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宏太
在当代教育界,冯恩洪始终扮演着一个不甘寂寞的角色。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用大胆而超前的教育理念,诠释着我们对中国基础教育新的认识:同时,也用匪夷所思的教育实践,把人们关注的目光引向上海建平中学。
没有见到他以前,冯恩洪在我的脑海中是由上海市普教系统标兵、全国优秀班主任、全国劳动模范、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等一连串闪光的荣誉映衬下的传奇人物,有些神秘,且让人敬畏。然而,当这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人微笑着向我走来时,给我的却是学者的亲切和谦和,让人不禁心仪于他那优雅的气质。
作为上海建平教育集团的总校长,冯恩洪直接或间接管理着包括建平中学在内的8所学校,他的第九所学校也即将成立。他几乎一刻也闲不住,采访只能安排在他繁忙工作的间隙。尽管采访时断时续,但冯恩洪富有激情的叙述和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仍深深吸引和感染着我。在我面前的冯恩洪就像一本大书,我所读到的只是其中几个片段,但从这看似散乱的片段中,却足以领略到他人生的精彩。
索引词:调皮
调皮不等于坏,我们可以允许孩子调皮一些,但不允许坏。
1945年7月,中国人民即将迎来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在碧波荡漾的海河岸边,一个婴儿诞生了。为人老实本分的父亲为他取名恩洪,希望这个孩子今后平安幸福、免受苦难。冯恩洪的祖父是资本家,冯家在当地算得上名门望族,父亲是洋行里的职员,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外祖父是画家,经常会手把手地教他画上两笔。优裕的生活、良好的家教,使冯恩洪从小受到浓郁的文化熏陶。
6岁那年,冯恩洪进入天津市久负盛名的耀华学校读书。在学校里,冯恩洪有点儿淘气,经常会惹些小麻烦。那时候,男孩子最喜欢玩弹珠。上课时,弹珠装在口袋里,还忍不住摸一摸。讲台上,数学老师正讲得起劲,冯恩洪悄悄掏出弹珠玩了起来。他突发奇想,把弹珠放在鼻孔口,一不小心,弹珠揿进鼻孔,弄不出来了。冯恩洪登时小脸憋得通红,心里一害怕,哇哇大哭起来。班主任孙老师闻讯赶来,在校门口拦了辆三轮车,立刻把他送往医院。医生用钳子把他的鼻孔张开,轻轻一夹,就把弹珠取出来了。回去的路上,冯恩洪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等着挨骂。可是,孙老师一句话也没有说到学校了,孙老师抬手一看表:呀,还有10分钟才下课,你快进教室吧,多听一分钟也是好的。不久,孙老师来家访。妈妈问:我们家恩洪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冯恩洪慌了,生怕孙老师把上课玩弹珠的事说出来。他急中生智,连忙倒了一杯水送到孙老师手中:老师,您喝水!孙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自始至终没提这事儿。临走时,孙老师摸着冯恩洪的头悄悄说:我相信这是你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五年级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调动,全家迁到上海,冯恩洪进入华东模范中学。年龄的增长并没有使他变得安分些,他喜欢上课说闲话,挨过好多次批评,就是改不了。当然,他也有不说话的时候。美术课上,老师在讲人物肖像的画法,冯恩洪则津津有味地看着小人书。老师说:现在有一个同学注意力不集中,正在看小人书。老师三两笔,在黑板上勾勒出一个耷拉着眼皮的头像,大家登时哄堂大笑。因为爱说闲话,尽管他功课很好,每次评三好都被刷下来。
有一次,冯恩洪患急性盲肠炎,缺了两周课。病愈后回校,班主任打趣说:你知道吗,这些天你不在,班里纪律特别好!本来是玩笑话,冯恩洪听了却很不是味儿。从此,他上课再也不说闲话了。也许因为自己不是乖孩子,冯恩洪不主张孩子一定要很乖。他曾有一个很顽皮的想法,让建平的男生在校3年期间,打一次架。他也认真地跟教导处商量过,终因操作太困难而放弃了。
索引词:老师
影响我成长的是这样一些好老师,我初上讲台时,就是模仿他们的样子。
冯恩洪上中学时,全国正经历着反右斗争和三年自然灾害,生活日渐清苦,生活用品多是凭票供给,每人每年只供给2尺6寸布,高二那年春节,母亲只给冯恩洪做了一条新裤子,因为他身体长得太快,旧衣服都没法儿穿了。然而,物质的匮乏并不影响冯恩洪在思想人格上茁壮成长。
模范中学的党支部书记席德敏是冯恩洪的政治课老师,个子不高,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了给国家分忧,席老师主动要求将自己的工资降了3级。于是,在学生眼里,这个相貌普通、一点也说不上漂亮的年轻女老师,一下子变得格外美丽。从席老师身上,冯恩洪明白了:精神境界的高尚远比外表的漂亮更动人。受席老师的影響,冯恩洪和一些共青团员自发约定:每顿饭只吃八分饱。很多年后,作为建平中学校长,冯恩洪坚持不拿全校最高工资,他说:少拿几百块,说话声音响。
高中毕业,冯恩洪考入原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做老师有寒暑假,寒假往南跑,暑假往北跑,那多自在啊!
