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在雪域高原

李峰彦

血一样的晚霞浓染着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唐古拉山中的达拉木机务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静静地伫立着一位上尉军官，今天是他女友的忌日，与往常一样，他来到这里为他挚爱的女友献上一颗血色的南国红豆。雪夹杂着干冷的冰粒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此刻在他面前的坟茔上，整齐地排放着十二颗鲜红如血的红豆．此时这位昔日在训练场上指挥百号士兵的军官，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失声痛哭了起来：“莹子呀，今天是你上山的第四个年头，我又来看你了，给你带来了家乡的红豆，你看呀，看呀……”一腔伤心的热泪顺着他那黝黑刚毅的脸庞滚滚而下，风在呜咽，大地悲鸣……

大火吞没了男友的家，她不舍不弃

1989年4月29日下午，正在达拉木机务站查线的机务站技师刘正武接到家里的一封加急电报，上面“家失火，父死母残，速归”的字样让他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他向领导请过假，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便火速地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这位刚强的军营男儿怎么也接受不了眼前这个事实：由于煤气失火，烧毁了自己昔日和睦、宁静、温暖的家。父亲在失火的当时，就被大火吞没，但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棉被打湿包在了母亲及弟弟身上，而自己却精疲力尽地倒在火中，被烧成了一根焦炭，母亲虽然得救，但四肢被烧得惨不忍睹，头部及身上重度烧伤75％．完全成了一个废人。不满16岁的弟弟也将无缘再见阳光，双目失明。面对此情此景，刘正武心如刀绞，坐在母亲及弟弟的病床前，他已是三天没合眼了，突如其来的灾难给家庭带来了重创，也给他的前途蒙上阴影，他的内心出现了未曾有过的矛盾：留在部队继续干自己的事业与回到家乡照顾残缺不全的家庭，无论选择哪一方对他来说都很痛苦。自己毕业于通信学院，受部队教育多年，现在达拉木机务站需要自己的技术，自己年轻也正是为部队出力的时候，可目前家里这个情况更不能离开自己，望着躺在病床上仍处于昏迷状态中的母亲和痛苦中呻吟、挣扎的弟弟，刘正武紧紧地抱着脑袋低声抽噎起来。

几天来，刘正武都是在极其痛苦、矛盾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的，回家四天来，就是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友王莹也没来得及打个招呼。第五天．王莹却满面风尘地突然来到了他的跟前，望着眼圈深陷，面色紫黑的刘正武，王莹哭了：“正武，我刚从青岛出差回来就听到这个消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坚强些。”望着女友那心疼的泪水，刘正武感到有种不祥的预兆，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女友会不会就此变心?

王莹的父亲是市司法局的干部，王莹是父母的独生女，但王莹并没有因为家庭条件优越而生出一副娇相，她贤惠、善良、知书达理，多年以来找个军人做丈夫一直是她最大的心愿。在刘正武还是通信学院学生的时候，他们就经人介绍谈上了恋爱。

本来这对很可能成为美满夫妻的年轻人，此时都陷入了迷茫之中，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谁都知道将来意味着什么。几天后，刘正武劝王莹，让她好好考虑，但决心已定的王莹说：“我们谈了这么多年的恋爱了，你应该明白我的心，认准了的事我一定坚持到底，我能吃下这份苦，你就别再劝我了。”刘正武一把拉过王莹，紧紧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5月12日，在家呆了13天的刘正武突然接到部队的加急电报：“有任务，速归。”这时，他心里一团矛盾。恰好王莹来看他母亲及弟弟。看到桌上的电报，明白刘正武此刻的心情，她坚定地对刘正武说：“正武，你走吧，部队需要你，家中有我就行了，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的。”刘正武拉着王莹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莹子，让你受苦了。我……”王莹捂住了刘正武的嘴，此时，她对刘正武只有深深的爱恋之情，其他的话此刻都是多余的。

