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鹏 段云华
现在有不少人担心过于重视高等教育的功利价值会导致教育对人的“异化”、社会道德水平滑坡、经济畸形发展等严重后果,纷纷呼吁加强人文教育。不可否认,确实有些高校存在着急功近利的做法,只关注本地区、本校、某些人的局部利益和短期利益,不利于我国高等教育的可持续发展。但将教育上的急功近利、物质至上主义等同于教育的功利性,是对教育功利价值的片面认识。首先,我们要充分肯定教育功利价值的作用,发挥教育的经济功能,积极推动社会生产和经济的发展,尽快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其次,对我国的高等教育过于重视教育的工具性、忽视人文精神培养的提法要进行理性的分析。讨论任何问题都离不开对国情的分析,在我国,对教育的功利价值说“过于重视”,无疑是用词不当。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我国教育的功利价值观是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后天发展也是不充分的,它在古代、近代的母体中都未得到充足的发展。
一、儒家的义利观及其在教育上的反映
我国古代几千年的历史文化注重“义利之辨”,主张重义轻利,以义制利。其发展大致经历了两个时期:儒学主导时期的主要特征是将“义”与“利”对立起来,“义”是“君子”追求的最高理想,而“利”虽然为君子们所不齿,受到鄙视,但允许它在一定范围内(“小人”身上)合理地存在,给它仍留有一定的空间。发展到理学主导时期,“义利之辨”发展到了极端,带来的是对“人欲”、“利”的彻底否定,认为它是一切罪恶的根源,要“存天理,灭人欲”,对其不再是“节制”,而是“灭”。
对这种把义放在至高无上地位的哲学,哲学教授吴向东谈了自己的见解:(1)把道义与功利截然对立起来,实际是抽象的道德论,是对广大劳苦群众的欺骗和愚弄,也是统治阶级贪婪攫取私利的幌子;(2)物质利益是人类活动的真实内容和本质,道德的内容不是对利益的鄙视、消解和排除,而是对人们求什么样的利、怎样求利的规范和说明,利益是道德的基础,道德是利益关系的观念形式。他于是指出,一切道德论本质上都应是功利主义的,没有超功利性的道德。
但在我国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儒家文化就这样将义与利生生地剥离,不给人民合理的物质需要丝毫的空间。这种义利关系反映在教育上,又表现出独有的特色——非功利教育观:教育从来都是“空谈性理”,一味进行纯粹的人文教育,而且是迎合封建统治阶级需要的人伦道德教育,教育的功利目的得不到重视,甚至完全被抹杀了。
纵观我国整个封建社会高等教育,其最高纲领就是《大学》所规定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全部教育的目的不过是修身——循序渐进地提高个人的道德修养,“朝闻道,夕死可矣”,而古代知识分子毕生所追求的至高的“道”、至善的“义”,不过是封建伦理纲常,不过是封建统治阶级用以进行思想控制的工具。因而教育的全部功能就萎缩、等同于政治功能,就是“建国君民”、“化民成俗”,对人民施行教化。从这个角度说,“中国古代社会占统治地位的非功利教育价值观,也并不是完全不讲功利的,倒是对教育的社会政治‘功利相当关注,甚至用社会的政治标准代替教育自身的标准”,而发展文化知识、发展经济的功能几乎完全没有其应有的地位。
虽然儒家反对的“情欲”、“人欲”都是指的个人私利,并未明确反对教育对社会生产发展的作用,即“公利”,然而对此也并不提倡、不重视。教育内容严格限制为儒家经典,“四书五经”成为科举考试的金科玉律,从来都来涉及“耕作”之事。直至清朝末年,这种情况才稍有改观。这一时期我国面临民族革命、民主革命的双重任务,在内外交困的双重压力下,中国奏响了“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李泽厚语),首先睁眼看世界的一批人开始意识到旧学只尚空谈、无裨实用的弊端,教育的改革也被挺上了议事日程,各种新式学堂建立起来,提倡“经世致用”之学,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具有强烈的国家功利主义色彩。现代功利教育与传统封建人文教育经过激烈的交锋,终于争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初步确立了引进西方科技、培养科技人才教育观的合理地位,这可以说是中国几千年教育史上的一次思想革命。但由于改革的出发点是维护摇摇欲坠的清朝境治,学习西学也仅为维护封建伦理道德,因而科学教育的地位仍然没有太大的提高。
二、儒家非功利价值观对我国高等教育的影响
儒家重义轻利的伦理观造成的消极影响是多方面的,社会学家郑杭生从社会学角度提出:(1)它将社会事务简单地区分为“取义”与“逐利”两种,而道德规范的社会功能是有限的,造成社会治理所依据的规则过于简单和空疏,社会设置不完善、不健全,不利于社会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2)片面强调舍利取义,阻碍了商品经济发育,使中国社会长期停留在农业社会,妨碍了中国向现代化的转型。
它对高等教育的负面影响也是明显的。
