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茵
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在一所小学任教,和男朋友同在一个城市。天蓝蓝,水青青,在尘世的繁荣与喧嚣之中,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我教语文,当班主任,管着一群调皮的二年级小学生。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们如同一群散了窝的马蜂,奔来蹿去,闹成一锅粥。我也夹在他们中间,像一个快乐的大孩子。一天,我和一群女生跳皮筋,突然发现一个黑黑瘦瘦、长着一双黑葡萄般大眼睛的小姑娘,总是远远地站在一角,样子怯怯的,很落寞。一个女生告诉我,她是刚从外地转学来的,叫毛小丫。
星期三上午,上完前两节课,做完课间操之后,同学们欢叫着散开了,只有毛小丫仍然孤零零地站在板报栏的下边,一声不吭。我走过去,蹲下来,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问:“毛小丫,你为什么不和大家一块儿玩呢?”她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别怕,有什么事尽管跟老师说。”
“她们不喜欢我,说我坏话。”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凑在一起说话,不时看我。”
“那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想她们在说我。”
“那你怎么知道别人说你坏话?”
“我想一定是。”
我哑然失笑,“那我明天问问她们,有没有说你坏话。”
小丫看着我,突然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有点紧张。这孩子一定有什么伤心事。我拉住她冰凉的小手说:“小丫,心里有什么事说给老师听,老师一定会帮你的。”小丫哽咽着说:“我,我是孤儿。”
我很吃惊。当班主任一个多月了,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是孤儿。我感到了一丝失职的内疚。
小丫的父亲去世了,母亲不喜欢她,带着妹妹改嫁了,小丫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她觉得被母亲抛弃了。这是一个可怜的、心灵受到伤害的孩子。
再次见到男朋友,他约我去看一场电影。银幕上的一对情侣风花雪月,情意缠绵。可我总是心不在焉,我在想小丫。他侧过头不高兴地问:“怎么了,你?”
“我在想小丫。”
“小丫是谁?”
“一个学生。”
男朋友轻轻握住我的手说:“咱们走吧!”
走出影院,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男朋友问:“小丫是不是很调皮,惹你生气了?”
我望着天边闪烁不定的星星,说:“她很乖,她很可怜。”于是,我把小丫的事情详细地讲给他听。
男朋友安慰我说:“会好的,会有办法解决的。”
从此以后,在学校,我尽可能带着小丫和别的小姑娘一起玩。放学了,我陪着小丫写作业,给她梳头发,扎漂亮的蝴蝶结,和她一起跳舞、唱歌……
慢慢地,她脸上有了笑容,眼睛里有了孩子的快乐。看到小丫快乐了,我也很快乐。一次,男朋友对我说:“你都快成一个妈妈了。”他贴近我耳朵,“咱们结婚吧。”
进入冬天以后,小丫经常迟到,因为她奶奶最近病得很厉害。我对小丫说:“没事的,老师不会让你的功课落下,也一定抽空去看看你奶奶。”
这是冬天里一个没有多少寒意的傍晚,晚霞辉映着美丽的校园。放学了,校园里逐渐安静下来。男朋友说他五点半来接我,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等他。听见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声,我看看表,他很准时。我走出校门,突然一眼看见了毛小丫。她气喘吁吁、失魂落魄地跑过来。“老师,老师,我奶奶不行了……我知道,你在学校等叔叔……”
我一惊,脚绊了一下。我对男朋友说:“我要去小丫家。”拉起小丫的手,拐进了一条小巷。
小丫的奶奶已在弥留之际。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两滴浑浊的泪流了下来,我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见老人说:“老师……我知道你对……这丫头好……我……去了,我只求你,能经常……看看她……她没有亲人……”
小丫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她经不起这么严酷的打击,她眼睛里曾经回归的快乐又消失了。一夜之间,她又成了一个小可怜。
这天晚上,我没有去见男朋友,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我把我久存于心的关于小丫的想法通过文字告诉了他:我要领养这个孩子。我在信里说,如果他提出分手,我不会怪他。
两天后,他约我在老地方见。冬天满地的落叶在晚风里飘荡,这条我走过无数次的街道突然纷乱而潇瑟,就像我的心情。
我曾经对男友说过,希望他正式求婚的时候,能送我一束玫瑰花——此刻,我多想看到玫瑰花啊!我走着,感到街道很漫长,似乎永远走不到我们见面的地方。
“赵老师!”
我忽然听见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是小丫,我的小丫。我扑向她,问她:“小丫你怎么在这儿?”
小丫手一指说:“叔叔带我来的。”
我看见了他。他站在不远处,一捧火红的玫瑰在他胸前,灿烂如同春天温暖的脸。
(周莹、李金亮摘自《女友》1999年第10期)