两赴西藏劝“夫”留队，她痴心未改

刘正武走了，家庭的重担落到了王莹那瘦弱的身上，她白天上班，下班后便急匆匆地赶到医院照顾两个病人，连个正常的星期天也休息不了。但她无怨无悔，因为她真心实意地爱着刘正武，她觉得能为他付出，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弟弟刘正威恢复了健康，能够拄拐杖摸着走路了，刘母的伤势也基本上得到了控制，没什么大碍。但是此时的王莹却承受着父母及亲朋的不理解。父母多次劝她说，希望她能重新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她告诉爸妈，自己走的路绝对没有错，她爱刘正武，刘正武也是她要找的人，这就是自己一生的幸福。

1989年11月，她带着刘母及弟弟刘正威从医院搬回了家，因为此时他们都基本恢复正常，不用再在医院呆下去了。冬天来临了，她每天要用温水给刘母擦拭一遍身体，好几次，刘大妈热泪盈眶地拉着王莹的手哭着说：“闺女，为了大妈。你受苦了，大妈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正武找上你真是我家前世修来的福啊!”她总是替刘大妈擦去眼泪说：“妈，你不要这样说了，我早晚要成为正武的妻子，照顾你是应该的。”

刘正武在部队里，每一天都在想着家里的事，然而每半个月他都能收到王莹寄来的平安信，告诉他家里一切正常，勿念。他心里既高兴又难过，一个未过门的媳妇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他感到对不起她，他想自己应该为家里分担一半责任。所以，他思前想后，最后做出决定：转业。

那时的他是年轻科技干部，是部队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领导接到他的转业申请后，多次劝说，但他说他太对不起家里的亲人，尤其是女友，他要回去补偿这份感情。无奈之际，部队领导给王莹来了信，让她劝劝刘正武。王莹接到信后，二话没说，简单安排了一下家里，就从云南坐飞机去了西藏，见到刘正武后，她说：“正武，我爱你，原因之一是因为你是个军人，你要安心在部队好好干，家里的一切我都能够照顾好。”刘正武最听王莹的话，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他觉得只有答应王莹留下好好干才是对她最好的报答。由于家里需要人照顾，王莹只在西藏呆了六天就飞回了云南。

然而，祸不单行，1993年3月，刘大妈由于伤情再次复发，加上她曾经患过的高血压、心脏病突然复发，不治而亡。不久，弟弟在外出散步时，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得身无全尸。接二连三的打击，又一次击垮了刘正武这位军营男儿。已升为机务站助理工程师的他再一次向组织提出了转业申请，但这时刚好一条重要的京藏通信电缆要铺设，部队不能没有技术人员。然而。部队领导知道他的家庭遭遇后，不想再伤他的心，打算作为特殊情况批准刘正武的要求，让他转业。王莹听到这个消息，连夜又去了西藏。

望着女友那憔悴的面容，刘正武心疼得直掉眼泪，王莹偎依在刘正武的怀里，说：“正武，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在部队好好干，你能干出一番成绩，才是不辜负我对你的一番心血。”听着女友的话，刘正武深情地搂紧了她，两行热泪再也忍不

住滚滚而下。

王莹在达拉木山下的旅部住了一周，临走时，刘正武拉着她的手说：“莹子，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回家和你结婚。”王莹紧紧地靠在了刘正武的怀里，她哭了，她说：“正武，从我们相恋那年开始，我每年都采撷一颗红豆珍藏，现在已有六颗了，六年来，我日思夜盼就是等着那一天呀!”一对恋人就这样又一次挥泪惜别在唐古拉山脚下的小站。

情归雪域高原，她去而无悔

接受任务以来，刘正武每天都在超负荷地工作着，他多么希望这项工程尽快完工，这样他就可以与等了盼了六年的王莹结为夫妻，白头偕老了。

然而，命运对于王莹来说是那么的不公平。1995年6月23日，那天她感到身体不适，就到妈妈所在的医院检查，听到结果时，在困难面前从没叫过苦喊过累的她当场就要倒下去，那可怕的检验通知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肝癌。她哭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时的她多么想念远在唐古拉兵站的刘正武，然而，他为了国家和部队的建设，不能回到她的身边来安慰她一声，来看她一眼。此时，王莹的心里是多么难受啊！