首先,科研作为高等教育重要目的之一,肩负着发展科学技术的重任,但儒家纯粹的伦理教育对此极不重视,这使我国科学技术发展水平至今仍相当落后。从历史上看是如此。近代来华的传教士林乐知指出儒家文化只讲人伦不讲物伦,使中国人“不穷物之源”,“未尽格物之蕴”。我国古代也有“格物致知”之说,但含义与他所谓的“格物”有极大不同。“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补大学格物致知传》),朱熹所理解的格物并非辣究客观规律,而是先验的“理”,仅是通过学习儒家“六德”、“六艺”,所致之知也仅是道德认识。儒家文化不敢励探求自然规律由此可见一斑。从现状看也是如此。我国高校是科学研究的主力军,拥有庞大的科研队伍、较多的仪器设备、较丰富的图书资料,但研究成果却很少,而且其中最重要的基础研究水平也很低。我国高校研究与发展人员总数为306850人,其中工程师、科学家292 520人,代表基础研究水平的国际三大论文SCI、EI、IST检索系统,1988年我国被收录论文居前十名的高校的论文总数分别为3292、2422、1225篇,而全国所有高校被收录论文数仅占世界总数的1.5%左右,哈佛大学一所学校收录的论文数就超过了我国被检索的全部论文数。造成这种现象,除了经费不充足、设备不先进等原因外,恐怕主要还是由于我们的高等教育系统创新机制不健全,创新能力欠缺。
其次,忽视学生创新能力的培养。先圣先师孔子信奉“信而好古”、“克己复礼”,不仅不重视探求自然规律,反而以信古、复古,效法古人为宗旨,因循守旧,造成中国文化中进取精神、创新意识的不足。在学生的培养上,过分强调尊师重道、安分守己,不鼓励学生表达自己不同的观点,学生在思想和行为上不能有丝毫的出格,使其个性难以得到充分发展,创造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压抑。现在看来,听话、守纪的不一定就是好学生,要允许学生犯
规、出格,因为说不定那些“规”、“格”就是束缚我们创造力的思维定势和陈规陋习。日本作家中谷彰宏指出:“今后的社会,到了一个会对犯规作出高评价的时代了。”哈佛大学科学史博士弗兰克·J·萨洛韦在《天生叛逆》一书中,搜集了西方科学史和社会变革史中作出伟大贡献的6000多个重要历史人物的生平事迹,通过分析史实,他发现所有创新都离不开“反叛”。大学生阶段可以说是创新能力由积累转为进发,逐渐有了创造成果的阶段,要培养他们较强的创新能力,就应该为他们的独立个性、反叛精神提供一个宽松的环境,让那些灿烂的思想火花迸射出更美丽的光彩。
第三,造成高校科学教育的不受重视和发展的不完善。受我国古代道义高于技艺的传统思想的影响,科学教育似乎总是处于从属地位,科学对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综合国力和增强国际竞争力的作用只在改革开放的这幼年时间才得到充分认识,我国的科学教育存在的很多问题也暴露出来。高等学校科学教育的不足表现在:科学教育局限于理工科专业,而不是面向全体学生以提高学生的科学素养为目标;重视科学知识的传授,忽视迁移性强的科学方法的系统训练、科学精神的熏陶等。正是由于这些自身的缺陷,才导致大学生运用科学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欠缺、批判精神不足、重视科学的实用性而忽视其与人文精神统一等问题。因此可以说,目前对科学教育的批评,不是由于科学教育过了头,而恰恰是科学教育的不足导致的。
第四,它给高等教育产业化带来了巨大阻力。高等教育是迎接知识经济挑战的潮头兵,它的产业属性是人所公认的,其产业化既是社会发展的需要,更是它自身发展的需要:一方面高校能以多种形式服务社会,获得充足的教育经费,增强自身的造血功能;另一方面促进高校面向市场办学,及时更新教育内容,调整人才培养规格,下大力气提高教育质量以增强竞争力。高等教育的竞争已不仅仅是国内各高校之间的竞争,还有世界市场的竞争。对我国巨大的教育市场,西方发达国家早已虎视眈眈,据统计,我国目前留学生带出国的资金仅学费一项一年就高达40亿人民币!如果我们采取措施提高教育质量,积极占领市场,吸纳这部分资金,对高等教育的发展无疑是有利的。但我们过去一直把教育视为公益事业,忽视其经济功能,人们担心将教育等同于经济活动会导致办学失控、质量滑坡、牟取暴利及教育上的不平等。致使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陷入了这样的困境:高等教育提供的产品在数量和质量上都不适应社会的需求;教育经费不足,教育待遇长期偏低。高等教育只有走产业化之路,才能增强自我成长、自我积累的能力,才能发展得更好。
充分发挥教育功利价值的作用,不等于把它凌驾于一切之上。我们要反对的是“以义定天下”的传统思维方式,并不想矫枉过正,把经济发展、经济利益、功利性摆在头等重要、压倒一切的地位,而是要确立一种科学全面的观念来看待它——它是高等教育整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要给它应有的发展空间来发挥其作用。人文教育与科学教育、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之间从来不应该是取与舍的关系,而应是融合、共存、共进的关系。
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要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就是要让人民的生活水平有较大提高。严峻的国际政治、经济形势又迫使我们认识到:发展才是硬道理,而认识这一点我们花了半个世纪。时间不等人,我国必须加快发展速度,才能实现赶超发达国家的目标。高等教育所肩负的历史使命是艰巨的,让它全面地发挥其多方面的功能是中国社会所需要的,也是切合中国社会历史实际的。当然,在教育的发展过程中会出现一些不好的现象,我们要采取措施来加以纠正,但不能因噎废食,止步不前。
第一作者单位:湖北大学成教学院
(武汉430062)
专任编辑: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