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金黄埔力量

2003-04-29 00:44王信川黄小伟
经济 2003年9期

王信川 黄小伟

40年前,一个班级的50名新生兴奋地面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他们没有想到,后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会成为领导中国经济的中坚力量。

这个50人的班级出现了30多位司局级以上干部,且大多身处经济要害部门,包括国家审计长李金华、中国进出口银行副行长钱中涛、中国再保险有限公司总经理戴凤举、原光大银行副行长王希坤、原华夏证券董事长邵淳等等。

这个班级就是中央财经大学金融系62级(1)班。

不仅如此,他们的同届或者下届校友也出现了不少政府高官,包括现任财政部长金人庆和原央行行长、现天津市市长戴相龙。

这无法不令人关注。他们从成长到步入巅峰的过程正是中国经济全面转型的过程,他们是当前中国经济的主导力量,是左右中国经济改革未来方向的力量。

可以说,中财大金融系62级(1)班这一特定群体是当前中国财政金融主力团队整体气质的一个缩影。因此,我们试图通过中财大金融系62级(1)班复原出这个群体的共性特征。

其中的意义在于,了解这个主导群体的特质,了解他们的人生经历、知识结构、思想历程,有助于理解、判断中国经济改革的现状与未来的走向。

黄埔系打造者

对这个群体成功原因的另一个层面的探讨集中在这个班级的打造者身上,他们的言传身教对于这个群体的性格塑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中财50周年校庆专刊上,国家审计长李金华曾有一段回忆性文字,“我人生的最重要的一段,也就是世界观形成的一段时间是在中央财政金融学院度过的,对我一生影响很深”。

其他接受《经济》采访的同学都谈到,早年的大学教育,对他们个性的塑造、知识结构的形成、人生观的培养甚为重要,在学校所学的课程、所听的报告、所参加的活动,至今仍在影响着他们。

《经济》找到了四位现已年逾古稀的老师,从他们记忆的碎片中,搜寻那逝去的岁月,从40年前这群人活跃过的校园生活中,力图找到他们成功的又一层面上的注解。

刘春阳:朴实的班主任(离休前为中财大人事处干部)

今年76岁的刘春阳参加过解放战争,1960年从浙江军区转业到北京,1962年8月到中财院,同62(1)班相处了整整6年。

刘春阳是管金融系62级100人的级主任,主要负责学生的行政管理,当然,学生的迟到早退、考试不及格,以及生病住院、吃饭穿衣等,都要过问。

刘春阳说,他在军队呆了10多年,说话做事很实在,对学生的管理也有些近乎军事化。寝室里要求被子一条线,鞋一条线,毛巾一条线,面盆一条线,检查卫生时,要把抽屉拉出来,检查底下的缝有没有灰尘。每一个星期,班长要向他交一个全班的出勤表,谁迟到早退、旷课一目了然,他便对照表格找违规学生“算账”。

不过据刘春阳回忆,这个班同学很齐心,班干部有号召力,学校、班里有什么活动,他向班长书记一传达,班干部就把全班组织起来了,基本上没有让他操什么心。

当时根据北京市统一安排,学生每年至少有两个星期,到北京郊区干农活。刘春阳带领全班,到顺义及双桥的“中古友好人民公社”,帮老乡割麦子、收玉米,学生搬上自己的家当,分散在农户家里,跟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学校的后勤人员、系主任、班主任等都跟上,相当于把课堂搬到了田间。

临近毕业时,学校打算在62(1)班最少留校六七人,后来“文革”开始,学校瘫痪,这一留校方案至今未向学生公布。刘春阳讲,这批学生一进校,领导就说,系里打算在他们中间挑一批人留下来,叫他及任课教师考察学生们的业务水平、语言表达能力、写作水平等,看看谁适合当教员。

后来,系里初步确定的留校人选有戴凤举、杨任远、李金华、钱中涛、樊晡生、谭纯喜、姚遂等人。到1979年中财院复校之后,看到逐渐崭露头角的这一帮学生,老系主任张焕彩曾对刘春阳说,他们考察学生的眼光没有错,当年班上有特点、印象不错的学生都成了国家重用的人才。

在“文化大革命”中,学校许多的班主任老师都被批斗过,但62(1)班的同学对刘老师却非常好,并且后来几十年一直如此。刘春阳说,直到现在,如果有学生来北京,或者班上有什么事要聚一聚、聊聊天,电话就打来,说谁谁回来了,刘老师来一起说说话吧。

1997年刘老师满70岁,学生们非得要给他过生日,在北京的几乎全到,外地的也有赶来,挤挤地坐了三桌。刘春阳说,在学生里面,整个班都对老师如此尊重的,并不多见。

王佩真:“两条腿”教学(中财大教授)

1952年硕士毕业的王佩真,先后在人民大学、解放军后勤学院做了9年的金融专业教师,1961年因部队精简女同志,王佩真到了中财院。

当时教育这帮学生时,王佩真认为主要有这样一些特点:首先,在德育上教育他们树立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要求他们将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其次,培养他们对金融专业的热爱,因为62级都是高中应届毕业生,对金融知之甚少;再次,教学中理论联系实际,要求学的东西都有用;最后,因为毕业之后大都要与金钱打交道,还教育他们树立廉洁奉公的思想。

据王佩真介绍,中财院金融系当时有教师30多人,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从业务部门调来的,如丁凝,俞天一等,占1/3左右;二是从外校调来的以及大学毕业生,占2/3。王佩真说,系里基本是“两条腿走路”,从业务部门来的,主要从提高理论方面下功夫;从学校出来就强调与实践相结合,都到实际业务部门去呆一年左右。

在加强师资的同时,系里还提出了教学改革。当时的主要思路是,学生进来后先上政治理论课,然后才是专业课。在专业课教学过程中,他们根据“实践--认识--再实践”规律,先上业务课,然后再上理论课,让他们从感性到理性。

业务课程主要采取现场教学的形式,如上农村金融课,老师带领学生去山西昔阳县,让学生了解中国的农村金融到底是怎么搞的;学工商信贷,就带领学生到人民银行武汉分行实习,直接深入到工厂。王佩真认为,这批学生毕业之后很快就能独挡一面,与这种实践性很强的教育方式有很大的关系,尽管当时有人认为中财院是“算盘珠子学校”。

“绝对不能说这些同志在工作岗位上用的知识都是我们教的”,王佩真说,只能说学校教育给了他们一些基础理论、一些学习方法和思维方式,但具体业务在不断变化,他们肯定要不断地充实自己。

俞天一:强调国家立场(退休前为中国金融学院副院长)

1960年代初的中国金融工作基本上处于摸索之中,因为苏联的有些东西明显不适合中国。俞天一说,在那种情况下,关于新中国金融业的前瞻性的东西很难讲,所以常常往银行跑,尽可能把当前最新的东西传授给学生。

俞天一当时讲课不用教案,而是先发一份提纲给学生,将每一堂课所讲的内容铅印成单篇发给他们,现发现讲,学生到期末钉上就成了一本教材。

俞天一认为,对这帮学生而言,比专业知识更重要的,应该是讲课中从头到尾给他们灌输的一个思想,即要站在国家的立场上看问题、分析问题和处理问题,因为银行、企业都是国家的,只是分工不同,不能只站在银行或企业单方的立场看问题。

