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 薛
“4587,起来了……”狱警一边不耐烦地呼喝着,一边用警棍使劲敲击铁栏杆。陆离“噌”地一下从床上猛然坐起,愣了足足5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的编号就是4587。法官以诈骗罪宣布判处他无期徒刑的威严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他曾经辉煌的前半生就浓缩成了一个叫“4587”的代号,陆离这个名字即将被人遗忘。
从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企业家转瞬沦为阶下囚,恐惧和绝望已经对他毫无意义,陆离有长长的后半生来思考那段被他毁灭也毁灭了他的爱。
一
2001年10月,找离婚了。
前妻杜玫是我大学同学,恋爱5年,结婚4年,整整9年光阴都敌不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的事实。那一刻,我曾经固守的一切轰然倒地,原来情感一旦遭受物欲潮水的侵蚀,便会露出马脚。我开始相信爱情必须是要有所附加的。
我不怪杜攻,其实每个人都是这个经济社会里的商品,一旦上架便自由选择,她放下包装寒酸的我去选另外更好的,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离婚后,我沉沦了3个月,用我学理工的脑袋研究出了自己被抛弃的经济学原理,像我这样呆在一个濒临倒闭的国营机器厂,一个月拿几百元死工资的男人,实在是大大地供大于求。我再不变,其结局就会如同资本主义社会爆发经济危机的那些多余的牛奶,被人倾倒进阴沟里。
我不想变成阴沟里的牛奶,于是我辞职“下海”了。据不完全统计,现阶段,女人最崇拜的男人类型清一色的是成功人士。我幻想着当自己成为男人中的男人时,一个杜玫没有了,千万个杜玫围过来,其情景一定壮观。
父月把养老的钱都拿给我“创业”了,嫁给一个香港人的姐姐除了赞助我资金,还给我引进了项目,介绍了好几个香港服装品牌给我,让我做内地总代理。杜攻抛弃我,给他们的打击比给我的还大,父母本来已经指望着抱孙子了,我姐语重心氏地跟我说:“弟,你别难过,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我们支持你。”
我承认这是一个缺乏真正精神信仰的社会,我就没有信仰,我只有目标——赚钱。
因为姐姐两口子的大力帮助,我的代理生意很快上了正轨,全国务大省会城市和直辖市的大商场都陆续有了我代理的服装品牌。
乍一富起来,我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以前我穿班尼路,现在穿登喜路;以前我被人偷了辆刚买的自行车,心疼了足足一个月,现在我买了20几万的马自达6轿车,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前我身边除了前妻、母亲、姐姐,几乎没其他异性,现在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老同学、新朋友……
“陆离失妻,焉知非福”,每每想起过去,我都会发出会心的冷笑。谁说聪明的女人才会造就成功的丈夫,愚蠢的女人同样也会,不过往往是替别人造就的。
2003年,我的总资产已经有200万元了,父母下了最后通牒,命令我从身边那一堆女人中挑一个结婚,他们太想抱孙子了。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她叫倪娜,25岁,未婚,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我第一次在朋友聚会上看到她,她穿着一袭布裙,一张素脸朝天,温柔而娴静,一下子就把周围的浓妆艳抹给比了下去。整个聚会,其他的女人都围着我们几个有钱男人叽叽喳喳,她却很安静,站在远处淡淡微笑着。
我很清楚,围绕身边的女人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杜玫而已。杜玫说我无能,或许她们也说过她们的丈夫或者男友无能。这些女性的纠缠的确令我充满了自信,但我了解自己,既然我可以选择,我何不选像倪娜这样看上去需要我保护而不是要我自我保护的刘象呢。
追求倪娜很费了我一番心思,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我送她钻石项链,她拒绝;我请她共进烛光晚餐,她拒绝;就连我想开车送她回家,她也微笑着说不……我在考验她,她也在考验我,她越矜持,越激发我征服她的决心。
我想方设法打听到她的生日,那天,我早早地到了她的公司楼下守候。她看到我站在车前,略微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礼貌地颔首之后,转身就走。我没有像从前那样叫住她,只是开着车慢慢地紧跟在她身后。走出100米之后,她终于停下了脚步,我下乍从身后拿出送她的礼物。这份礼物是我的“杀手锏”,是我亲手用木头刻的她的雕像,我知道要打动倪娜这样的女人,必须用最纯情的招数,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是靠这追到了当时尚属纯情少女的校花杜玫。
随后发生的一切都按故事情节顺理成章,不再赘述。
追到倪娜之后,我很快带她去见了我父母,老两口对清清纯纯的她很满意。为了让她对我更放心,我把才装修好的新房钥匙给了她。购置家具和家电花了我不少钱,全是选的高档名牌。站在漂亮而昂贵的等离子电视前,我得意地教她怎么使用,她一直微笑着,什么话都不说。
既有物质又有安全感,再加上必不可少的浪漫,女人想要的爱情不过如此,我满足地想。
三
那天早上,倪娜终于提出带我去见她的家人。我穿了最贵的那套西装,买了最贵的营养品,马自达6才打了蜡,光可鉴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很爱她,爱情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她依赖我,我需要这样的女人。
在倪娜的指引下,我的车停在了一幢豪华别墅面前。我初步估计了一下,造价起码在300万元以上,“亲爱的,以后我也会给你买幛这样的房子”,我以为她是想让我停下来观赏。“下车吧,这就是我家。”我缓缓地转过头看她,她脸上还是带着那份从容的笑,我曾经为之折服的微笑,此刻却令我有点窒息,她的笑里还藏着什么?
