？

家长Ａ：哪一个做家长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啊！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现在不抓紧一些，将来想抓紧都没有机会了。

家长Ｂ（成成的母亲，家庭妇女。成成，体育委员，本次期中考试总分班级第１３名）：你的孩子是班长，学习自觉，成绩又好，你比我要省心多啦！你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学习完全不自觉，我督促得紧一点，他的成绩就可以上去一点，但只要稍对他放松一点，成绩马上掉下来。有时看着他一面打瞌睡一面做作业的样子，真有些不忍心让他做下去了，可不做又不行，我们做家长的也难啊。

家长Ｃ（小勇的母亲，个体经商。小勇，本次期中考试总分班级第２１名）：和我的儿子比，你儿子够争气的了。我和他爸爸整天忙着做生意，没有太多的时间管孩子。不过我们还是总对他说，要好好学习，将来才会有出息。我和他爸爸就是吃的没文化的亏，不然我们也不会下岗去做生意。可孩子就是听不进去，还嫌我们唠叨。我们只有拜托老师多费心了，他要是实在学不进去我们也没有办法。其实，只要他肯学，这孩子是很聪明的，我家店里的小电器有点小毛病，他都能修好。

笔者：你不想让孩子念大学吗？

家长Ｃ：说不想是骗人的。可按他现在的成绩要读好的学校恐怕很难。反正，我们做家长的只能做到这样：只要他肯读书，不论多少钱我们都舍得花。

家长Ｄ：（大伟的父亲，公司经理。大伟，外语课代表，本次期中考试总分班级第１８名）：照我说，对小孩子就要严，不打不成才！不好好学习就得挨揍。只要他考试成绩进入前１０名，他要买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他。去年他期末考了第九名，说要买电脑，我二话没说，花了一万多，给他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昨天他回家一声不吭，我就知道他没考好。问他，他才说只考了１８名。我对他说，先记下这顿揍，要是期末还不能赶上来，新账老账一起算。

家长Ｅ：（娜娜的母亲，下岗工人。娜娜，宣传委员，本次期中考试总分班级第２０名）：男孩子泼辣些，打两下骂两下都无所谓。现在的女孩子都娇气得不得了，不要说打她骂她，就是话说重一点就会几天吃不下饭。以前她的成绩一般都在前１０名，这次不知怎么没考好，回到家里又是哭又是闹，怪我考试前两天没有督促她好好复习。其实，哪一天我没催她做功课？平时一催她做功课她就烦得不得了，嫌我啰嗦，她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吃东西，头发弄弄，钢笔弄弄，磨磨蹭蹭，每天作业总要做到１１点多钟。现在的孩子真的不好弄。

笔者：（问一直没说话的家长Ｆ）：你的小孩情况怎样？

家长Ｆ（玲玲的母亲，小学教师。玲玲，本次期中考试总分班级第４９名）：没什么好说的。唉，只怪我的孩子太不争气！她小时候成绩一直挺好的，自从进了初中后，成绩一天不如一天。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开始还能起点作用，后来就一点作用也没有了。上学期期末考试语文、数学都不及格，我一气之下又打了她一顿。晚上，她用刀片割腕，幸亏发现得早，流了好多血。现在我也不敢再逼她了，随她去吧！说真的，为了这孩子，我也几次想死。我自己也是老师，自己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教别人家的孩子啊（掩面哭泣）。

家长Ｇ（小强的母亲，普通工人。小强，本次期中考试总分班级第５２名）：Ｆ老师，别难过了，想开一点。女孩子读不进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在外面胡来，长大了找个好人家一样挺好的。男孩子就难弄多了。我那儿子总是跑到网吧去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开始他爸爸也把他打得要死，现在他个子长得比他爸爸还高，已经没人能管得住他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家长发了言，笔者对照班级成绩发现，绝大多数发言者都是学习成绩较好的学生的家长，而那些较差的学生的家长基本上一声不响。玲玲的母亲如果不是我问她，大概一句话也不会说。

走出学校，我的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中国现在的教育怎么了？不论是成绩好的，还是成绩不好的学生家长，都对孩子的学习充满了强烈的危机感和不满情绪。他们的这种情绪在相互攀比中再相互感染，犹如一团团炽热的火球，聚在一起形成熊熊烈焰。火焰中的孩子们，努力啊！不能在烈火中永生，便会在烈火中灭亡！

我曾问过许多学生的家长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们单位每月考核评比一次，考评成绩不仅与奖金挂钩，还要张榜公布，末位淘汰，你们会有什么感受？”大多数家长承认自己心理上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会紧张、焦虑，甚至害怕上班。我告诉他们：“这就是你们的孩子每天要承受的现状。”

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像一个弹簧，承受的压力越大，迸发出的弹力也越大。所以现代的“高压”式的教育，培育出了一大批天才般的尖子学生，令天下父母羡慕不已，抱怨自己命不好，没能生出个高智商的孩子。加上各路媒体不遗余力地宣传炒作，使人们越来越坚信，只要增加压力，孩子的成绩一定能上去，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家长们美好的希望就一定能实现。殊不知，压力超出一定极限，弹簧就会失去弹性，甚至断裂！

我曾在某校高中的一个班级里作过一次调查，调查结果令人吃惊：六成多的学生认为自己的生活不幸福；将近四分之一的学生觉得活着没意思；约一半的学生表示对学习没有兴趣；大多数学生对自己的父母感到不满……

对分数的过分追求，使我们忽略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先要培养孩子成为一个健康的人，然后才是培养孩子成才。近年来不断有青少年因心理异常而犯罪的报道：某名牌大学学生，用硫酸伤熊；大学生将小宠物放入微波炉里活烤；某学生因不堪学习重负而杀死母亲…… 这些都是我们因忽略了心理健康教育而付出的惨重代价！有调查显示，我国１７岁以下的３．４亿儿童和青少年中，约３０００万人受到情绪障碍和心理行为问题的困扰。近２０年来，我国青少年的自杀率增加了２００％。希望这样一些调查数字能给人们一个警示：不要忽略了孩子的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