俞教授说,现在的商业银行是有收益就贷款,不赚钱就不贷,但过去不这样,企业如果符合国家的计划,那赔钱也得干,银行就得站在国家的立场上贷给它;当然,信贷员要深入企业,了解企业的实情,分析问题,从而帮助企业用好资金。

据俞天一介绍,武汉的银行在帮助企业改进工作,发展经济方面做得比较好,1965年下半年带领学生们去武汉实习,就是让大家在实际工作中体会这种精神。学生们跟着基层信贷员审查企业的贷款申请,研究企业的资金用途,分析企业的经营情况,参加企业的业务会议、财务会议,甚至深入科室、车间,帮助企业用好资金。俞教授说,学生们在接触实际业务的过程中,逐渐培养起了大局观念,这对他们今后的工作影响很大。

在这个班快毕业时,俞天一还谱写了一首名为《未来的金融战士》的歌曲,上下两段,主要是鼓励学生将来为国家多做贡献。1999年学校50周年校庆时,学生们还围着桌子唱了一段。

在“文革”开始之前,62级的课程基本学完,仅剩毕业论文,而63级、64级、65级在毛泽东同志“重要的不是读书,而是阶级斗争”的指示下,1966年就地闹革命,到1968年上完“文化大革命”这门课时便统一分配, 65级实际上只学了一年。

1979年中财院复校时师资缺乏,学校决定在自己的毕业生中调10多名回来。据俞天一讲,只有62级这帮人学完所有课程,所以在1960年代中,只有62级的学生知识结构是最全面的。

除了知识结构,俞天一认为这批学生集体性突出,碰上了大好的机遇。80年代初期,国家强调要提拔青年干部,提拔有学历的干部。他们大都在30多岁,是第一批金融专业本科毕业生;许多省市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他们,然后一个一个调往地区或省城,而且大都被安在了比较重要的岗位上。

丁凝:紧密联系实务(退休前为中国银行计划部总经理)

1964年,因中财院缺人,加上爱人在北京,丁凝从东北分行国外业务处调到学校。

分到金融系的工商信贷与结算教研组之后,丁凝说是“边学习边实习、硬着头皮上讲台”。但由于从业务部门过来,丁凝的工商信贷课也与实际联系非常紧密。

丁凝说,由于学校当时由中国人民银行和财政部合办,银行像学校,老师就像对自己人一样,对业务课教学提供了最大限度的帮助。首先是财政部、人民银行的文件、资料,尤其有关教学的,他们都可以看到;其次,财政部、及银行的重要会议,像一年一度的地方分行行长会议,一般教员都可以去旁听;再次,重要的业务调研活动也邀请老师加入,他曾参加过刘少奇下达的“煤炭行业托拉斯改革”调研课题,到过东北、华北的许多煤矿,接触过各厂的财务人员,对充实教学内容很有帮助。此外,他还深入商业部门、银行信贷部门,了解到一些最新的情况。

据介绍,现在的财经院校在当时差不多都已存在,也招收金融专业学生,但特点各异。中财院当时的优势在于是由财政部与中国人民银行合办,部、行一些领导兼任学校领导,不少教师从部、行调来,部级、司级领导来学校讲课,由财政部、人民银行出面、安排实习,毕业生大都到财政部、人民银行系统。

丁凝认为,这批人成长于国家比较困难时期,政治运动也比较多,对他们的政治要求也很高,养成了过硬的政治素质,这应是他们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重要原因。

金融黄埔集团军

1924年6月,广州长洲岛,一所新型陆军军官学校创办,学校以“亲爱精诚”为训,一时群英荟萃,成为中国近代著名将帅的摇篮。

尽管黄埔军校在1938年被日军炸毁,但其培养人才的模式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得到承传,即选派重要干部到学校任职任教,培养专门型、实用型高级人才。

1949年11月6日成立的华北税务学校便是如此,当时的财政部税务总局局长李予昂兼任校长,培养对象主要为全国省市税局科长级在职干部,为迅速建立起新中国自己的税务体制起到重要作用。直到1960年以前,这所学校几经演变,但办学目标未变,即“培训财政、金融系统县局、行长以上的领导干部,并为各财经院校培养师资”。

1960年,学校更名为中央财政金融学院,在保留干部培训学校的同时,开始招收高中应届毕业生,但实质上从1962年起招,1966年因“文化大革命”停招,到1978年复校为止,学校培养的正规毕业生仅有4届,为2000人左右。但就是这四届,竟出了众多中国财政、金融领域的高官。

“财长”金人庆

财政部部长金人庆不仅与审计署审计长李金华同一年进校,而且经历也非常相似。李金华的寝室北楼,而财政系的金人庆住西楼,二人同为班上的学习委员。1968年毕业时,李金华去了西北,金人庆则被分到西南,在云南永胜县粮食局工作,期间,金人庆养过猪、扛过粮包、当过粮店会计。

1977年9月,金人庆被提拔为县粮食局副局长,后又调任县财贸办副主任、财贸党委副书记。1980年至1983年,金人庆从县委常委逐步升迁为县长,之后调任云南省丽江地委委员、行署副专员。

1985年起,李金华调审计署任副审计长,而金人庆也被提拔为云南省副省长。金人庆担任副省长的6年间,社会的评价是他扶持起云南的烟草行业,不是以简单的减税、拨款方式,而是运用多种调节手段,促进了云南经济的飞速发展。

1991年9月,金人庆也调回北京,出任财政部副部长,4年之后,又调任国务院副秘书长、党组副书记。数月之后,金人庆被任命为北京市副市长,1997年12月他又当选为北京市委常委、副书记。1998年4月,金人庆再次当选为北京市副市长3个月后,调任国家税务总局局长。

2003年1月,金人庆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当着摄像机镜头展示了自己的工资条,上面清楚地列举纳税额为190.5元,他领导下的税务系统通过同“跑、冒、滴、漏”做斗争,去年的税收成果达1.7万亿,增长12%之多。

今年3月的全国人代会上,59岁的金人庆被任命为财政部部长。舆论普遍认为,新任“财长”金人庆亦是“老财税”,担任过财政部副部长和国税总局局长,此次重回财政部应是轻车熟路。

天津市长戴相龙

1963年从江苏仪征考入中财院会计系的戴相龙,在学校只完整的学习了3年,1966年4月1日学校停课之后,直到1968年与学校其他几届一起参加毕业分配,到了云南省圭山煤矿工作。在圭山期间,戴相龙到井下挖过煤、当过煤矿会计,至1970年代中期调到省煤炭局任政治部干事。

到1980年代初,国家组建农业银行,戴相龙也得以调任中国农业银行江苏省分行拨款处副处长,其20余年的银行生涯从此拉开序幕。随后,戴相龙又先后调任江苏省丰县副县长、农行江苏分行副行长,至1985年调回北京,10年间,在经历过中国农业银行副行长、中国交通银行副董事长、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等职位之后,1995年6月,在全国人大第八届常委会第十四次会议上,戴相龙被任命为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在这里戴相龙一干就是7年多。

