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我作为从农村到城市的移民,从贫穷到富裕的转型期一代,从动物杀手到环保人士,这种迅速进化,既是进步,也使我感受到了愧疚与痛苦。
深夜读报纸,看到广东正流行 吃猫,而且有蔓延全国之势。据描述,吃猫过程非常残忍,由于猫激烈反抗,饭馆厨师提着猫笼用池塘水将猫活活淹死,然后拔毛开膛做汤。作为环保人士,我怒不可遏,从凌迟活驴、活吃猴头,到现在又活吃猫,看来生番们离吃同胞不远了。我灯下摩拳擦掌摊纸拿笔,准备将他们上下三代一顿痛骂,大时如此,小时必好不到哪儿去。
写着写着,思路突然转了弯,冷汗在额头涔涔而下,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忽然有些惊慌,既然现在环保,儿时应该不差吧!我试着将自己6到10岁与动物的交往写到纸上,不想竟写出了一部磬竹难书的“动物杀手自传”。
我小时候聪明,曾经联合小伙伴将小河的一截水全部淘干,将里面的小鱼小虾一网打尽。我在池塘里抓到一条半尺长的泥鳅,一直养了两个多月没死。一天玩罢回家,发现我娘已经将泥鳅切成几段,蒸熟了喂弟弟吃。那是我养小动物最长的一次,结果间接杀了它。小时候蜻蜓很多,每到雨过天晴,我就拿一把大扫帚追蜻蜓,一下就能罩住四五只,用棉线拴住尾巴,放进蚊帐里,让它吃蚊子,结果蚊子没有吃着,蜻蜓自己绝食死了。秋天,大人犁地的时候曾经抓到野兔送给我,我和小叔出于没法解释的动机,将小野兔的肚子剖开,将内脏掏出来一一辨认,拿兔毛做毛套。后来身手麻利些了,我爬到屋檐上去掏小麻雀和麻雀蛋,它们的下场都很悲惨。大些之后我晚上还跟着大孩子打手电筒抓麻雀,手电筒一照,麻雀就动弹不得,束手就擒。大孩子用胶泥将麻雀裹住,在火上烧着吃,而我在这个过程中玩得其乐融融。
还有一件事是再大些之后了。我从城里回家,晚上与小时候的朋友到河边玩,朋友手拿袋子抓小青蛙,抓了至少有100只以上,我没有想到制止。朋友还告诉我,小青蛙腿很好吃,吃小青蛙的时候一刀将青蛙大腿切下,上半身还能爬动。一碗青蛙肉,需要二十来只青蛙。我记忆中好像并没有将那小子踢到河里。对了,还有一次,我逮到了一只老鼠,不知怎么办,邻居大伯从家里拿来煤油,浇在老鼠身上,用火柴点着,老鼠像一团火球,在树林里狂奔,直到变成一团灰烬。搜索记忆,好像只有两只动物逃脱过我的伤害。我发现一只刺猬,就用一个水缸倒盖,将刺猬罩在下面,准备腾出空来收拾它,第二天却发现它挖了一个地道逃跑了;另一次邻居奶奶送我一只乌鸦,将腿用绳子拴在木棍上,在我还没想好怎么玩的时候,乌鸦求生的本能使它带着半米长的木棍困难地飞走了。
还有那些蚂蚁、蚱蜢、蜘蛛、瓢虫等,落到我手里,下场都很悲惨……我把这些写到了纸上,就像一个凶手在交代罪行。天,我本来要谴责别人吃猫,没想到自己更凶残,这无法用“童年无忌”解释。
我的小动物虐待史中,每一项都有小朋友和大人的参加。我的父母从没有告诫我不可以虐待小动物,相反,他们总是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每一个小动物的味道都各有特殊的鲜美,而我父母的父母也是这样做的。我后来想到,中原有着多灾多难的历史,战争与灾害经常使这个地区变得饿殍遍野,小动物们成了先辈的衣食父母和救命之物。40年前,我爷爷的叔叔生生饿死了,估计那时他连河里蝌蚪都吃不到。经过千年反复,吃动物已经成为我们民族传统的一部分,这样悠久的传统土壤损害了我们民族心理中的同情与关怀。
由此想开去,环保其实是富国与富人的产物,逼着负债累累的穷国与饥肠辘辘的穷人环保是矫情和无耻的。现在还好,我作为从农村到城市的移民,从贫穷到富裕的转型期一代,从动物杀手到环保人士,这种迅速进化,既是进步,也使我感受到了愧疚与痛苦。
(高翔摘自《新新阅读》安玉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