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工
退休后,我又发挥余热在一家杂志社当了十年编辑,每月发稿两三万字,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用手抄出来的。随着杂志社的兴旺,搬新居、搞装修、换设备,办公室桌上还添置了电脑。眼瞅着后生们敲着键盘如同采茶女的玉手上下飞舞,荧屏上便出现了异彩纷呈的画面,于是这个四四方方的物件在我脑子里就犹如一个神秘的潘多拉魔盒,而我只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生怕一不留神按错了键给别人添乱。
但是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居然连语言也跟不上趟了,活了六十多年却听不懂中国话了,什么“桌面”呀、“窗口”呀,这不都是家具及住房的事吗,怎么与电脑联系上了?有时需要在电脑上改一段文字,眼看着一个小箭头蹦来蹦去,不出两分钟就全妥啦。这一系列的刺激使我感到飞速发展的信息工程已将我甩到时代后面,过不了两年,我大概就成了有大学文凭的现代文盲了。
编辑部的小青年杨礼看出了我的心思,鼓动我攒台电脑,而且他保证包教包会包修,这样宽容的条件实在让我心动,于是和老伴商量好掏出积蓄请杨礼帮忙。手脚麻利的杨礼三天后就把电脑送到我家了,并且马上打开就要教我如何操作。看着箭头在荧屏上窜动,我觉得脑袋都大了,急呼打住,一口吃不出个胖子来,等我进入角色再说吧。
无意中打开电视,刚好北京电视台正在播出《老年人学用电脑》,而且才开始讲第一课,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过去我也曾多次去书店想找点有关电脑的书启启蒙,但一看到那深奥的理论、密密的线路图如同天书一般,就知难而退了。于是我赶紧记下了广播电视大学的地址,又从城东头跑到城西头,转弯抹角钻胡同才买到了教材。
随着每周的听课,我的眼前慢慢出现了一个个五彩缤纷的世界,Windows98、微软、写字板、打印……一系列的新词像清泉般缓缓注入了我这久已干涸的脑海,随后,我开始上机操作。首先是敲键输入,三十年前学习的汉语拼音又一次派上用场,当第一次用拼音将我的大名敲到写字板上时,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但年过七旬的老伴就不行了,他没学过汉语拼音,补课恐怕是来不及了,心疼爹妈的女儿赶紧给出主意:干脆学五笔字型吧,也许会更好些,而且拿来了五笔字型字根表让老爸背。老伴还真认真地背起来:“王旁青头戋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不但念而且边念边写。只可惜七十岁的老脑袋瓜子不可能和十七岁的小脑袋瓜子一样了,念了无数遍也像是以水沃石,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女儿继续想招儿,又去中关村买来了一支“汉王笔”,以解老爸难解之忧。有一天我看到老伴坐在电脑前用汉王笔输入,一边写一边乐,凑上去看了看我也乐了。原来汉王笔挺性急,不等写完就反应出来了,于是“魏”字成了“委鬼”,“林”字成了“木木”,而“好”字则成了“女子”,说的也是,女子就是好嘛!
电脑给我增添了不少乐趣,在我面前它已不再是一只深不可测的魔盒,而是一位博大精深的朋友。以前进书店见到那些琳琅满目的电脑书从不敢问津,现在也能静下心站在那儿翻阅一番,甚至挑选一两本买下,当然都是些最基本、最浅显的书。学海无涯,以我这区区可数的来日,再去趟深不可测的电脑海洋,也许真是有点儿不自量力。我知道,对于通往电脑的大门,我不过是才刚刚打开了一条缝隙,而且也只是在这个门缝上往里看了看,但已经看到一弯新月挂在了晴空,这样的清辉对我来说已是于愿足矣。
后生们告诉我上网更有趣,就像乘上飞船在广阔无垠的宇宙间翱翔,信息和欢乐会扑面而来。但我掂量再三还是决定缓行。因为在市场经济中,欢乐是有价的,每月上网的费用要占我退休金的很大一部分,这使我的头脑保持着清醒。
但我无论如何还是不甘心,于是在新世纪的第一天我又采取了新行动:每天用电脑写一段日记,把电脑当作一个忠实的倾听者,每天向它诉说一段心曲,自己写给自己看其乐也融融。其实内心里真实的想法还是心疼那几千块钱,花了近半年的退休金装一台电脑,如不加以利用,这钱岂不打了水漂?
从毫无所知到隙中窥月,也算一段有趣的经历,只不过是老妇聊发电脑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