在就任人民银行行长期间,戴相龙将对自己及手下的要求归结为一副对联:上联是“稳定币值促发展”,下联是“依法监管保稳定”,横批是“廉洁敢管”。戴相龙说,他肩负着重大历史使命,丝毫不敢懈怠。

2002年12月,戴相龙调任天津市委副书记、代市长。今年1月24日,在天津市第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戴相龙正式当选为天津市市长。社会各界普遍认为,具有丰富金融系统工作经历的戴相龙的到来,将会对天津经济的发展起到重要作用。

金融体制的换骨之术

在62级(1)班的同学们逐步走上中国经济主力军位置的同时,伴随的是中国金融体制的大改变。

40年前俞天一给中财院62级(1)班主讲的信贷课时,要在课堂上强调“三性”:一是计划性,贷款项目必须符合国家有关计划;二是物资保证性,如以贷出的钱买原材料或机器设备,厂方必须有相关的物资;三是归还性,即看对方有多大的还贷能力。

原中国金融学院副院长俞天一说,在当时的信贷中,计划性是第一的,如果生产不符合国家计划,银行根本就不贷款,至于经营好坏与否还在其次,因为如果经营亏损,会有财政部门顶着。俞天一认为,在1980年代以前,中国是以人民银行为主体的单一的金融体制。

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在对旧的金融体制进行彻底改造的基础上,新中国的金融体制得以建立,但高度集中的特点十分鲜明。在这一体制中,中国人民银行既是国家管理机关,又垄断了对工商企业和居民的各种金融业务。农村虽然设有信用社,但实际上是人民银行在基层的一个小腿,货币存放银行,信用社的人事、工资等也由银行统管。

而在银行系统内部,则实行“统收统支”的信贷资金管理制度,即基层银行所吸收的存款全部上缴总行,贷款则由总行统一核定计划指标,基层银行几乎没有任何自主权。这一制度安排一直持续到经济体制改革之初。

1979年,以中国农业银行恢复为标志的金融体制改革,首次打破“大一统”的传统金融体制格局。随后,与中国人民银行转变为专门的中央银行同步,中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建设银行先后建立或恢复。1984年以后,随着专业银行的商业化改革,四大银行间的业务划分被取消。国家允许银行交叉经营,同时又成立了一批非国有的股份制银行,银行间的竞争由此才真正开始。

四家专业银行成立之后,各自有不同的服务范围,也同时经营政策性业务和商业性业务。此时,俞天一承担了一个科研项目,探索政策性银行与商业银行分开的可行性,最后在中国金融学会的大会上,他首次提出了“双轨制”。

1993年后,国家决定组建政策性银行,推动国有专业银行向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商业银行转化,同时允许各专业银行超出其原有领域进行交叉经营,以促进银行业的竞争。

目前,中国推行基本上是“中央银行体制”的金融组织体系,同时,包括货币、证券、保险、外汇、黄金在内的金融市场以及对银行、证券、保险分业经营、分业监管体制已经建立。

俞天一认为,在目前体制下,最大的难题就是商业银行国有,国有的商业银行摆脱不了贷款任务,不能完全按照商业银行的模式去做,就导致不良资产就很难较快地缩小。

另一问题是,近年来的金融体制改革,尤其是在强调金融风险责任时,都人为地将金融机构按所有制性质进行分类排队,划分为国有政策性银行、国有独资商业银行、区域性股份制商业银行、地方商业银行和合作制金融组织等。这种将金融机构按所有制划分并在政策上加以区别的做法使得个人和企业在与上述非国有银行打交道时也会将国有独资商业银行与其他商业银行区别对待。

原中国银行计划部总经理丁凝指出,当务之急的是要理顺金融机构与政府的关系。他认为,银行过去形成大量不良资产,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行政干预太多,以至于成立几大资产管理公司之后,新的不良资产又出现不少。

有人曾认为,金融怎样搞应由国家体制决定,但俞天一认为应由机制决定,由市场经济的机制决定,金融体制应遵循市场经济的要求来改革。他认为,市场经济的银行机制,商业银行应该是主体,同时也需要政策性银行,以解决国家政策需要的一些问题。

李金华:能“啃菜根”的审计长

李金华的人生履历代表了一代人的生活模式,这一代人在那个特定年代所形成的气质注定会影响他们所主导的中国社。

会计署5楼会议室。

推门进来的长者怎么也不能与电视屏幕上的“硬派”形象相符,或许因为采访的主题不在审计,畅谈往昔流金岁月使李金华更加潇洒自如。

1962年,李金华从江苏南通中学考到中央财政金融学院,被分到了金融系1班。谈起当年大学的课程,李金华认为,对他影响最大的两门学科是哲学和汉语,前者教了他怎么认识和分析问题,后者教会他如何用文字表达思想。而如国民经济计划学、货币银行学、信贷学等,虽也有用,但毕竟受计划经济的影响较大,跟改革开放之后的金融实践相比,出入很大。

李金华当时在学校每月拿13.5元的助学金,除去日常吃饭,几乎没剩下什么零花钱。他在进校时做的一件卡其布的短大衣,每年在校里老师家属开的小缝补店里拆拆洗洗,还将里子与面子互换多次,一直穿到1968年参加工作。

但是中财院的大学生活对于李金华来说是一生的记忆。

李金华他们的宿舍在二楼,午睡时间楼道里人员吵吵闹闹,同学们休息不好。班干部商量,每天中午派一人在楼道里值班,维持秩序。李金华说,当时大家想法是“为同学服务”,现在看来,就是“为人民服务”。

李金华当时是班级的学习委员。对于大学期间当班干部的经历,李金华认为,一是锻炼了组织能力;二是促使自己进步,作为学习委员的他,至少在学习方面要不断进步;三是作为学生党员、干部,要在很多方面以身作则。

1968年7月,李金华毕业被分配到西北财经学院,但那时学校基本上停课,也没有什么学生,就在附近农场参加劳动。由于他的爱人在汉中地区572厂工作,1971年,李金华申请调到这个很偏僻的“三线”企业。

在工厂,李金华面临几个选择:到财务科当会计、到组织部,或到保卫处当干部。后来一位管财务的副厂长发现他是学财经的,就坚持要他去财务科当会计,之后他又被调到车间搞党务工作,不久又到政治部当主副任,直到1980年代初被提拔为厂长。

刚到工厂时,李金华住在老乡的牛棚里,没有鲜肉、没有咸菜、甚至没有酱油,只是偶尔托人从西安等地带点酱油膏回来。李金华说,在572厂12年,他没有主动想要离开。他透露,1976年,到东北出差途中在中财院停留了一下,当时副院长张焕彩曾动员他回中财院教书,便可以回到北京,但他还是放弃了。

毫无疑问,李金华这一代人身上保持着鲜明的先人后己的献身主义。

谈及当年厂里分房子、厂长跟职工一起排队分房,李金华说,领导必须跟工人在一条线上,这是领导号召力的重要基础。

1978年厂里调工资,只有40%的人可以调,其余60%的人不动。面对这个难度系数非常大的活儿,担任工资调整办公室主任的李金华率先定了一条:他和爱人都不能调整工资;破釜沉舟之后,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自高中毕业一直到现在的审计长,李金华一直推崇顺其自然,而不是看重个人的命运。他认为,这与读书时学习雷锋“公而忘私”的精神以及对个人主义的批判有关。当然强调自己的人生价值、追求自己的人生目标,也不能算是一种错,但要看到,个人的想法脱离了社会现实是难以行得通的。

