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老师

2003-04-29 00:44郝发智
山西文学 2003年12期
关键词:杨俊龙门稿子

郝发智

我记得很清,西戎老师一家接待我后的第二天,他去大连参加“写中间人物”的座谈会去了。

胡正老师安排我住在他办公楼的下面,随进门左侧一间房里,房间虽不大,整洁安静,一张桌子,一张床铺。他说:

“你住在这儿看书,吃饭在机关食堂,我给你看稿子。”

每天,上班时间,胡正老师总要到房里来看我,同时,给我桌上放一盒“矿石”牌香烟。年龄大点的抽烟人都会记得,那年代抽烟实行的是配给制、等级制,按什么级别供应什么香烟。

一个星期后的上午,胡正老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拿起他看了我写的《汾河湾的早晨》长篇小说第一、二章,说:

“我看了你写的两章,你在农村劳动,坚持业余写作,能写出这样长的作品,很不简单,很辛苦了,这种精神值得学习,我初读过两章,觉得蛮有意思,不过我觉得你先从写短篇做起,今后,多写慢慢就会提高,要注意提高语言的表达能力,我后天要去外地开会,稿子交给郭编辑看,他会找你谈的。”

胡正老师很和蔼,我这是第二次和他见面。第一次是六一年的夏季,他写完长篇小说《汾水长流》交人民文学社出版后,来到河津县小憩。我爱写小说,当时在县上挂着号。一天,我到商店买烟,碰上宣传部的杨俊正同志,也是买烟,他不抽烟,递送给售货员一张批条,“省里来了位作家,我找曹主任批了个条子,你给取条迎泽烟。”

我一听来了位作家,急忙就问:

“老杨,哪位作家来了?”

“胡正。”

“好呀,我读过他的《七月古庙会》,现在哪里?”

杨俊正同志听我这么一说,十分高兴地问我:

“啊,你认识他吗?”

“认识的,他住哪儿?我去看望。”

“能行,你跟我走。”

我这个时候已处于没人管的状态,原城关镇政府的镇长卫旺才照顾临时安在“龙门机关站”,跟省水利勘查设计队的工程师、技术员在一起,他们分配我负责从二级台到樊家庄渠道的施工监事。修渠的都是来自农村的民工,工程师明确要求我具体任务是,监督民工严格按设计图纸要求进行施工。一般情况下,一个星期我到工地巡视一次,其余时间由我支配,比较自由,不需跟谁请假。这样我便跟着杨俊正同志到招待所第一次拜见了胡正老师。由于我小小参军,给首长当过警卫员,见到胡正老师,我就把自己当通讯员的角色说了,胡老师和气地说:“小郝,这里一切很好,你别忙,坐下咱们说说话。”

好容易,梦想当作家,见到了真正的作家,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他很详细地问了我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全道给了他。当我说到,我是贺龙中学学员时,胡老师高兴地说:

“这么说,咱们还是战友了。”

“你也是……”

“我在西北军区工作过。”

“啊,贺司令领导下。”

“哈哈哈!”胡正老师笑起来,笑声脆亮入耳。

我与胡正老师越来越沟通了,我把我学着写小说的想法告诉了他,他说:“好嘛,哪天咱们好好说一说。”

听了胡老师的话,我啥都忘得一干二净,当即下了决心:我跟着他,他到哪儿我到哪儿,看看作家是怎么生活的,怎么写作的。天黑了,胡老师说:

“你在哪个村,远不远,天黑了回不去就住下来。”

“我家就在县城背后,不到半里路,欢迎你明天到我家做客。”

“好的好的,明天到你家看看。”

回到家里我把明天请胡正老师来家做客的事给妻子一说,妻子惊讶地问我:

“你怎么认识作家胡正?”

“你问我这,我先问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我和她开玩笑起来。

“从书本上认识的?”

“对啦!”我订阅有《火花》杂志,上面常有胡正老师写的文章,我急忙翻阅杂志给妻子看,妻子拦住我说:

“这么说,我也读过他的文章,也认识。”

“这就好炸啦!明天好好请他在咱家吃顿饺子怎么样?”

“你一早到街上割肉买菜,我和面,炸油馍,吃猫耳朵,包饺子怎么样?”