大学里,冯恩洪喜欢旅游,喜欢摄影,在他年轻的心中有许多美丽单纯的梦想,但这样的经历最终坚定了他做一个好老师的愿望。
冯恩洪所在的中文系二班的政治辅导员叫李锦萍,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中年女教师。班上有个女生患夜尿症,李老师一直坚持照顾她,帮她洗晒床单被褥,还四处寻找偏方帮她治病。大学两年,她细心地保守秘密,直到毕业。后来,患病的女生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委托宿舍长在全校宣读。这件事使冯恩洪发觉,一个老师可以这么有感召力,她能让周围的人充满友善,洋溢着真挚的爱心。
1964年初春,学校修建操场,正赶,上工业学大庆的热潮,学生们都去参加义务劳动,个个激情澎湃。冯恩洪站在一个高高的垃圾堆上正干得起劲,一脚踩空摔了下来,一枚生锈的铁钉生生从脚心穿到脚背。冯恩洪没当回事,缠上绷带又干了起来。劳动结束时,他才感到钻心的疼,脚背已高高肿起。当晚,听说冯恩洪受了伤,李锦萍老师从家里赶到学校,一定要送他去医院注射破伤风针。从医院出来已是深夜,一路上,李老师搀扶着他。初春的夜晚还有几分寒凉,但冯恩洪分明看到汗水顺着李老师的面颊淌下来。他忘了疼痛,心里暖融融的。就在这个深夜,在回学校的路上,冯恩洪暗暗对自己说:将来也要像李老师这样,做一个让学生感到温暖的老师!
1965年夏天,冯恩洪大学毕业,分配到上海市培光中学,实现了他做教师的心愿。
开学第一天,冯恩洪刚到校门口,就被值日生拦住了:同学,请出示学生证!冯恩洪愣住了:我不是学生,我是老师。老师?值日生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也不相信?也难怪,当时的冯恩洪还不到20岁,样子跟高中生差不了多少。这样的尴尬事儿一周内发生了3次。冯恩洪挺苦恼,怎么让自己变老一点呢?他灵机一动,跑去买了一副宽边的平光镜,戴上一看,显得老成了许多,从此再也不会被当成学生了。戴了一年眼镜,父革开始了,戴眼镜的都成了臭老九,冯恩洪也就不戴眼镜了。
索引词:挫折
这段历史使我养成了深思熟虑的习惯,对任何问题,都要考虑得深一些。
父革一开始,学校停课了。旺盛的精力无处施展,冯恩洪就跟一些学生呆在学校里练举重,练得精疲力竭,回去倒头就睡。赶上农忙,冯恩洪就到郊区的农村,帮老乡们干农活。有一阵子,他还学会了理发的手艺,没事时就帮学生们理理发。时间,就在苦闷和茫然中过去。
深秋的一天,冯恩洪走进学校,一张大字报赫然映入眼帘,有人揭发他带学生去春游,给学生拍照,是宣扬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随后又有人揭发他在学生面前穿皮鞋,到农村劳动时穿球鞋,这是表里不一,人前人后不一样!面对这样无聊的大字报,冯恩洪既有些尷尬,又有说不出的愤懑。
不久,冯家的历史问题也被翻了出来,冯恩洪的父亲被划为资产阶级。带着红袖章的红卫兵来到冯恩洪家,把他们住的厢房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连地板砖都给一块一块揭起来。当然,什么也没找到,更没什么金银财宝,但这样的事,使全家人感到无比的沉重和压抑。
挫折和磨难往往是一个人走向成熟的催化剂。这段遭受冷眼的不公平经历,使冯恩洪学会了深入思考,也更深刻地领会到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使他格外同情和关爱那些处于弱势的生命。他常想:自己受到突如其来的批评时,会觉得非常压抑,那么当学生被老师批评时,心里难道就很自在吗?我们能不能更多地顾及学生的自尊心,对他们多一些鼓励,多说:你能行!