李金华认为他们是处于特殊历史时期的一代人,在那段时期,他们受党的传统教育、毛泽东思想教育的时间比较长,加上学雷锋、焦裕禄等,年轻人的精神风貌很好;另一方面,他们去过农村,在基层呆了很长时间,搞过农村金融及城市银行信贷,以后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整个过程,对其经验教训体会得比较深刻,所以他们在特殊历史时期里形成了一些特殊的思想共性。

再有他们一参加工作就到了基层,在当时艰苦地环境中顽强的生活,所以后来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会怨天尤人。李金华很相信那句话,能“啃菜根”的人才能踩出成功的足迹。

邵淳:上错花轿入对行

从一个喜欢雕塑的艺术迷成为华夏证券的董事长,邵淳的经历充满阴差阳错般的喜剧效果。

老班主任刘春阳谈起邵淳时说,这个学生头脑灵活,在学校里很活跃,就是专业思想不稳定。对此,邵淳也承认,当初报考金融专业纯粹是一个误会。

当年就读于北京47中的邵淳,酷爱画画,尤其喜欢雕塑。以前47中每年至少要为中央美院雕塑系输送一个学生,邵淳的志向也在此,而美院教授对他送去的雕塑作品也大加赞赏,但意外的是,1962年艺术院校停招,邵淳一下子慌了手脚,只能“随便看看招生简章乱报”,第一自愿填了北京师范学院(现首都师大)的英语专业,第二志愿就填上中财院,尽管他当时对金融知之甚少,还以为是搞冶金的。

邵淳也被分到62级(1)班。大学期间的邵淳是一个“调皮学生”,在他看来,当时的课程也好学,像国民经济计划、财政学等,不管出什么考试题目,只要拿“有计划,按比例”这6个字一发挥,肯定能及格。

但是对于班级各种活动,邵淳却将自己的特点展露了出来。上大一时,邵淳写了一篇“很讲政治”的散文《喜鹊娃子》,寄到人民日报一周后,他路过西单报栏时居然看见变成了铅字,心里美了很久。这篇“现在看了就发笑”的文章,稿费有20多元,刚好放假,江苏一个同学没钱买车票,邵淳便将自己的第一笔收入给了这位同学。

邵淳的特长在后来的工作中也发挥了作用。1968年8月,邵淳到河北省衡水地区故城县报到,随后被分到村里,与另外6个大学生一道耕田种地。春节时,因为没钱回家,邵淳便同其他大学生一起,向村里申请了10块钱,办了一个农业学大寨的展览,算是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因为画画、搞宣传比较突出,1970年邵淳被调到故城县文化馆,主要搞版画。在文化馆10年里,邵淳的精力大都投在画画上,培养的学生后来考上了中央美院的研究生,他自己也成为中国美术协会会员。

除了心里仍放不下金融专业外,拿42块5的工资的邵淳并不觉得艰苦。邵淳的爱人是中财院64级学生,1968年一起毕业时分到邢台地区,坐火车要倒两次车。后来邵淳买了一辆自行车,穿过大部分都是土路的乡村公路,星期天可以朝发夕至,一直到爱人调到故城县中学。

在“让知识分子归队”的号召下,1980年成立农业银行,河北省里开始寻找金融专业毕业生,省委组织部查到故城还有两个,提出将他们调到石家庄,在文化馆仍是一般人员的邵淳被调到省农行,爱人则到了人民银行。

到省农行后,邵淳当了办公室秘书,负责写各种材料,三年后,邵淳被派往张家口,挂职农行副行长。1984年中国工商银行成立年底,邵淳被调到工商银行总行计划部。

1990年,华能集团成立财务公司,希望工总行推荐干部,时任工总行计划部副主任的邵淳便被调过去负责财务公司。1993年华夏证券公司成立,因为工商银行和华能集团都均为华夏的大股东,两家一商量,又将邵淳调过去做总经理,到1996年邵淳升为华夏证券的董事长。

对于几十年的风雨生涯,邵淳认为,许多事情没法事先规划,然而一旦选择,他就会全力以赴。1991年在华能时出差,他在深圳火车站被人拉住,问买不买深发展的原始股,当时因为了解不多并没在意,谁知两年后自己也干上了这一行,尽管转型很大,但还是取得不俗的成绩。

谭纯喜:金融班的“笔杆子”

中财院四年正是谭纯喜人生观形成的时期,谭纯喜的身上是那一代大学生浓缩的背影。

中财院金融系62级(1)的谭纯喜至今仍保存着一份40年前的中国人民大学校报。

1963年夏天,在北京顺义搞完“四清”回到学校,读大二的谭纯喜写了一篇思想汇报,不仅在学校大会宣读,而且被请到人大做了一场报告,人大校报还专门作了介绍。

虽然是江苏徐州城里人,但谭纯喜父母双亡,奶奶吃街道救济,上学期间,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谭纯喜靠每月15块5的助学金生活,比班上一般同学高3块钱。

上学期间,谭纯喜穿的是中学老师送的旧衣服。仅有的一件蓝卡其布的旧中山服,是参加国庆活动或到人民大会堂听报告作为礼服才穿的。1965年在河南搞“四清”,谭纯喜磨破了裤子,将中山服的上衣口袋拆下来补这个窟窿,拆掉的地方颜色很深,其他地方都洗白了。直到1967年9月份第一次在学校拿到46块钱工资,谭纯喜才去买了一斤二两毛线,请一位女同学打了一件毛衣,这是到北京以来,谭纯喜穿上的第一件新衣服。

每年国庆,北京都要组织学生在天安门广场跳交谊舞,跟多数同学一样,谭纯喜也比较“封建”,碰到男的就跳,碰到女的就跑掉。但也有几个同学成了“舞迷”,学校对面的铁道研究院每个周末都要举办舞会,他们女的很少,就发一些舞票到学校,这些同学一过星期三就“神不守舍”了。

1964年10月到1965年5月,由人民银行第一副行长、党委书记、办公厅主任等带队,谭纯喜跟同学一起到河南许昌搞“四清”,当地的干部主动上台讲自己“多吃多占”。谭纯喜从中总结出干部逐步蜕变的规律:懒、馋、占、贪、变。参加这一系列活动,谭纯喜的收获是增强了几大观念:阶级观念,群众观念,劳动观念,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观念等,谭纯喜说,实际上也就是人生观。

62(1)班进校时只有戴凤举和张怀俭两个党员,参加第一批党员发展仪式时,谭纯喜痛哭流涕,一是非常激动,二是想怎么没有发展他啊,因为当时只发展了李桂英一人。1965年6月19日,从河南返校后,谭纯喜被作为第二批发展入党了。

临近毕业时,中央发文,1966届毕业生暂不分配,留校参加“文化大革命”。作为保守派的62(1)班,给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财政部部长的李先念同志写了一封信,主要表明:不能踢开党委闹革命,要在党的领导下闹革命。后来李先念接见保守派时,谭纯喜还跟着去了一趟他的办公室。

