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贵
语文教改已经搞了多年了,但坦率地说,我们大都只是在语文教学的教法上下功夫,而在一些一般性的问题上,甚至在教学内容上却很少静下心来做一些深层次的探究。在此,笔者仅就长期从事语文教学的感触,漫笔一二。
什么年龄读什么书
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应该明确的是中小学生的认知能力与认知规律。每一个读过师范或从事教学工作的人都明白,童年是一场梦,少年是一幅画,青年是一首自由诗。因此,不同年龄段者的阅读内容也应当是千差万别的。正如乌申斯基所说的,儿童是用形式、声音、色彩和感觉来思维的,这一年龄规律,要求在自然环境中发展孩子的思维,使他们同时能看得见、听得见,感受得到并进行思考。看少儿影视节目我们会注意到,当故事要表明天黑下来,那画面就真的黑下来,甚至什么都看不见了;在幼儿的眼里,房间里亮着灯并不能给他们以夜晚的暗示,因为,通过亮着的灯泡来推断夜晚,需要逻辑抽象思维的能力。而一个人如果碰疼了头,那就必须在头上起一个大包,不然,孩子们会对捂着头大叫的孩子莫名其妙。当孩子们进入少年,逻辑思维开始进一步发展,逐步地从经验型向理论型发展,观察能力、记忆能力和想像能力也随之迅速发展。这种变化,追使我们在教学内容、教学方式方面都必须做出新的、符合其心理发展规律的调整。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甚至是人所共知的问题,事实上却一直被我们忽略了,尤其表现在中小学语文教学的课堂上,我们一再错过了孩子们黄金般的阅读心理和阅读年龄。我们教过的学生,在小学,读过《西游记》、安徒生、格列佛吗?在初中,读过汤姆。索亚、阿凡提吗?回答当然是以否定的居多。可一旦错过了这个阅读心理,阅读的效果就必然大打折扣,甚至永远与这些精神食粮擦肩而过。我的一位刚过而立之年的同事告诉我,对小时候没能读过的名著现在他想补一下,可读到《西游记》,一拿书就打嗑睡,因为,在成年的他看来,“满书胡思乱想,都是些痴人说梦的故事”。可是,对儿童来说,谁读《西游记》不是一口气读完?谁不被孙悟空上夭入地式的神话世界撼动心魄呢?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一些少儿不宣的东西,是万万不可过早拿给孩子们看的,即使是健康的、一流的东西,对他们也不仅没有意义,有时候甚至因理解的肤浅而产生负作用。曾经有一家出版社把《红楼梦》编绘成儿童读物的连环画,孩子们读来读去,不知所云,一部微言大义反映一个社会形态发展规律的东西让儿童去读,我不知道这是给孩子们精神食粮呢,还是浪费他们的时间。有一年春节晚会上,一曲《常回家看看》拨动了许多人的心弦,一时间,大街小巷都是同一个“回家”的旋律。可叫我们不能理解的是,一些中小学甚至幼儿园也竞相在课堂上花很大气力教唱起了“回家看看”,更有甚者把此歌作为歌咏比赛的必赛曲目。拿一首只有到了能深刻理解父母之爱的年龄才能真正体味的曲目,让尚处在心理断乳期甚或心理尚未健全的孩子去吟唱,其效果可想而知。阅读教学如果也这样,收获的就是同样的结果。
开启生活之源
前年的高考作文《战胜脆弱》,竟使近三分之一的考生不惜炮制“父母双亡”的“悲惨处境”,这不啻一声棒喝:写作訓练该在说真话、写真事、抒真情上动真格的了。
可是,长期以来的三点一线式的校园生活不是又太难为我们的学生了吗?让我深受启发的是我校的校园艺术节。当时全校的活动有30多个,全是采取招标的方式由学生承办的,每个班级有活动,每位同学有岗位,轰轰烈烈两天过去,语文教研室的老师搞了一次“我与艺术节”的征文比赛,征文是自愿参加的,可与以往不同,也是叫我们惊诧不已的是,全校所有学生均竞相参与了这项活动,且一篇篇文章水平之高连我们语文老师都不敢相信,拿我们的校刊顾问、一位资深编辑的话说就是“篇篇都达到了发表的水平”。究其原因却十分简单:学生无需苦思冥想,也无需瞎编滥造,做了什么,想了什么,直写开去就是一篇内容充实、感情丰富甚至文笔通畅的好文章。可见,让学生更大范围地参与活动,增加他们的情感体验,是写作必不可少的源泉。
当然,让学生增加体验,还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要注意孩子们的年龄特点,遵循认知规律。笔者在上小学的时候,放麦假收到的作业是写一篇《抢场》的记叙文。满场院脱粒的和没有脱粒的麦子,猝不及防来一场雷雨,那是再好不过了。一个假期,有事无事就蹲在场院边等抢场这一场好戏,可一直没能如愿,雨都是在夜间下的,作文也就没能写出来。其实,即使真的发生抢场了,一个不过10岁的孩子是不可能加入到那如火如茶的活动之中的,因为那只会忙中添乱。而没有抢场之前的紧张、中间的忘我和完了之后的喜悦的体验,写出来的《抢场》也算一篇文章吗?我想,如果我们让孩子写一写假日中扑蜻蜒、掏麻雀或者其他的游戏活动,与他们的真切体验能更接近一些,也就不至于难为他们了。
写到这里,想起了那句曾经引发语文界争论的话:“语文学习的外延等于生活的外延。”离开了生活,离开了对生活真切的体验,语文教学到底会走到哪里去,我真不敢想下去。
尊重学生的选择