索引词:爱情
如果你愿意的话,第八十四位就是我见的最后一个!
文革结束后,冯恩洪精神抖擞地投入新生活中。十年浩劫使青年人错过了太多东西。这时,一个学生家长给他介绍了一个叫李金侠的姑娘,在上海一家工厂上班。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周六的傍晚,上海图书馆门口。为了不认错,事先约定了暗号,冯恩洪手持一份当天的《文汇报》。当一个容貌姣好、身着墨绿色的中式上装的姑娘,踏着落日的余晖轻盈地向他走过来时,冯恩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初次见面有些紧张,但也很融洽。冯恩洪对李金侠的印象很好,不仅因为她漂亮,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是一个既爱美,又懂得生活,非常简朴的姑娘。但讲求实际的冯恩洪仍很坦率地说,教师待遇不高,工作也比较辛苦。另外,他是家里的独子,以后要承担赡养和孝敬老人的义务。
在当时,有文化的人是不吃香的,工人的工资要比教师高。有很多人给李金侠介绍过对象,她都看不,上眼。出乎意料的是,见面后不久,他接连收到李金侠的3封长信,姑娘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这个文化人的爱慕,她说:实不相瞒,你是我见过的第八十四位对象。但如果你愿意的话,第八十四位就是我见的最后一个!
读着姑娘情意绵绵的来信,冯恩洪深深地感动了。两颗心很快贴近了,这朵爱情之花虽然开得有些迟,却依然那么热烈,那么奔放,那么甜蜜。
1981年,相爱5年的两个人终于踏入了婚礼的殿堂。冯恩洪当时还是和父母住在宁波路的旧房子里,他那间9平米的小屋就成了两个人爱的小巢。几年后,他们可爱的女儿一冯洁诞生了,小屋里从此多了许多的热闹和温馨。
索引词:幸福
我很累,但我很幸福,因为在我的家里,是两个女人爱着同一个男人。
对一个在事业的旅途上努力拼搏的人来说,家是他最温暖的栖息地。忙碌了一天,回来看到爱人关切的眼神和女儿可爱的笑脸,只觉得全身心的舒畅。但是,冯恩洪也是慢慢才体会到家的含义。他很忙,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学生和学校的工作,回到家里已经精疲力竭了,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立刻上床休息。李金侠忍不住要抱怨:你呀,把家只当作旅馆和餐厅了!李金侠在牝大荒插队的同学经常聚会,朋友们都有丈夫做陪,只有她独自一个人。冯恩洪总是说:我哪有时间啊?一陪就是一個晚上,我可以做多少事情!李金侠挺委屈:一个热爱事业的男人,真的要以牺牲家庭幸福为代价吗?
爱人的抱怨引起了冯恩洪的思考,也让他注意调整自己。他没有太多时间陪爱人,但他尽可能使她的合理愿望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他跟爱人商量:吓一次聚会,你邀请同学到咱家来,好不好?我虽然不能全程在场,但我当中一定回来半个小时。在家的时候,冯恩洪也会扎起围裙,为爱人烧几个拿手好菜。爱人理解了,丈夫是在为工作忙碌。冯恩洪经常出差,每一次,爱人总是细心提醒他:昕了那边的天气预报没有,衣服带够了没有,到了后打个电话,别让我们牵挂。
女儿冯洁已经读初三了,是一个纯真可爱的女孩。冯洁很爱父亲,但她常常失落地发现:父亲对学生比对自己还亲,他把父爱给了素昧平生的学生、给了残疾学生、给了许许多多的失学儿童,惟独自己感觉不到父爱。自己功课不是很好,身为特级教师的父亲,从来没有给自己辅导过。
冯恩洪何尝不爱女儿呢?他的爱独特而深沉。女儿喜欢读书,但面对越来越多的出版物,她常常感到很困惑。这时候,父亲就会引导她,告诉她哪些书是必须读的,哪些是在有剩余精力时适当阅读的。只言片语的指点,让她茅塞顿开。女儿从小到大,冯恩洪很少责骂,也绝不体罚,他很注意保持女儿心灵的纯真。直到现在,冯洁有心里话,都会跟他讲。比如,她会对父亲说:我们班里有个男同学跟我老好叻。冯恩洪就告诉她该怎样跟同龄人交往。在父亲这里,女儿最迫切的精神需求得到了满足,成长的困惑和烦恼也能尽情倾诉。她渐渐明白了:父亲身,上所有的,是一种超越了父爱的、博大无私的爱,这种爱让她温暖,也让她无比崇敬!