“太好了,咱晋南人待客人最好的饭食,我再买一瓶好酒,你炒一盘鸡蛋……”

“下酒菜不用你熬煎,我设法多做几个,你再记一项,再买块豆腐。”

这是妻子到我家两年多来,我们第一次合作招待客人,听她的话还蛮有一手。兴奋得我一夜未睡觉,天未亮,怕把妻子惊动,我轻手抬脚下了炕来到院子,拿起扫帚,清扫过巷道,天明了,再扫了院子。妻子起来后,也动起手,整理着内间擦洗窗玻璃,院内房间一派新气象,父亲起来站在院子问:

“今天有啥喜事吧?”

“爸,今天咱们家要请太原来的一位客人。”妻子知道父亲的耳聋,走近父亲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太原来的客人,你老人家把衣服换换。”

“好啊,你们做得好好的,迎接朋友的到来。”

十点多钟,胡正老师在我的引领下,从县城招待所步行来到我家。

胡正,中等个儿,着一身得体的浅蓝色中山服,脚上穿的是圆口布鞋。黑黑的分头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人看得很认真,让人觉着有一股力量,这是我的感觉。妻子说:“作家的眼睛看人看得真细。”

他认真看了我家院中栽种的各样蔬菜,苗壮叶绿,夸奖道:

“你们俩谁是菜把式,菜长得这样好?”

我指着正在做菜的妻子说:“她是把式,我光会受苦浇水浇肥。”

“哈哈哈,你夫妻二人配合的真好啊!”胡正老师爽朗地笑着进了房:哟,房子挺大的,他没往椅子上坐,而是盘腿坐在炕头上,他见我从门外邻居家借来椅子,赶紧说:

“不用搬椅子,坐炕头吃饭就很好。”

妻子一边拾掇菜一边说:

“不能,你是远道来的客人。”

“别把我当客人看,当做自己人,我还能多吃。”

当真的,这天,胡正老师就坐在我家炕头上和我们吃了一顿晋南农家饭,吃得他头上冒了汗,他连连说:“饭做得真香,比在我家吃得多,感谢你家的招待。”

我了解了他的日程安排,明天下午要到龙门村住几天。我立即找见杨俊正同志提出让我跟胡正老师做几天后勤工作,他欣然答应了。我在龙门村下过乡,和大小队干部都熟悉,老杨叫我提前到达安排好住宿地方,胡正老师知道后,把我叫过来,特别叮嘱:

“不能搞特殊,我是来下乡的,吃住在老乡家里。”

我理解这是我党的艰苦朴素作风在一个作家身上的体现,但老百姓心目中干部是老百姓的带头人,为大家谋福利,打内心深处爱干部,关怀体贴干部。

胡正老师住在龙门村西沟一户社员的小西房,派饭吃,一天一家。他每天最后一顿饭吃完,必按规定把应交的粮票和钱一齐交给吃饭家的主人,总是和气地说:“谢谢,谢谢!”

他独自一连两天徒步走到禹门口看黄河,到黄河滩看社员们修堤造田,看船工水上运煤。一天,吃午饭时,我说:

“胡老师,我瞅见你脸被太阳晒得黑红,中午休息起来,下午在家不要去了?”

“嗨,我才不怕太阳晒,上午我在黄河岸边看好地方,下午到黄河游个泳去。”

“黄河水浪大,危险。”我担心他的安全,极力想劝说住他。胡正老师笑哈哈地说:“我的水性很好,不怕的。”

午休起来,他往黄河滩走,我就紧跟在身后,我自小长在河边,会玩水,我心里安排,他下我也下,总不远离他身边,这点经验,还是我在部队给首长当警卫员时保卫干事处教的。

天有不测风云,走到半滩时,西北方向的天空飘来一片黑云,很快冷气降临,我说胡老师:

“赶快往回返,要下大雨。”

胡老师不慌不忙地站立住,抬头望天空,“疾风暴雨好兆头,返回,明天再来。”

我们刚回到村头,狂风刮得树摇尘土扬,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泛花,片刻间,巷道里起了水。时间不长过后,雨戛然停了。我想起来时胡老师给我嘱托的“留心,有我的书信”一事,我说:

“胡老师,你看书,我回县城一趟。”

“好的,今晚别回来,回家去吧。”

我笑着离去。到县里先到宣传部杨俊正同志处看有没有胡老师的来信,一进门,杨俊正同志欢喜地说:“你来的正好,上午邮递员送报纸时送来胡正同志的一封信,请你转给他。”

“太好啦,我正上来看有没有他的信。”

“他怎么知道的?”