过去的语文课一直是强调因材施教的,这是教学之重大原则。但听一样的讲授、读同一本教材、做一样的作业、考同一张卷子,我不知道因材施教的原则到底是贯彻了没有。仔细想来,因材施教真是一个很高的教学境界,五十几个不同的脑袋,过去沉淀下的、现在闪烁着的东西互不相同,需求也各有所异,真正要做到在教学中让他们各取所需,谈何容易。
那就让我们尊重学生的选择吧:学生喜欢读什么书,应该加强哪些方面的训练,教师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给他们时间,他们学习语文的兴趣必定会盎然起来。
尊重选择可能要遇到一些新的问题。比如,像有的老师说的那样,在尊重选择的旗帜下,有些孩子读书写作开始“走偏”:喜爱《红高梁》的纵横驰骋,于是连《百年孤独》也反复咀嚼:爱好细腻的,不仅读冰心散文,连婉约词人也研读一遍。这和我们长期以来的教学习惯开始冲突。过去我们一直习惯于找平衡,削长补短,文笔凝重的,我们偏要他添几笔亮丽的色彩;喜爱“小桥流水”的,我们偏要他读“大江东去”。我们似乎在不自觉地扼杀着个性,还谈什么个性张扬。这样下来,我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大家、名家、学问家,我心里实在没底。
其实,尊重选择,必然使选择者萌发内在的责任感,使之真正清楚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应该有自己的计划、自己的压力,他才有可能不断地反省自我、修正自我、完善自我。尊重选择,也才有可能使他们在选择的过程中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方向:自己下水才真正明白水的深浅,自己喝汤才知道汤的咸淡。你喜欢科普文,他执着唐宋诗:你专注欧。亨利,他钟情莫泊桑,这些都可能决定着他的综合素质,更有可能左右着他的未来梦想。在我校的语文自修课上,每一位学生读的文章都互不相同,写作实践也都是随心所欲,但形成的语文氛围却相当浓郁,学生最终达到的语文素养也殊途同归,个性既得到尊重,更得到张扬。
给学生剩下什么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一句震聋发聩的话:什么是素质?当我们把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全部忘掉之后,所剩下来的才是素质。从这个角度来审视语文教学,对我们不无启示。
对一句话的误解,可能会导致一场悲剧性的冲突,大至国际关系,小至脸红脖子粗。由此可见对听的训练大意不得。可我们的母语教学,在听的训练上,竟还处在一种自发状态。科学的序列有了吗?现代教育技术的辅助得力吗?教师们的探索处于自觉了吗?这些问题都找不到强有力的答案。与听相比,说的重要意义早就为我们所认识,说的训练似乎也得到了大大的加强,有书店里林林总总的演讲书籍和大学生的辩论赛为证。可是,我们说的训练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我们把学生推向两极,极少数是口若悬河的演说家,大部分则是坐在台下的听众;第二,我们教给学生说的大都是连我们自己也不愿意听,也不怎么相信的大话、空话乃至假话。在台面上说的,拿到生活中就不能说,如果要说,就叫人感到滑稽可笑,甚至荒诞不经。我们的语文教学要真能放下架子,教一教学生在生活中如何说话,就是幸莫大焉;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危害却决不仅仅在语文本身,苏霍姆林斯基不是说过:“关于一个人、一种行为、一种现象、一种事,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任何时候也不要去努力猜测别人听了你的话会对你怎么样,这种猜测会使你变成虚伪的人,阿谀奉承的人,甚至卑鄙的人。”听和说的问题如此,读和写就更不用说,笔者在此就不再赘述。
语文教学要让听说读写的能力“剩”在学生心底终身受用,就需要我们对教学内容、授课方式和教学关系进行改革、调整。以谁为中心,理论上早已明确,但真正意义上的实践很少。开明的老师在课堂内外早就给学生一些时间,可许多时候,学生只能严格地按照老师的统一部署“作业”,并没有思维的自由,甚至只能当老师的傀儡。关于考试,长期以来我们为一点简单的语文常识年复一年跟学生兜圈子,命题者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费尽心机地“与押题猜题者做斗争”,结果,在与命题者的智力较量中,学生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甚至泡在题海里不能自拔。而语文教学最终留在学生血液里的东西,应该是最最重要的内容,没有必要搜肠刮肚寻一些二流三流的东西难为学生。有些内容,要今年考,明年考,反復考,不要回避猜题,你考的是重点,他学的猜的也是重点,这有什么不好?通过这种考练方式,使学生可以用最少的时间掌握最重要的内容,用剩下的时间去感悟语言材料,提高语文素养,这不正是我们所追求的吗?
当我们把学生解放出来,把他们置于一个宽松自主的听说读写的大语文环境之中,最终使他们血液里流淌着真正的语文素养和人格情愫时,我们才真正无愧于语文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