1995年7月，王莹住进了妈妈所在的医院，那时妈妈已是这个医院的院长；她组织专家进行了多次会诊，作为一名医生，她知道女儿的病情，要想彻底救活女儿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尽量延长女儿的生命，等未来的女婿早点回来，让他们能够说说心里话，诉诉相思苦，也好圆了女儿最后的心愿。

王莹这个坚强的女孩此时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她多想能再见一面她深深爱着的恋人呀!王莹做梦都在想着刘正武，多少次在泪流中惊醒，发现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

为了女儿的心愿，王莹的父母把真实情况向远在西藏的刘正武诉说了，希望他能回来看一眼即将在病痛中、相思中离去的王莹，别让她走得不瞑目。

接到王莹父母的电话，刘正武肝肠寸断，对着电话痛哭起来。他泣不成声地说：“爸妈，你们放心，正武永远是你们的儿子，我会回去的，让莹子等着我，等着我。”

然而，任务面临着竣工验收，上级的验收团已开赴部队，少了他这位工程师是根本不行的。他心急如焚。1995年10月，没能见到刘正武一面的王莹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爱情的力量吧!她强烈要求父母带她去西藏看正武，这时，父母纵然有千条理由来拒绝女儿，却没办法做到，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因为他们明白女儿剩下的时间不多了。11月29日，他们从昆明机场飞往西藏，来到了唐古拉山下的达拉木机务站旅部。

这时的王莹体力已渐渐不支了，旅首长知道情况后，马上让人通知机务站领导，让刘正武必须火速下山会见亲人，这是命令。

然而，一位机务站领导告诉旅部，检验团的领导正在跟刘正武探讨这次任务的经验与不足，他根本抽不开身。

看着王莹虚弱的样子，父母迫于无奈只好坐上旅首长派的吉普车向达拉木机务站驶去。

快要见到恋人了，王莹的心里一阵阵地高兴，但高山反应使她气喘吁吁，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达拉木机务站。

王莹在父母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下车来，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刘正武顾不上打声报告，丢下仍在讨论的首长，拔腿向外跑去。

他站在营门口，他看到了他心爱的莹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微笑着望着自己，他不顾一切奔上去，紧紧地、紧紧地抱着王莹：“莹子，莹子，你受苦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王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别说了，正武，能在这里见你这最后一面，我真的很满足，很满足。”说着她缓缓地从衣袋里掏出八颗血色的红豆。说：“正武，你看，我每年都为我们俩采撷一颗红豆，珍藏着，现在已有八颗了，八年来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渴望能成为你的新娘，可现在……现在，恐怕不……行了，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这里，让我永远……永远陪……陪……着你，好吗?”“莹子，莹子，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们马上回去结婚，回去结婚……”刘正武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王莹没有离开机务站就永远闭上了美丽的眼睛，全站的官兵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她的父母答应了女儿的最后要求，把她埋在了达拉木机务站的一个山头上。每逢清明，全站的官兵们都要为她扫墓，祭奠这位英年早逝的好“军嫂”。

如今，刘正武已提升为机务站的站长了，在刘正武的抽屉里，放着一张永不褪色的照片，莹子美丽的双眸里永远有一种诉不尽、道不完的情意。在他的心中，他的莹子还活着，只是当他见到王莹的坟茔时，才忍不住放声大哭，他有太多的话要对莹子说啊!可是，莹子已听不见了。

如今，在王莹的坟头上，已放了整整十二颗红豆，颗颗如血的红豆分外夺目，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一段美丽而悲壮的爱情……

(夏方清摘自《家家乐》199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