1968年,谭纯喜被分配到安徽省涡阳县石宫区营业所。离开北京,谭纯喜还遗憾了一阵,6年前第一志愿填“中央财政金融学院”,就是因为向往北京,更何况最初的分配方案里他是留在北京的。

上班之后,谭纯喜曾想过调回老家,因为家里奶奶一人生活,十分辛苦,但“文化大革命”一直在闹,这一想法也就遥遥无期。能在动荡之中得到些许稳定,谭纯喜还是很知足,毕竟是在机关工作,还有42块5的工资。

1980年代初,邓小平同志提出要大批选拔中青年干部,给这些被遗忘的大学生带来施展才华的机会。1982年,37岁的谭纯喜到涡阳城郊区挂职区委书记,一年之后参加安徽省委党校的“正规化培训”,1985年夏天毕业后,谭纯喜到安庆地委办公室当副主任。

与此同时,1983年9月成立的国家审计署,仍然缺人,尤其需要财经专业人才。1986年12月,阔别18年之后,谭纯喜终于回到北京,任审计署办公厅调研处副处长,1996年升任正司级的办公厅副主任兼审计署举报中心主任。

1998年,谭纯喜负责创办中国审计报,自此,他在社长的位置一坐就是5年。谭纯喜说,现在不怎么写稿了,但要全盘调度,要最后“把关”,责任更加重大。

姚遂:圆形运动

从中财出去,又转了回来,听听姚遂怎么说。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采访对象。为同一主题采访姚遂两次,他侃侃而谈数小时,仍意犹未尽。毕竟,在这个校园里,做学生6年,做老师24年,半辈子的时光是很难浓缩为几页文字的。

姚遂是在毕业11年之后回到中财执掌教鞭的,1997年初,他被正式任命为这个学校的副校长,而今姚教授门下的硕士弟子已有11位了。

但姚遂当初的选择与教师毫无关系。

姚遂高中毕业时才17岁,比较腼腆,人多了就害怕说话,所以坚决不报师范院校。姚遂的志向是北大古文献整理专业,全国就招12人,由于高考平均成绩不足80分,就一下子落到中财院,学上了“跟银行有点关系”的专业。

祖父、父亲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四壁是书的家中,姚遂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尤喜古文化、历史等书籍。大学期间,姚遂的兴趣不减,业余时间学完了王力编的《古代汉语》等许多“第二专业”的书籍。

姚遂在这方面的才华逐渐展示出来。他曾同钱中涛等同学一道,收集、整理了“毛泽东经济思想万岁”的语录,还作为“毛主席著作第五卷”刻板、印刷出来,在同学中流传了好久。

当年的爱好一直影响到姚教授的学术研究,如今他已是国内金融思想史方面的权威之一,诸如《金融手册》、《中国金融百科全书》、《中国货币金融学说史》等专著,包含着姚遂多年来在古文化方面的积蕴。

姚遂的身上承袭了40年前的教风。当时班上各门课的科代表都是姚遂,老师们给他留下的印象都非常深刻,谈起刘光第、张玉文、王佩真、俞天一、刘春阳、丁凝、邱远猷、张焕彩、罗玉元等老师,姚遂谈他们的知识结构、工作经历、教学方法、课堂反映、日常教诲等,谈老师们怎样影响自己的成长、影响自己做学问、影响自己为人师表的。

1966年6月,分配初步方案公布,姚遂到贵阳,后来有两个南方人不适应吃面粉,就把他换到青海。当时在中华书局工作的父亲被打成“反动权威”,关在了牛棚里,家里也被查封,姚遂只得在1968年5月8日就奔赴青海,比班上其他同学早两三个月离开了学校。

在青海省人民银行西宁支行,姚遂不知不觉干了10年的会计。1978年,姚遂被借调到青海财校教书一年,此时他已经在做回中财的准备了。1979年5月,姚遂回到当年埋头苦读过的教室,登上讲坛,担负起培育年轻一代金融人才的重任。

1998年,国家审计署京津冀特派办进驻中财,审计的内容为姚遂主管,而他同李金华审计长有几十年的同窗之谊,关系非常密切。但工作归工作,姚遂没有给审计工作人员添任何麻烦。对于审计中发现的几个系里的问题,姚遂专门做解释,并在大会上批评了会计系。

以前学习货币银行学,后来不但主讲而且主编货币银行学,姚遂说自己学习了不少东西,尤其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新发展,还吸收了西方先进的金融理论。姚遂认为,财经学科是应用经济学科,他在教学中更关注应用的问题。

银行伉俪的幸福生活

想重温那个时代的激情吗?那就来读这对银行伉俪的爱情故事吧。

或许受陈毅同志“将军中的诗人、诗人中的将军”的影响,王希坤比较爱听“银行界的书法家、书法界的银行家”的说法,位于华彬国际大厦充满墨香的书法工作室里,他正在致力于“第二个事业”。

一年前,王希坤还得操持他的第一个事业,光大银行副行长的职责让他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与此同时,他那相濡以沫的太太樊晡生也还在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机关党委书记的位置上忙碌着。

王希坤与樊晡生是大学同学。当时学校不允许谈恋爱,交女朋友是要被作为一种资产阶级思想来批判的。他们的爱情在某种意义上讲要感谢“文化大革命”,此时学校已经乱套,这个有利条件使他们能够谈谈情说说爱了,班上同学也是在此时才发现他们俩有了苗头。

王希坤说,樊晡生虽然是北京人,但非常朴实,同学之间交往很谦和,作为文艺委员的她工作也非常敬业,但当时看不出她有可能到现在的位置。王希坤说,马上临近毕业分配,当时觉得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不如带上一个人,好相互有个照应。

北京女孩也是当时王希坤“锁定”的目标,因为他认为北京终归是一个中枢神经,不管分配到哪里,绕来绕去,还有可能绕回这里。王希坤说,1992年调回北京就要感谢太太,因为作为北京人的她跟李贵鲜(当时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提出要回北京,然后夫妇才得以成行。对此,王希坤笑道,实践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恋爱关系确定后,王希坤和樊晡生向系里要求分配到一起,即使条件差一点也无所谓。由于宁夏石嘴山营业所刚好有两个名额,王希坤和樊晡生就分到了这个只有3个人的单位。当时班上另有两对,钱中涛和冯寒松分到新疆喀什,姚得骥和李巍分到贵州仁怀。

1968年5月4日,王希坤和樊晡生到学校外面的皂君庙居委会领取了结婚证,在党的生日那天双双奔赴宁夏。在营业所一间不到15平方米的宿舍里,他们将两个单人床并到一起,就算结婚了。

调到石嘴山市人民银行后,王希坤当了办公室秘书,樊晡生则在储蓄科当副科长。1981年2月,位于石家庄的河北财贸学院由中专升成大学,师资不足,就沿着中财院毕业生的踪迹寻找,打听到还在石嘴山市的夫妇俩,提出希望他们到该校任教。当他们提出调动时,宁夏分行坚决挽留,并在当年3月将他们调进了银川。