“他不知道今天有信来,他是说让我看下有他的书信。啊,人民文学出版社来的。”我拿起信拔腿就走,老杨急得喊:

“老郝,你急个啥,老胡住在那有什么困难吗?”

我像檐坡滚核桃,啪啦啦,说过就走。我心里猜出,保险是《汾水长流》出版了,我得很快转给胡老师。

县城到龙门八公里,我很快地蹬上车子,四十分钟就到了龙门,胡老师的窗户亮着灯,我进去他正在写什么,“你怎么返回来了?”

“老杨同志叫我把这封信转给你。”

胡老师拆开信,趴在桌上认真看,我心里喜又不敢问他,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微笑着轻轻点头,我猜准了,开口就问:

“胡老师,你的大作《汾水长流》付印了吧?

“是的。”胡老师说着,指着手中的信说这是编辑来的信。

“我向你表示热烈的祝贺!”

“感谢,等着我随后给你寄书看。”说着他从桌前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周围,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小郝,明天我得起程回太原,这里有没有其它手续需要办理,今晚办办,请你再通知下明天管吃的家,别做我的饭。”

就这样胡正老师第二天离开了龙门,从河津县乘公共汽车到侯马再转乘火车回省城太原了。来去不到十天,我在他身边呆了七天,回想起来,胡正老师严谨细心、艰苦朴素、平易近人的作风,对我来说影响极深。

我和胡正老师的交往从此开始,几十年如一日到现在。

话又回到,我去太原他帮助我看稿子,他把看稿的郭编辑介绍给我——郭编辑,高高个儿,瘦身子,满脸和气,和胡正、西戎老师同住一个大院,他的儿子念中学,放学回来,我爱和他玩,记得八八年我在赵树理文学院读书时,两人见了面,我一时没话说,他先开了口:

“那年,你在《火花》编辑部改稿子,爱和我玩,你是河津县文昌巷人,我记的对吗?”

“啊,想起了,你是郭编辑的儿子景山吗?”

“对。”

“这一晃已经二十年,你现在干什么?”

“我现在太原市委党校教书。”

他的父亲是《火花》杂志社的一位好编辑。胡正老师把我的稿子交给他看,一个星期后的午后,他来到我住的房间,我还认不出,也不知道是他看我的稿子,我尊敬地请他坐下后,他才说了,是胡正同志请他看我的稿子,我的心跳动着,不知是个啥滋味,神情真有点像接受法官审判的感觉,他说一句,我回答一句“嗯”。他说得很详细,我听得很认真,可能是看出了我精神紧张的表情,他忽然像一个讲故事的人,慢慢地站起来,两腿分开,弯腰,两胳膊一前一后展开,语轻声重地说:

“你现在就像我这个样子,想过河,怎样才能跳过去?”

“对,郭老师,你说到我心里。”我被他慈祥的样子感动着。

“你说,怎样才能跳过你面前这条河?”

我支吾了半天,答不出来,心更急。

“你不能急,我看你的作品里有这样一句话‘铁棒磨绣针,功到自然成。这话说的好,你费了很大劲,写了十万多字的《汾河的早晨》,从主题到人物,还不错,一个根本的问题,用文学的角度来要求,我认为,你不妨先从写短篇练起,把语言文字关过好。”

记得我离开火花编辑部时,郭老师送我出门,他再三叮咛道:“你的努力方向在怎样才能跳过这河,努力就会成功……”

太原之行,对我坚持爱好文学,发展到坚持业余写作是一次检阅和总结,更是认识自我难得的机会,我非但没失去信心,反而,促使我深刻地反思自己,牢记老师们的教诲,坚持下去。所以,我选择了挑茅粪这项活,读书到县图书馆借,进新华书店买,在我家庭中形成这样一种格局:劳动、读书、写作,有人问我妻子:

“你丈夫写作有啥用?”

“人家爱,就叫他爱,说也说不动。”妻子跟着我受苦受累多年,我毫不夸奖地说一句不自量的话“她相信了我会成功的”,多年如一日,支持丈夫,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牺牲,更是一位女性的伟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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