冯恩洪说:只要事业,不要家庭,这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家庭跟事业并不矛盾,在家里做一个合格的、称职的角色,对事业来说,不是减少了一块,而是减少了牵制的烦恼,增加了理解。
索引词:争议
谁也不愿意被争议。但坦白地讲,有争议比没争议更容易使你进步。
1980年6月27日,《文汇报》以一个整版的篇幅发表了题为探索者的新里程一记上海市模范班主任冯恩洪的通讯。文章发表前,编辑曾听取了一些意见。各方面意見分歧之大出乎意料:
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少同志认为,冯老师的探索精神十分可贵,有些做法也很可取:有的同志则提出了不同看法。有的说:社会上允许的,不等于学校可以有,照通讯的做法,学校与社会还有什么区别?有的说:学生就是学生,对他们就是要管得紧,否则还要教师干什么?有的说:强调引导,还要不要校规和守则?有的说:传统的思想教育方法是不是过时了?有的甚至好心地劝说,通讯还是不发的好,免得把冯老师的模范班主任牌子砸了。
这是编者按语中的一段,从中足见人们争议的激烈和编辑态度的慎重。可是,一个中学的班主任,有什么惊人之举呢?
冯恩洪当时还在培光中学。文革以后,他很困惑地发现,学校的德育工作很难走进学生的心灵,常常会引起学生不屑一顾的讪笑。为什么会这样呢?有一次,学校一位语文老师给学生布置了一篇《手表的回忆》的作文,目的是想让学生通过新旧社会的对比,体会到社会主义社会的优越性。不料却有学生写道:我们家每个人都有手表,从未作过回忆对比。我想到的是,中国的表何时赶过日本、瑞士的技术水平。语文老师有些哭笑不得,冯恩洪却大受启发:让学生面对世界飞速发展的手表工艺,去讲我国50年代的老表如何有优越性,这样的教育显然是过时了。他认为,德育只有渗透到学生喜闻乐见的活动中去,富有生活气息,才会受欢迎。
更多的现象引起了冯恩洪进一步的思考。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手表、录音机和计算器已经越来越多地进入学生的生活,可学校却把这些视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杂志,上说穿中跟皮鞋可以使女青年更健美,可是学校连低跟皮鞋都不许学生穿。还有,《青春啊青春》是青年们很喜欢的一首歌曲,可有关教育部门却要学生把其中的爱情二字改为熟情。当一种新鲜事物出现时,我们总要先站在咐立面,为什么不能先做一番分析研究再下结论?冯恩洪想到了大禹治水的故事:禹的父亲用堙的方法治水,失败了;禹则用疏导的办法,成功战胜了洪水。
敢不敢让学生接触一些所谓不健康的东西呢?有一次,电视台预告播放《红与黑》,一些家长和老师怕学生受污染,不主张让学生看,冯恩洪想了想说:这是世界名著,可以看!看了之后,男同学嘻嘻笑,女同学则红着脸嘀咕:下作电影,那么多黄色镜头,还世界名著哩!冯恩洪有意问道:你们看不惯的是哪些镜头?学生争着说:爬梯子进女人房间就是流飞行为。拥抱、接吻就是黄色。冯恩洪说:在这些行为背后,你们看到了什么?学生们哑然了,于是冯恩洪对学生说:影片形式,上描写的是于连和贵族夫人、小姐的感情纠葛,实际上揭示了一个下层青年从希望到毁灭的遭遇。通过讲解,学生们对这部作品都有了正确的认识。
在教育工作中,冯恩洪喜欢把思考的钥匙交给学生,让他们在亲身感受中去思考辨析,把握事物的本质。今天,我们可以很容易理解和接受冯恩洪的这些做法,但在当时却是极具爆炸性。报道一发表,读者的信件就像雪片一样寄到《文汇报》编辑部,反响之强烈远远超乎预想。报道发表后第4天,《文汇报》开设了通讯《探索者》引起的讨论的专栏,将读者的意见整理发表。这场影响全国的讨论沸沸扬扬地持续了近3个月,累计有38万字。读者的意见分成鲜明的两方,一方认为,冯老师的探索精神难能可贵;另一方则认为,对学生就是要管要禁。在持异议的人中,有跟冯恩洪很熟悉的,比如培光中学的领导;而赞同者中,也有以前跟他并不熟悉的教育界前辈。
22年后的初春,在建平中学的校长办公室里,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班主任早已步入成熟稳健的中年,他的头发依然略显凌乱,却隐约可见斑斑银丝;他的脸庞依然清瘦,而岁月的纹路已悄然爬上眼角;惟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永远激越而热切。22年前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我当时有一种想说而说不出的感觉。一些反对的话,并不是我说的;而有些被肯定的,我也没有考虑那么深。他的语速很慢,仿佛在回味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但他随即变得激昂起来:吟天回过头来再看这场争论,我更清楚地认识到,当时我实际上提出了一个问题:德育仅仅是社会的需要吗?不!德育,绝不仅仅是造就符合社会需要的顺民、良民,它还要给受教育者带来终身的幸福,帮助你成为一个幸福的人。这是德育的本质!
