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 棣
在花盆里孵蛋的野鸽子
像平原上的云那样休息
当我这样回忆时,
意思是和你有关的奇迹
不止有一个。
汉语如云,也多少沾点边——
悠悠替仙女们把关,筛选出
几次过渡。这样的迂回很有限,
但也能缓解一点远眺的疲劳。
一百米,七十米,五十四米,
十九米……,或者,算了吧——
不妨坦率地指出,像这样缩短距离
并不能让野蛮分心。
过于亢奋时,他常常想起
一只曾趴在花盆上孵蛋的野鸽子——
在旅美日记中,我称呼你为
我的蓝色的小母亲。
在露天的楼梯上,
你的温柔是一首绝妙的讽刺诗:
嫌我们的孤独不够严谨,嫌自我太吵闹——
多年过去,仍然不得要领。
你的警觉,则像一个内向的木匠
失踪后留下的刨子。是的,每一次,
假如某件事情由一个静物单独造成,
我就会有类似的感觉。
农事诗
为这小小的铁铲
能准确地使用,他不停地
弯下身子,一点也不介意
小家伙是否会反过来
变成他的主人。从旁
也不会有人提醒他:
忘我忘到一多半
也很有趣呢。他是大地的
一滴汗珠。他的背影
因笨拙而正确——
活像一只成年的棕熊
在浅滩上捕捉鳟鱼。
不过,方圆几十里
可没有什么鳟鱼,
最接近浅滩的地形
也只是一大片洼地。
几场松懈的春雨
分配着四月的清新和明媚。
几处北京的小江南
乍看上去大大咧咧的,
却一点也不勉强。
还挑什么吉日呵——
心声激动着口头禅。
让野生也倔强一回——
用了一个下午,在小河边的
柳树林子里,他挖荠菜,
入迷到移情,直到
四个红塑料袋都塞得满满的——
鼓胀如村口的小作坊里
按传统工艺炮制出的灯笼。
姐妹潭
台湾的深处,阿里山放牧
阵阵薄雾,冷杉缄默如
瘦峭的哨兵。我邂逅
这世界上最奇异的姐妹,
两座小湖将她们分开——
我以为那不过是暂时的,
但在自然中,一切
似乎都系着永恒的鞋带;
游记的异想天开根本就
拗不过地方志的铁面无私:
据记载,她们已分别很久了,
比我们所知道的
任何一次生离死别
都要长久。她们分头
潜入水下,将整个身体
浸泡在清澈的挤压中,寻找
相会的秘密渠道。
那里,徒劳揭精灵的短,
甚至连山妖也不过是
一块和好的稀泥。
最终,她们的努力
只改变了小湖的性别。
宿命在南方。蝴蝶和斑雀
继承的是同一笔遗产。
在远处,海放任着它的监护权。
姐姐比妹妹漂亮,但是
我分不清。我也不想让人
帮我弄清楚。谁在左边?
谁又在东边?我注意到
横隔在两座小湖之间的脊坡
柔软得就像黎明时
刚挤过奶水的母牛的腹部。
四周,天意婉转于
山区冬季的小雨,淅淅沥沥,
它还有更特出的方式——
它先是下在如云的树冠上,
然后再向下滴落,注入
青草那沙哑的歌喉。
东方红
清晨。生活中。
海边的日出是独幕剧,
一会儿严肃,一会儿美丽。
有一种沉默也是如此。
真悬呵,一次夏季旅行
差一点就沦为彩排了。
早起的人像礁岩边的碎浪,
闲散在沙滩上。
他们的浪漫是每两年一次的
远离城市的精力旺盛,
而你的浪漫则寂静得
如同一小袋沉甸甸的
尚未冲洗的胶卷。
你的浪漫向大地的边缘
不停地兜售着你本人。
极少的事物印证着
心灵就像某一些真理。
你不必是听众,正如我
不必借助旁观来判断。
废弃的灯塔边,一棵榆树
像退役的海军少校。
或者,把目光转向几只海鸥,
它们飞舞着,提醒我们
自海上迂回过来,
带着扑鼻的腥味,
风已平衡了多少事物——
窍门是:不轻蔑它们,
也不轻蔑它们以前是
如何被轻蔑的。
连珠炮
有时,你必须做一回
雨的儿子,才能辨别出
谁是真正的公主,
谁是坏脾气的天使。
站在簇拥的车流旁,
浑身湿透,但是仍不选择
用真相来敲边鼓。
也不用呼吁去妩媚
所谓的教训。譬如,
不轻易指出生活的褶皱
是否美丽!不随便
向外行表示严肃!
不比较人不野蛮!
不挖掘语言。用点心,
不造成隐喻有深有浅。
尽可能地,不在私底下说
一切语言都是汉语。
必要时,才奉献一点主动,
饱满如玉米的新郎——
不回避他那金黄的天才,
不分神于有些原话
根本就无法翻译。比如他说:
大地其实是一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