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腕”审计长的“守财”人生

庞椿盈

一份公开的审计报告

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审计风暴”

人们称他为“铁面审计长”

他说看管好国家财产是自己的天职

风暴背后

他遇到过怎样的阻力

如何面对来自各方的重重压力

链接国家审计署的标志是中国审计的打头两个英文字母：一个Ｃ，一个Ａ。据李金华说，当初设计的时候还有“眼睛”的意思，因为“审计是领导决策和民众的眼睛”。但现在，它在很多人心中，却像一道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正由于李金华“当关”，从各大部委到国有大中型企业，从国有金融机构到各种专项资金，以及高达一万多亿元人民币的国家财政资金的支出，都有一双锋利的眼睛盯着。

从１９９８年开始，李金华担任国家审计署审计长，过去５年，在他的领导下，审计署每年都查出了多起大案要案。李金华也因此被称为“铁面审计长”。

１９９８年，清查粮食系统违规违纪问题。立案２２６８起，１３０２人受到党纪政纪处分；

１９９９年，审计三峡移民资金和移民建镇资金，挤占挪用现象严重，审出重庆丰都市国土局原局长黄发祥贪污移民资金１５５６万元；

２０００年，审计１６个省市自治区１９９９年国债重点建设项目资金的使用情况。发现挪用国债资金４．７７亿元；

２００１年，审计贵州省国债资金中发现，贵州省交通厅原厅长卢万里在国债项目招标中弄虚作假熢斐晒家建设资金损失９８００多万元。目前，卢万里已受到法律严惩；

２００２年，查出中国建设银行广州地区８家支行１０亿元虚假按揭；中国农业发展银行８．１亿元资金投资股市，所获收益去向不明；

２００３年，查出财政部违反预算法问题、社保基金问题、国资流失问题，掀起２００３“审计风暴”。

据说，李金华最喜欢的电视剧是《天下粮仓》，剧中有两件事情对他刺激很大：一是那些粮仓表面看都是满的，实际上是假的、没有粮食；二是管粮仓的米汝成，在没死以前是全国闻名的清官，小偷到他家里一无所获，但死后却发现是震惊全国的贪官。

李金华说，做假、伪装，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关键是能否看到这个假、能否戳穿这个伪装。而这就是他的天职。

审计是国家财产的守门人

刚开始做审计工作的时候，李金华的心理非常不平衡。曾在工厂工作过的他知道，在工厂，几千人奋斗一年的利润也就是千儿八百万，那是很不容易的。可到国家机关一看，有些资金一出手、一流失就是几千万、几亿、十几个亿，这让他非常气愤。而审计这个工作是有能力去触及这些问题的，他就像是一个天生正义的人找到了一把能惩恶扬善的刀，义不容辞、绝不留情地向那些不平砍去。

在李金华过去主政审计署５年里，全国审计机关共审计７１万个单位，查出大量违法违规问题，经处理以后已上缴财政８６４亿元，追还被侵占挪用资金１０８１亿元；发现并向司法机关移交经济犯罪案件６１４２件，通过纪检监察机关给予党纪政纪处分４２４２人，配合纪检和司法机关完成了５４００多个案件的审计查证工作。近四年来，中央各部门违法违规使用财政资金的总额下降了８７％。

在各种场合，李金华最常说的话是：“审计就是国家财政的看门狗。”只有对国家的绝对忠贞才能看好这个家，把好这个门。

但打铁还靠砧子硬。１９９９年，李金华提出了审计工作中的“审八戒”纪律，完全切断审计员与被审计单位在经济、福利上的所有联系，但踩到这八条“高压线”的情形也时有发生，至今已有４位审计署机关的司局级干部受到了处理。

所谓“审八戒”，就是审计人员不得由被审单位安排住宿；不得由被审单位安排吃饭；不得无偿地用被审单位的办公用品或交通工具和通讯设施；不得接受被审单位的宴请、礼品和各种纪念品；不得参与被审单位的各种娱乐活动和联欢，更不允许被审单位去组织旅游；不得在被审单位报销任何因公因私的票据；不得向被审单位提出与审计无关的任何要求等等。

“审八戒”的出台让许多被审单位觉得不可理解，李金华说：“最大的问题是感情上过不去，觉得怎么老提防着我们？连饭都不吃一顿？用车也得给钱，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们？其实吃顿饭什么的按说也是人之长情啊。但看在老百姓的眼里，我们审计工作的可信性就会受到打击，所以这个‘审八戒是必须的。”

审计工作不是一个好干的活，除了一双锋利的眼睛还要时时保持高度的警惕性，有时会出现电影中才有的侦察与反侦察的戏剧性情节，李金华说了一件予他们以深刻教训的事。“２０００年以前审计署很简单，说到哪儿审计了，发个通知，请对方就食宿等各方面为审计人员提供条件，一句话所有后勤事情全解决了。去了以后对方车送、车接，住起码是三星级以上的宾馆，三星级以下大概都不好让审计人员住。吃饭标准也不低，然后可能周末还要组织点活动，当时都认为是人之常情。结果１９９９年我们审计一个公司，这个公司确实有非常重大的问题。当时也是由他们安排住宿，后来才发现，安排住宿的时候他们把所有房间的钥匙都复制了一把。乘我们不在时，把我们审计人员的所有的底稿、笔记本都复印了一遍。最后审计快结束了，他用了几辆车请我们审计人员吃饭。审计人员把东西放到车后头，包括计算机，计算机的盘都在里头。在吃的时候，他把车的后备箱全部打开，把我们所有的盘里的东西全部拷贝，包括我给国务院的报告都拷贝过去了。”