索引词:演讲
冯校长最有魅力的是他的演讲,几乎每一次都给我们新的启示。
同学们,校兴我荣,我们要贏得关键时刻的发展。建平的发展是每一个学生的发展,建平和其他学校如果说有一点不一样的话,那就是我们不仅要培养对社会有用的人,还要让每一位建平学子成为幸福的人,能够获得幸福的人生。
这是冯恩洪在新学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激情,极富感染力;他的语速不快,却能在抑扬顿挫中,牵引着听众的心旌。难怪有人说,冯恩洪是一个天生的演讲家。在建平中学的每一次会议上,师生们最期盼的就是聆听冯校长的讲话。他的演讲既充盈着最鲜活的教育理念和实践,也散发着动人的人格魅力。
1985年初夏,刚刚更名的国家教委在北京西郊的香山召开全国中小学德育工作会议,出席会议的主要是各省的教育厅长、副厅长,才调任建平中学校长的冯恩洪作为基层代表之一也参加了,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国家教委的工作会议。大会以后是分组讨论,冯恩洪在华东大组做了一个发言,他结合自己的德育工作实践,主要是做班主任工作的体会,谈了对德育改革的认识。那天坐在他旁边的是当时的国家教委中学司副司长卓晴君,她聚精会神地听完冯恩洪的发言,立即建议,让冯恩洪到大会上去讲。
香山会议最后一天,当上海这个年轻的中学校长走上演讲台时,台下飘过一阵窃窃私语。第一次站到这国家级的讲台上,面对台下审视的目光,冯恩洪有些惶然,但他很从容。随着他沉稳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台下很快静了下来。这天的会议是由国家教委副主任彭珮云主持,她听了十分钟后站起来,礼貌地打断了冯恩洪的演讲:各位代表,我建议,给上海这位年轻校长的发言取消时间限制,让他讲得更充分一些,更透彻一些,好不好?台下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冯恩洪激动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怀深情地接着讲下去:
变革的时代,变化的学生对思想政治工作者在知识结构和哲学思考方面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思想政治工作需要以知识为载体来进行,离开了知识的载体,思想政治工作就容易走上假、大、空的旧路。
原定40分钟的发言时间,冯恩洪整整讲了1小时40分。台下,听众用经久不息的掌声表达了对他努力探索的肯定和敬佩。
索引词:快乐
一个人的发展、一个人克服困难的毅力,不能老是靠荣誉支撑着。
腰肌劳损是几十年忘我工作留给冯恩洪的纪念,就像个忠实的侣伴,时常提醒他注意休息,可他总闲不住。今年寒假,学校一个年轻女教师来找冯恩洪。女教师准备在春节结婚,她很想体面地做一次新娘,可她的娘家在外地,她跟冯恩洪商量:校长,您是我的领导,也是我最尊敬的长辈。您和李阿姨就做我的干爹干妈,让我从您家里出嫁,好吗?冯恩洪跟爱人都挺乐意,夫妻俩张罗了好几天,让新娘子觉得真的像自己的家一样。看着新娘子出嫁时幸福的笑容,他俩也很幸福。可是第二天,他的腰伤就复发了。
但冯恩洪几乎从未因病痛影响了工作,腰伤最厉害的几天,他连坐进车子都十分困难,稍一动就是钻心地疼,却还在为即将成立的中美联合高级中学的筹建事宜跟政府、投资人、合作方等进行反复磋商。冯恩洪亲切地把他管理下的学校称为儿子,这已经是他的第九个儿子了。他几乎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这些儿子们身上了。
在外人眼里,冯恩洪的忙碌不可理解。以他的名声和地位,他完全可以轻松一些。可是,今天的冯恩洪还在四处奔走,忙着创办新的学校。难道,这种像商人追求最大利润一样的扩大办学就是他最大的快乐吗?不,冯恩洪深情地说,他快乐,是因为他更清楚难受的滋味!自从成为一名教师,放假就是冯恩洪最难受的时候。每当那时,学生都回去了,看着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心里立刻有一种寂寞和失意升腾起来。于是他深深感受到,学校里最美的,不是环境,也不是设备,而是建平人。尽管学校很大,工作也很忙,校园里多数学生的名字他叫不出来,但每当跟他们在校园里对话,或者在马路上同行,他总会发现,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是那么可爱。在这些学生身上,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付出是多么大的快乐!