如今王希坤也承认,进银川是他们的一大转折,而河北财贸学院也起了推动作用。当年离开石咀山时还有一个插曲。1979年到1980年间,金融系统开始大量招收高中毕业生,石嘴山市也一样;在市人行当办公室秘书的王希坤,编了一套报表,写了一叠材料,省分行人事处处长吕伯祥前来巡考时,看到这些材料,并听了王希坤的汇报,大为赞赏;王希坤紧接着拿出调令,吕伯祥立马说,那就不要走了,到银川分行吧。

1981年3月,王希坤调进人民银行宁夏分行的金融研究所,此后,他们的道路便平坦得多。1982年,他被提为副所长,1983年3月到1984年被提拔为银川市人民银行行长,1984年便调入工商银行宁夏分行任副行长,1992年调回北京,担任光大(集团)总公司董事、光大银行副行长。

夫妻俩在银行事业上也是比翼齐飞。1983年,樊晡生被任命为宁夏人民银行副行长,一年之后升为省人民银行行长、党组书记,同时还被确定为宁夏回族自治区后备干部。1992年调回北京,先后在人民银行总行担任利率司司长、非银行司长、会计司长,临退前是人民银行总行机关党委书记。

如今,这对“银行夫妻”终于可以过上安宁的日子了。王希坤说,他离开光大时,有关金融的书籍一本也没带走,近40年的银行生涯,让他有些倦怠了。

曾广宇:命运的两次转折

曾广宇说,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这一点在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从县城到省城,从省城到北京,曾广宇的两次“跳跃”前后隔了6年时间。

第一次是1973年,广西财经学校恢复银行专业,曾广宇从象州县文艺宣传队调进南宁任教。

第二次是1979年,中财院复校,曾广宇调回母校担任金融系教师。

曾广宇是1968年分配到广西柳州地区象州县的,随后层层下派,先是到只有4人的石龙公社的营业所,没呆几天,又去了只有20几户人家的小旺村接受“再教育”。

壮乡山村来了一个北京的大学生,上上下下都很兴奋。在生产队专门召开的欢迎会上,老乡们的壮语同曾广宇的北京话没法沟通,尽管气氛十分热烈。会后,曾广宇被安排跟一个60多岁的老头住一起,还给了一条老黄牛,跟社员们一样犁田、耙田、插秧、除草。

当时县里召开三级干部会议,让刚报道的大学生们列席参加,曾广宇还按“北方穿法”,穿了塑料凉鞋还穿袜子,一个干部见后说,怪不得要下乡接受再教育。从那以后,曾广宇就不穿袜子了,去生产队之后鞋也不穿了,跟社员们一样赤脚出工、赤脚赶集。

到了象州,曾广宇就没想过要回到北京。当时有30多个大学生分到县里。为了死心塌地在此扎根,曾广宇决定找一个本地人成家,1972年7月1日,曾广宇如愿同一个“家庭成分较好”的壮族姑娘结婚,尽管对方当时仍是一个临时工。

1970年,县里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把普通话比较标准的曾广宇调了过去,唱起了样板戏。当时宣传队一人一根扁担挑道具,走千家吃万家,一年要演100多场。

大学所学的专业一丢就是几年,曾广宇心里很着急。1972年,曾广宇向县委宣传部提出要专业对口,部长说,我们县找银行干部容易,找一个演员不容易。随后曾广宇又自费上省城,找到省人行人事处,处长说,要归口就只有教书,因为广西财经学院打算恢复银行专业。一年之后,曾广宇终于到了省城,做了一名主讲信贷课的教师。

1978年中财院复校,学校决定在自己的毕业生中挑选30名做教师,并且主要面向62级及63级。听到这一消息,曾广宇利用探亲假回了一趟北京,当时还巧遇回来联系调动的姚遂。1979年9月,曾广宇回到中财院金融系,一年之后,通过跟在北京当兵复员回广西的军人对换,其爱人也调回北京。

对此,曾广宇感叹道,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在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曾广宇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受到连累,当年在入党问题上,曾广宇的要求也只能是一种奢望。

在同民主党派接触过程中,主要面向经济界的中国民主建国会对曾广宇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1990年,曾广宇加入民建,1993年当选为北京市政协委员。 1997年民主党派换届,曾广宇被选为民建北京市委副主委,同年离开学校,作为驻会的专职领导。

当年的金融知识在曾广宇的党派工作中仍发挥重要作用,诸如关于信用社体制改革的课题研究、关于建立政策性农业保险的课题研究等,对政府的有关决策起到重要的参考作用。

中国财金黄埔系

同一个班级的大多数同学后来都成为中国经济要害部门的当家人,这个特定群体的特征是中国金融业主导者的整体气质的一个缩影。

国家审计署审计长、中国再保险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中国进出口银行副行长、原华夏证券董事长等等,这些响当当的名头看似没有一点联系,但是如果时光回到40年前,他们是在同一个教室读书的同窗好友。

没错,他们毕业于中央财政金融学院(中央财经大学前身)金融系62级1班。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个50个人的班级却出现了30多位司局级以上干部,且大多身处经济要害部门。

这没办法不令人关注。可以说,这个特定群体的特征是中国金融业主导者的整体气质的一个缩影。这种气质的形成可以从他们的人生经历、知识结构、思想历程中寻找到清楚的脉络。

一个班级的贡献

这是一个令人艳羡的集体。

1962年9月,考进中央财政金融学院的学生有50人被分到金融系62级1班,在兴奋地面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的同时,“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他们肯定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他们会经历四清运动、目睹“文化大革命”,而且最终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将成为中国金融业主要部门的领导者和改革推动者。

据金融系62(1)班班主任、现已76岁高龄的刘春阳回忆说,当时中财院60级为干训生,1961年因自然灾害停招,62级实际上是中财招收的第一届大学本科生,但也是建国以来最难考的一届,该班的同学主要来自北京、上海、河北和江苏,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农村学生占2/3之多。

他们毕业后到过农村、去过工厂、下过基层,然而改革开放以后,他们却成为优秀的领导群体,堪称中国金融黄埔系。看看这个班级的贡献吧。

时光荏苒,当时的班支书戴凤举成了中国再保险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班长杨任远是原江苏省国土资源厅厅长、现江苏省人大常委,学习委员李金华是国家审计署审计长,文艺委员樊晡生为原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机关党委书记,宣传委员谭纯喜是中国审计报社社长,小组长王希坤是原中国光大银行副行长,课代表姚遂是原中央财经大学副校长,还有中国进出口银行副行长钱中涛、民建北京市委副主委曾广宇、原华夏证券董事长邵淳、原上海市工商银行行长沈若雷、原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副校长姚得骥,等等。

毫无疑问,对于他们,吸引我们更多眼光是他们的经历,他们这些人身上聚集了当今中国领导者的诸多特质。这可以让我们洞悉许多,包括中国经济的变迁,中国金融业的发展历程及未来走向。

受教于计划时代

与现在火爆的金融专业相比,当时的金融系可谓门庭冷落。

当时国家重视重工业发展,机械、动力、水电等专业比较吃香,人们对金融甚为陌生,对于银行也只知道与信用社有关,大多数同学“毫不情愿”、“稀里糊涂”地报考中财院,以至于入校时还认为金融就是“冶炼黄金”。尽管系里组织了系列专业思想教育,一些同学仍然“专业思想不稳”,执着于自己的特长,如姚遂的古典文化、王希坤的书法、邵淳的版画等。