这次会面,我不知道怎么开始的怎么结束的,整个人好象突然从云端跌到了地上,摔了个正着,我觉得自己这4个月活像小丑。
“一开始我觉得没有必要说,后来我觉得该过段时间再说,我保是不希望我爱的人只爱我的钱,我知道你能理解我。”送我出门时,倪娜像往常一样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我惘然如梦。她父亲竟然是资产过亿的知名建筑商,而她目前正全权代表他打理公司!由不得我不信,才和我道别的那位中年人的面孔,我曾经在财经媒体上看到过不止一次。
倪娜在前面慢慢走着,我在后面拼命奔跑却始终追不上,眼看两人的距离近了,我却一失足跌倒了,平坦的路面突然裂开一道巨缝,把我整个人吞噬了进去……当天半夜,我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莫名其妙地后怕。
天亮了,烟灰缸落满烟蒂,我满嘴苦涩的味道,从心到身体都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虚弱:她比我有钱,她会需要我、依靠我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后结婚了,我是不是都该听她的,以后向别人介绍,是说她是陆离的妻子,还是该介绍我是倪娜的丈夫,她会嫌我无能吗?……无数存在或不存在的问题像一张网,牢牢地把我困了起来,和杜玫离婚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轰然倒下。
之后的日子,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等我开车接她下班(她故意把自己的宝马车借人了),还是喜欢对我那样微笑,她越是顾及我的感受,我越是觉得打心眼里难受。
一天,几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约我见面,几个大男人天南地北地瞎侃,居然说到了傍“富婆”,当他们开始用最难听的话语嘲笑那些“软骨头”的时候,我的肋骨好象突然被人抽掉,整个胸腔空而疼,他们明明不是在说我,可我神经质地认为他们就是在说我。
四
我想到过放弃,但我害怕不战而退落下“懦弱无能”的话柄。我冲不出我自身的圈套,便疯狂地想让自己在倪娜面前突然变得高大起来。服装代理并非暴利行业,要想资金突然快速增长是不可能的,我想到了股票,可手里的流动资金不能动,只能先借钱炒股。然而,平时哥们相称、巴不得两肋插刀的商界朋友,一听说我要借钱,全都销声匿迹了。
当时我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打听到了内部消息,对方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买某支股票绝对稳赚。以前,我也许会静下心来分析衡量,可如今我就像个已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只想赌大点,一把就赚个盆满钵满。
挣扎了一个星期,我终于决定开口找倪娜借。倪娜很爽快地签了张200万元的支票给我,她以为我真的如我所说想扩展业务需要资金周转。我欺骗了她,可我在心里暗暗对她承诺:“等我把这200万元翻几倍,我就来娶你。”
几个月之后,我投进股市的钱,倪娜的200万元加上我斗胆从流动资金里抽出的50万元,并没如我想象的那样翻了几倍;截然相反,它们连气泡都没冒出一个,就静静地完全地消失在了茫茫股海之中。
最后那一天,我踉跄着从交易所里走出来,太阳像激光一样射得我泪流满面。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算砸锅卖铁,去偷去抢,也要还上倪娜的钱,我什么都没了,起码还该有点男人最后的尊严。
由于我擅自挪动流动资金,公司的好几笔本来进行得很好的大业务都无法开展,很快出现了亏损,短时间转让公司已不可能。就算卖了房子和车子,我也连100万元都凑不够。就在我已经完全陷入绝望的时候,跟我同时从以前那家机器厂“下海”发了财的一个老同事知道我熟悉公司注册和办理工商营业执照的捷径,于是带着200万元支票找到我,让我帮忙办理一个注册资金为700万元的电脑销售公司。
刚好也是200万元,是上天送来解救我的,还是毁灭我的,几近疯狂的我根本来不及思考,马上把支票兑现还给了倪娜。那是我和她见的最后一面,记得她笑着对我说:“这么快就回笼了,真有你的。”我苦笑以对,心里早已痛楚难当,便仓皇找个借口离开了。
我知道,这一走或许就是永别了。
2004年1月,陆离被以诈骗罪一审判处无期徒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倪娜从没有到监狱看过他一次。她始终无法接受那荒诞而可悲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