快乐的意义不仅在于付出,更在于经常体验到被爱和被信任的莫大荣耀。那是在培光中学时,有一天,家住南京东路的一个女同学来找他:老师,明天晚上您有空吗?我们家开家庭会议,想邀请您参加。去了以后才明白,女同学的姐姐交了一个男朋友,父亲不同意,姐姐跟父亲闹矛盾。一家人想听一听冯恩洪的意见。那一刻,当一家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时,冯恩洪很尷尬:他点头会得罪人,摇头也会得罪人。可是,他又有说不出的快乐和感动:这是一种怎样的信任啊!
还有,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一个素不相识的上海籍战士写信给他,信中说:老师,早就听说您的名字,现在冒昧写信给您。当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上前线了。面对隆隆的炮火,我不得不想到,我可能再也不能回来了。如果我没有回来,请您一定抽空经常去看一看我那体弱多病的妈妈。老师,拜托您了!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寄托呢?
这些,难道不是比那些奖状、勋章和荣誉称号更可贵、更使人感到快乐吗?
索引词:心愿
不仅仅是让建平有限的学生得到发展,而是让每一个学生都得到发展。
在1965年的四清运动中,冯恩洪来到上海郊区最贫穷的农村,住在一个叫王趣林的贫下中农家里。在3个月的时间里,冯恩洪不仅深刻体会到了农村生活的艰辛,而且和为人厚道的王趣林夫妇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第一次放假回去,他激动得一夜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女主人也早早为他做好了鸡蛋汤,一定要他喝下去。从城里回来,主人家又会煮鸡蛋给他。那时候,鸡蛋可是农村人最珍贵的营养品。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却毫不吝啬地给了冯恩洪,只因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读书人。王趣林对冯恩洪说:农村孩子要想过好日子,只有好好读书。可他们哪有城市孩子那么好的条件啊!农村人对读书的渴望使冯恩洪久久不能释怀。也就是从那时起,让名牌教育资源进入寻常百姓家,追求优质教育资源社会效益最大化的愿望开始在他心里萌芽。
20世纪90年代初,冯恩洪提出要把建平办成一所万人中学,如今这已逐渐成为现实。而在对教育品牌能否连锁的探索中,冯恩洪也进一步认识到:比品牌更重要的是标准!今天的建平中学正走在探索标准化管理的道路上。两年前,建平人推出了一本厚厚的《管理手册》,确立了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和管理理念。不久前,建平中学又通过了IS09001体系的质量认证,成为国内第一个实行质量认证的中学。在标明受控文件的《上海建平中学质量手册》的扉页,清楚地印着建平人的理念:提供优质教育服务,开发学生智力潜能,培养学生个性特长,造就社会优秀人才。
为21世纪发展中国家的基础教育提供一个可资借鉴的模式,是冯恩洪最宏伟的目标。虽然他很清楚,对于个人来说,这也许是一条没有终点的征途。他也知道,在我们这个民族,鲜花和掌声是出现在终点的,过程当中是没有鲜花和掌声的。但他依然无悔:我希望,后人能站在我的基础上,追求更高的目标。如果我没有坚持到终点,至少我是走在通往终点的道路上。
品味一流的人生,创造一流的业绩。冯恩洪经常用这句话教育学生,也以此自勵。这就是冯恩洪,一个永远的探索者,一个不断创新的教育改革家,一个深谙生活艺术的有品位的人。他很淡泊,因为他时时提醒自己:顺境里节制是美德,逆境中坚持是美德;他很自信,办公室墙壁上的那张条幅——行正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是他人格的写照;他很睿智,因为他习惯于不断反思,习惯于从生活中汲取前进的力量,就像他最喜欢喝苦丁茶,入口极苦,但苦涩过去,在舌间久久留连的,却是令人回味的淡淡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