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江
做记者已经9年了,9年来采访过的人和事已无法一一统计,然而,我深深感到,作为一个记者必须具有博爱精神。
记得1995年夏天,镇江二中的学生W因早年父母离异,自己跟随母亲生活,如今考上大学,在母亲拿不出每年6000多元的学费,而父亲又不愿承担学费的情况下,决定将她的生父告上法庭,请求法律为自己讨回应享受的学习权。当时的法律条文规定,子女在未满18岁前,父母有抚养的义务;超过18岁但学业仍在继续的,父母应继续抚养,直至子女完成学业。W的情况正是符合了这一条。然而,我又进一步了解到,W考取的是一所大学的自费生,当时,自费生在我国还刚刚开始,W的父亲即以此为由:既然是自费生,没有钱就不要上了。作为一个记者,如实地报道事实的真相,把W的遭遇告诉所有的观众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可是,写完稿子,小W那双充满渴求的大眼睛始终在我面前不停地闪烁着。作为一个年轻的母亲,我深深体会到孩子寒窗苦读的不易,我真心地希望小W能进入她向往已久的高等学府。那是一个炎热的暑假,在做完对小W的报道后,我冒着高温,骑着自行车奔波,几乎每天都要横穿市区几个来回,骑到最后,终于有一天实在支撑不住了,出现了血尿,去医院尿样都无法化验。医生直埋怨:尿了一夜的血尿都不来医院!找死啊?我吓得不敢吱声。挂完点滴,心里仍惦记着w的事情。也许是我的诚意打动了W的父亲,也许是割不断的那份亲情让w的父亲有所醒悟,W的学费问题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开学后W从苏州大学给我写来信,对非亲非故的我给予的帮助表示了深切的感谢。后来由于工作忙,和W的联系中断了。虽然我不知道W现身在何处,可是每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静静地躺下时,我还是会想起她,想起那个勇敢地用法律来维护自己权益的小姑娘,是她的勇气感染了我。W,你现在好吗?
后来这篇题为《她为何状告亲生父亲》的报道分别在省里和全国获奖。
2001年春节后,我听说市区李家大山有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父亲几年前患胃癌去世了,儿子黄秋铭患进行性肌肉萎缩症,生活不能自理。母亲马秀玲因为每天要背着儿子上学放学,而无法外出打工,只好在小区里摆了个报摊,每天卖40份《扬子晚报》、30份《京江晚报》。母子俩所有的生活来源就是民政局每月发给的156元特困家庭生活补贴以及马秀玲每天卖报所得的5~6块钱。丈夫因病去世还给他们母子留下了两万多元的债务。黄秋铭母子不幸的遭遇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有好几天我都觉得心里堵得慌,总想为他们母子俩做点什么。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关于黄秋铭母子的报道。当《背起那份沉重的爱》在镇江台《人世间》栏目和江苏卫视《大写真》栏目播出后,立刻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市区银丰酒楼的女老板邓丽萍为黄秋铭送去了一辆轮椅;解放军359医院康复理疗科的医生们,在科主任钱兴皋的带领下,来到黄秋铭家,决定为黄秋铭免费进行康复治疗;家住市区东郊的朱岫英老人67岁了,当她在电视上看到黄秋铭的报道后,第二天就转了几次公共汽车找到李家大山的马秀玲,并去学校看望了黄秋铭,临走时朱岫英留下100元钱给马秀玲,她说:我退休了,原单位罐头厂效益也不好,钱少了点,表点心意吧。你一定要挺住,给孩子治病,把他抚养成人……黄秋铭父亲生前的同学们,在老班长的带领下,为亡友的遗孀进行了一次募捐,这些同学中许多人都已下岗,有的还夫妻双双同时下岗,然而当老班长把马秀玲母子的境况告诉大家时,老同学们都来了,就连出差在外的也委托他人带来了他们的捐款。这群当初经历了上山下乡,如今又遭遇市场经济大潮而面临下岗失业困境的老同学们,顾不上自己家庭的窘境,纷纷解囊相助,共捐款2000多元……马秀玲母子激动得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
来自社会各届的关心暂时温暖着马秀玲母子,然而这个不幸的家庭始终牵动着我的心,因为捐款毕竟是有限的啊。
2002年春节前,老同学带来一位朋友。这朋友如今已是一个不小的私营企业主了。闲谈中我发觉这位朋友生意做得很大,并且心地也比较善良。我的脑海中又冒出了马秀玲母子那孤独无助的双眼,便试探着问他愿不愿意资助这对不幸的母子,他痛快地答应了。从2002年起,这位朋友每月资助马秀玲母子俩200元钱,直到黄秋铭读完书为止。可老同学不高兴了,“你脑子里整天只有你的节目。”这时我猛然醒悟:在这里,在朋友之间,我仍然是《人世间》栏目的编导,这已成为我生命中固有的部分。在我的感情的长河里,已没有单纯的为采访而采访的概念了。我的这支笔,吸的已不再是墨水,而是生活中的每一滴原汁。
在以后的采访中我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患白血病的19岁的女孩儿芮钰娟,她的母亲还患有精神分裂症。那天在苏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采访芮钰娟的父亲,面对孤独无助的病人家属,我实在采访不下去了,一个人蹲在地上哭了好久好久……我们的节目没能挽救芮钰娟年轻的生命,两个月以后,芮钰娟走了,带着对人世间的无限眷念走了。每次想到那个懂事的女孩儿,我都会一阵阵心酸,至今我手里还有一封她临终前写给我的信……有时候,有的人就是冲着我们《人世间》栏目而来的,我实实在在感到了作为一个新闻记者的责任的重大,同时更深切地体会到一个人力量的渺小,我只能用一颗充满女性柔情与博爱的心,善待每一位被采访的弱者,就像是他们的一个亲人一样,情感是真诚的,态度是平等的,语言是朴实的,交流是实在的,对他们的幸福道一声祝贺,对他们的成功表一份喜悦,对他们的创伤说几句安慰的话,对他们的牢骚在理解中亲切交流……也许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记者的博爱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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