由于当时特定的历史原因,中国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惟一“蓝本”是苏联老大哥,中国培养建设人才的模式也不例外。据姚遂介绍,当时的一些专业课程,特别是基础理论方面,受苏联的影响很大。

现年70多岁的王佩真教授是当时金融系副主任。1952年7月毕业于人民大学的王佩真是新中国的第一批硕士研究生。据王佩真回忆,当时人民大学金融专业的导师都是苏联专家,专业课程基本上是苏联那一套,以至于在上研究生之前还不得不集中强化俄文。

王佩真给62(1)班主讲的是基础理论课——货币银行学,其中资本主义部分主要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则依照苏联的那一套来讲授,另有一些就是中国当时自己摸索出来的一点东西。

另一位老师,现年76岁的俞天一主要教授工商信贷与结算,这是一门业务骨干课程。因为当时银行有三大中心:信贷中心、结算中心及现金出纳中心。俞天一解放前就在上海私人钱庄工作,解放后考进中国人民银行,一直搞信贷工作。期间,他几乎是一边工作,一边在人民大学学习,但学习的课程全部是从苏联翻译过来的“黄皮书”。

据俞天一介绍,1957年反右时,中财院的一些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好多人被下放到广西、云南等边疆地区,1959年,人民银行总行便调他和其他几个党员去充实教师队伍。

兼有“土办法和洋办法”的俞天一比较重视业务实践。他讲课时也简单介绍苏联的东西,但主要讲中国当时怎么做,苏联的东西在中国怎样实行,中国为什么要这么做。

1965年下半年,由俞天一和刘春阳带队,金融系62级100人开赴武汉,到人民银行武汉分行进行工商信贷课的专业实习。实习的3个月中,学生们分散到各办事处、营业所,跟随信贷员站柜台、跑工厂,亲身体验了基层信贷工作的酸甜苦辣。

接受《经济》杂志采访的62级(1)班的同学都谈到,当时的学生生活非常清苦,班上70%的同学靠国家每月12元左右的助学金生活,校园里清一色的补丁衣服,许多人从1962年进校到1968年工作期间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宿舍里没有开水瓶,只有用大铁壶打开水,常常喝凉开水。

尽管如此,当时大家却满怀热情。李金华接受《经济》采访时回忆说,这与当时的整个社会氛围有很大的关系,国家在遭遇自然灾害之后,经济形势开始好转,学先进人物的活动频繁开展,1962-1966年期间整个形势比较稳定,社会风气很好。

王希坤回忆说,当时大家争学雷锋做好事,看到谁的被子脏了,就趁他不注意给他拆了洗了、缝好叠好。王希坤还学会理发,免费为同学服务,在班上男女生头上都下过剪刀。

那时的学生很单纯、很理想化,没有想过今后要当什么官挣多少钱。邵淳回忆说,当时校园里流行一句口号:“我们要为党工作50年”,为锻炼身体,他每天早上跑10圈,然后再玩半个钟头杠铃;为锻炼意志,在酷热的夏天,在楼中间满是碎石子的平台上,跟同学光着脚比跑步,看谁先趴下,身上晒得冒烟也咬牙挺住。邵淳说,这也使他们这帮人都养成了一个特点:干事特认真,几十年如此。

临近写毕业论文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1966年4月1日,学校正式停课,学习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及红旗杂志。两个月后,毕业分配的初步方案出来,除了部分留校任教,大都分到财政、银行系统。但随着工宣队、军宣队进驻学校,分配方案反反复复改动7次,在“砸烂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等方针指引下,原来65%留京的分配方案也“砸烂”了,毕业分配彻底遵循“面向基层、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工矿”原则。在“文革”中成为“保守派”的金融62(1)班,无一人留京,大都被送到新疆、宁夏、甘肃、青海、广西、陕西、云南等艰苦地区,并且多数人直接到村里报到,跟当地社员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姚遂说,当然同学们满怀革命热情,“我是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大家不但毫无怨言,而且还做好扎根基层的思想准备。

十年基层磨剑

“文革”的出现对他们的人生是影响颇大的。

1966年8月18日,毛泽东、林彪在天安门广场接见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此后全国进入无序状态。62级的毕业分配被迫拖到1968年。周恩来同志在北京高校视察一圈后指示,给本应在1966年7月参加工作拿工资的同学们发见习工资,1967年7月同学们从学校领到46元的工资。1968年6月,最终的分配方案出来,同学们拿着报到通知单奔赴祖国各地,许多人还把离校的日子定在7月1日。

邵淳介绍说,当时他们年级100人中,有一半的人到20几个省的县人事局报道,一半是留中央各部委,但在各部委报到后又一个派遣证把他们送到县以下的更基层,只有一个同学留在北京密云县。邵淳是1968年8月到河北省衡水地区故城县报到的,然后就到村里种地,一同去村里还有其他6个大学生。

从北京到了僻远的乡镇,他们所学的金融知识也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同时还得克服物质匮乏带来的种种不便。为了扎根基层,有的同学还在当地找对象、成家立业。接受《经济》采访的同学表示,当时连到地区工作都没有想过,更不要说调到省城、回到北京。

据曾广宇说,当时其他什么都可以抛开,但对自己的专业恋恋不忘。1970年抽到县文艺宣传队的曾广宇找到县委宣传部,提出希望调到银行工作,但宣传部长以“我们县里找银行干部容易,找一个宣传骨干很难”为由拒绝。邵淳上班的县文化馆对面就是一家银行,但县文化局领导也没有同意他的调动申请。

据《经济》不完全统计,金融62(1)班的同学在县以下基层大都工作了10年以上,都在当地组建了家庭。

二三十岁的时候是人生非常美好的一段,这群人都是在默默无闻中度过这段艰苦岁月的。谭纯喜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说,这是非常宝贵的财富,一方面了解了基层、了解了国情,另一方面还培养出一种韧性,以后再吃什么苦都没什么了。

李金华在接受《经济》采访时还说,从现在许多省委书记、部长的简历就不难发现,好多人年轻时都插过队,当过生产队长、支部书记。

知识结构转型

十年“文革”终于结束。

社会发展又回到正常的轨道,政府工作的重心也逐渐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让知识分子归队”等系列措施下,62(1)班的同学也随着经济建设的大潮逐渐浮出水面。一些“蛰伏”于基层的同学一下子被提拔到地区银行或省分行,希望调走的同学则被留下,有些省市甚至“按图索骥”把尚在县乡默默无闻的同学调走。

1980年代中期,部分同学开始走上省级金融机构的领导岗位,并开始陆续调回北京。与此同时,这帮人工作的行业也开始分化。有做教师的,有从事审计工作的,有干保险的,有做政府管理的,但绝大部分还是在银行工作。

从计划到市场,整个社会都经历一场裂变。这批同学早年接受的是苏联式的教育,课程中很少有商品经济的内容,从他们上中学、念大学到基层工作,国家一直搞计划经济;当他们跃上经济建设的舞台时,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知识结构的转型。尤其到了1990年代,在他们成为中国经济建设、金融业发展的主力军时,他们的知识结构就不仅仅只影响个人的发展了。