事后，赵金华毫无隐瞒地如实向朱总理汇报了此事，受到了总理的严厉批评。从那时起，“审八戒”就成了李金华的最低警戒线，任何审计人员都不敢轻越雷池一步。

甘于清贫才能搞审计

审计署是一个清水衙门，同样是中央直属机构，权利和其它却是千差万别。但若是将心稍稍的歪一下，得到的绝不比任何人少。所以站在这条船上，除了一颗正义之心外，还要有一颗甘于清贫的心才能做得下去。

１９６２年，李金华从江苏南通中学考到中央财政金融学院。当时在学校每月拿１３．５元的助学金，除去日常吃饭，几乎没剩下什么零花钱。他在进校时做的一件卡其布的短大衣，每年在学校里老师家属开的小缝补店里拆拆洗洗，还将里子与面子互换多次，一直穿到１９６８年参加工作。

但是中财院的大学生活对于李金华来说是一生的记忆。谈起当年大学的课程，李金华认为，对他影响最大的两门学科是哲学和汉语，前者教会他怎么认识和分析问题，后者教会他如何用文字表达思想。

１９６８年７月，李金华毕业被分配到西北财经学院，由于他的爱人在汉中地区５７２厂工作，１９７１年，李金华申请调到这个很偏僻的“三线”企业。

刚到工厂时，李金华住在老乡的牛棚里，没有鲜肉、没有咸菜、甚至没有酱油，只是偶尔托人从西安等地带点酱油膏回来。李金华说，在５７２厂１２年，他没有主动想要离开。他透露，１９７６年，到东北出差途中在中财院停留了一下，当时副院长张焕彩曾动员他回中财院教书，便可以回到北京，但他还是放弃了。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因为职位的高低，工作性质的优劣而主动离开过任何一个自己曾工作过的岗位。

当年厂里分房子，当时身为厂长的他跟职工一起排队分房，李金华说，领导必须跟工人在一条线上，这是领导号召力的重要基础。

１９７８年厂里调工资，只有４０％的人可以调，其余６０％的人不动。面对这个难度系数非常大的活儿，担任工资调整办公室主任的李金华率先定了一条：他和爱人都不能调整工资。破釜沉舟之后，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毫无疑问，李金华身上保持着鲜明的先人后己的献身精神。一参加工作就到了基层，在当时艰苦的环境中顽强地生活，所以后来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会怨天尤人。李金华很相信那句话，能“啃菜根”的人才能踩出成功的足迹，才能实实在在地为老百姓办事。

如果孤立是一种光荣

审计工作是中央监督下面的眼睛，是老百姓监督上面的眼睛，铁面无私的李金华使很多人看见他就发怵，但让人想不到的是，正直如他、勤苦如他也仍然有发怵的时候。

有一段时间，李金华最怕的就是到国务院开会，因为朱镕基总理经常讲这样的事情，说某个企业原来是赢利的，怎么突然一下亏损这么多啊！你们查没查过他们。有时李金华真的希望总理没有看到他来开会，因为总理目光一扫，看到他，正好逮住了，就问李金华来了没有？来了。这个企业你们审了没有啊？这时李金华往往无言以对。说没审。这么大的企业没有审你干什么呢？说审了。审了你怎么没发现啊？有一次，朱镕基总理跟李金华讲，昨天晚上我本来睡得好好的，接着一个电话把我叫醒了，说有一个企业，原来是很好的企业，突然亏损了１１个亿，我感到吃惊。在这种情况下，李金华就把头低的低低的，不敢抬头，因为他认为那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早发现这个问题。

除了来自上面的压力，还有来自下面的压力，审计署的标志是一只锋利地眼睛，李金华以这只眼睛去盯着个个被审的单位，同时，他也觉得老百姓的眼睛也在锋利的盯着他。正是这种压力，使得李金华觉得，如果工作做不好，对总理无法交代，向人民无法交代。

有人说，你的工作中间有矛盾呀，审出来不一定是你们的功劳。但是审不出，一旦出来了肯定是你们的过失。李金华回答：“别人说是不是我的功劳，我都不在意这个，我内心里面感到欣慰。我觉得我没有白吃老百姓给我提供的这碗饭。但审不出来确实是我们的过失。”

身在审计长之位，李金华做了许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最典型的就是，一次中央财经大学请他去讲课，因为中央财经大学的院长、副院长都是他的同学，而他讲课后却发现那里有许多问题，然后就把中央财经大学给审了。对此，他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啊。１８年的审计生涯，用一双锋利的眼睛去看待事物，这对于李金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生活中的本能。

有人说，你一天到晚就这个面貌，怎么活啊，你还得有朋友，那不成孤家寡人了吗？李金华回答：“严重的违法的经济案件还是少数，还不是多数。所以这点我不怕孤立。如果要说这种孤立是一种光荣的孤立，我不害怕。现在谁敢说你李金华抓了骗取银行贷款的人时，你混帐，没人说这话。我有一句格言，可能不太好听，但对我来说就是如此，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走到这一步，我的人生无非是两个无，一是无所谓，二是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