原来长期在国有银行工作的王希坤,1992年到了股份制商业银行,一下子面临着更大的转变。王希坤说,以前是计划模式,现在更贴近市场,就必须深入实际,从头再学。

1993年参与组建华夏证券的邵淳也坦承,开始感到很不适应,他便自学计量经济学、微观经济学,读萨缪尔森、弗里德曼,研究边际效益、效益递减等,还跟接触的不同行业、不同对象学习,并一直持续至今。邵淳说,跟上大学时老师一瓢水灌下来不一样,现在的学习是围绕具体问题补充知识,针对性很强。

李金华则认为,在后来工作的几十年中,他也是一边自学,一边参加党校及一些培训班系统学习,尤其在干审计之后,对财政、金融、企业等都要十分熟悉,否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审计工作很难开展。

应该说,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中留下了他们的身影,而他们一些人仍将影响着中国经济体制以及金融体制的改革与发展。

自己眼中的自己

正如姚遂所言,他们学这个专业有点“歪打正着”,当时是冷门,后来从计划经济转到市场经济后,一下子热了起来,他们这些人也成为香饽饽、热点人物。

然而,对于“班上为什么出这么多高官”之类的疑问,姚遂认为,在当时各种政治活动、政治宣传以及老师的言传身教下,他们这帮人的社会责任感及集体观念都很强,能以大局观为重,不会谋取私利,所以几十年来,他们班上没有一个人落马。

王希坤认为,戴凤举、杨任远、张怀俭、李金华等干部在班里很有号召力,全班同学能拧成一股绳,在这种氛围熏陶下,不管当不当班干部,主人翁意识都很强,组织协调能力都不错,所以到一定领导岗位时,不但自己能尽心尽职地干,还能带动其他人,决不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邵淳也承认,由于从基层甚至农村一步一步干上来,他们非常清楚中国的国情,工作非常踏实,即使身居高位,也都很朴实,思想仍很单纯;同时从艰苦的岁月中走过来,以后工作中出现的什么困难,都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经历的所有挫折和痛苦都是财富,流过的每滴泪水和汗水都是珍珠”,邵淳对此深信不疑。

对于班上许多同学能够一步一步走上领导岗位,李金华说,几十年后回头看,除了自身的人品、知识结构、业务能力等之外,也还要靠机遇。李金华认为,在他们成长过程中,国家的改革开放是一个很大的机遇,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急需经济建设、经济管理人才,当然,大机遇下还有自身的努力。

自1990年以后,62(1)班陆续回到北京的已有20多人,在其他省市的同学也基本到了省城。对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巨大变化,姚遂说,这是“时势造英雄”。

中美对金融市场干预方式的差别

艾华添(James T·Areddy)

中国目前面临的主要挑战是推动中国经济向进一步市场化发展,这里面包含了许多相当困难的抉择,因为在推进市场化的进程中,注定会有部分既得利益团体受到冲击。经济规律其实并不复杂,但实现经济转型的政治决策却谈何容易!

市场经济似乎在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是绝对的。但我们西方媒体接触的不少中国经济学家也同时认为,以市场运作为特征的进程一旦开始,其势头就基本上不可阻挡、更不可逆转了。

中美两国的经济模式间显然存在着显著差异,然而归根到底,经济就是经济,不管是在美国、中国抑或世界其他任何国家,供需平衡的定律是不会改变的。国与国之间真正的差别显然是政府对经济干预方式上的差别。可以债券市场为例。中、美两国的债券市场各自都经历过起伏,且一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特征,凸现了两国经济运作模式上的区别,而其中穿插的政府干预方式也大相径庭。

今年6月间,美国国债价格大幅下挫,收益率(即市场利率)大幅上扬,而触发这种行情的正是美国的经济政策制定者,即布什政府和以格林斯潘为首的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美国政府和美联储是相互独立的两个实体,它们之间既相互监督又彼此合作,但其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权向另一方发号施令。反映在美国国债价格上,首先,投资者感觉到布什政府的预算赤字正急速攀升,导致预算赤字升高的原因包括了伊拉克战争所致的开支及为刺激经济增长而推进的减税措施等一系列因素,而这些因素无疑增加了通货膨胀风险。美联储此时采取的措施是降息,将美国的利率调低到他们认为可以解除通货紧缩压力的水平;然而美联储却忘记了告诉投资者利率将在低水平维持相当一段时间这一事实,而这一疏忽本身引起市场担心。从单纯的经济学角度考虑,上述的经济政策组合应该预示着美国的利率未来将会走高,因为无论是在多远的未来,美国政府赎回国债时难以不引发通货膨胀的风险将愈来愈高,且面临这种风险的频率也会愈来愈高,而面对这种情况,美联储接下来必然采取的措施也只有一个:加息。因此,市场动态忠实地反映了投资者对经济走势的预期:国债价格下挫,但收益率走高。

中国的债券市场近几个月来也展现了耐人寻味的动态。中国目前负有巨额的内债,而财政部到目前为止并未显示将缩减国债发售规模的迹象。与此同时,中国的外汇储备不断膨胀,而一般来说,外汇储备高涨是加剧通货膨胀压力的因素。与美国一样,对于中国来说,预算赤字外加通货膨胀压力加剧也同样应该促使市场预期未来利率大幅攀升,因而压低当前的国债价格。

然而中国的国债价格几乎未见波动,收益率今年以来也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为了找出这其中的原因,我们还是要探究政府的政策。中国政府对个人投资者的投资选择有着严格的限制,无论宏观经济状况如何,个人投资者的基本投资选择也只是把钱存到银行里(即市场供应),而银行的基本投资选择也无外乎购买国债(市场需求)。长期来看,从制定经济政策的角度而言,如此限制投资选择并非上策,而从市场运作的角度而言,银行最终也必将意识到,中国的利率并不能反映中国金融系统的风险,因而终将要求政府提高利率。在中国。靠市场机制主导利率变动恐怕只是早晚的事,但在此过程中所产生的分歧也可能在某个时候会显得很深。

不过话说回来,上述中美两国经济模式之区别的分析也说明,中国的债券市场还是运行得相当不错的,因为债券价格也清楚地反映出,市场的投资需求大于用于投资的资金供给,即债券价格持高,收益率持低。

事实上,中、美两国不同的经济模式中,供需规律所起到作用是完全一样的。因此,根本没有中国经济规律和美国经济规律的区别问题,区别仅在于两国政府所选择干预市场的方法不同。在美国,政府的经济政策通过宏观经济信号起作用,而这些信号是随时可以调节的。而在中国,政府更多地通过直接操控经济体制来执行经济政策,而同样,中国的经济体制本身也是可调节的,而且正处在不断的调节进程中。

回顾历史,中国显然做出过许多正确的选择。许多抉择都在当时当地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特别是农村经济改革和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决定。我们采访到的人中的大多数也都认为,中国在改革过程中所做的经济选择是对的、总体发展方向是对的、所采取的政策是对的。西方人士抱怨主要集中在中国的改革进程太慢上,但正如我一开始所说,实现经济转型的政治决策谈何容易。世界应该充分考虑到中国的现实情况。

艾华添(James T·Areddy) 美国道琼斯通讯社驻上海特派记者,曾作为《华尔街日报》特派记者驻香港9年。本文为记者对他的采访记录,仅代表艾华添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